回到民国闹离婚 第18节
杜加林心道您老人家要不总强调这一点,谁关心她是男是女。不过人家面上是好意,不管心里想的是什么,她还是要客客气气地说:“不用了,这车马上就来了,您这样我心里实在过意不去。”说完她又看了看表,“还有五分钟马上到,还是我一个人等的好,让人误会就不好了。”她觉得周生缺乏对含蓄表达的理解能力,必须直白。
“我想傅先生不会这样小气罢。”
“我们家先生当然是顶大方的,也对我非常的信任。可越是这样,我越不能给人留话柄。总是我一个人等的好。”虽然他俩的婚姻无异于名存实亡,但在外人面前还是要给对方留脸。
周生见话已说到这种程度,便只得说了再见。
等他走远了,她把目光收回来仰头看天,今天初一,没有月亮,天上飘满了云,厚得跟大棉被似的,把星星都挡住了,只有一颗露了出来。
杜加林对着那颗星星高兴地吹了声口哨,她已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倒没想到会这样的顺利。黄太太底气十足,还是因为娘家有钱的缘故,悍妇也是需要资本的。做悍妇要比做淑女舒服多了,不过前提是要有充足的钱和一个没那么多钱的丈夫。这两点她都不满足。
她身上还有三块钱,今天她决定奢侈一把,放弃洋车而坐汽车。正在她准备叫车的时候,她感到背后升腾起一股凉气,耳后传来一句,“傅太太,怎么今天这样高兴?”
“少爷,您怎么在这儿啊!”他说第一个字的时候,她便知道了他是谁。
杜加林是被拎到别克汽车的后座上的。
街上没人,汽车开得很快。
“念之,你超速了吧。”
他只顾开车,并不说话,良久才道,“没想到阿妮如此重视规则,那你觉得黄太太是不是个重视规则的人呢?”
“我认为这场大选还算公平。”
“如果你知道黑市上的门票都是黄太太放出去的,就连大赌都是黄太太组织的,不知你是何看法?”
“念之,你在开玩笑罢。”可她心里知道他断不会开玩笑。
“我想,黄太太在赌场赚的钱比选票钱要多了去了。你可能不知道,这赌场是她娘家的买卖之一。”
“可她这么操纵,别人不会有意见么?”
“她的伯父在红安会坐头把交椅。”
所以,薛黛玉是一个注定要牺牲的棋子,她内定夺魁不过是一个幌子,早早放出去是为了迷惑人心的。这次就算不是裴小姐,也断不会是薛小姐。黄太太可真是好手段啊!
怪不得薛黛玉下场的这么轻易,满场肯定不乏赌薛小姐赢的,可就是没闹出什么声势来,原来是忌惮黄太太的娘家。
杜加林还以为是自己的计策生了效,听到不禁气馁,不过他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她干笑了两声:“念之,你说的好像就在现场似的。”
“阿妮,我只是想告诉你,你这次赢得只是侥幸。你太单纯,不适合做生意。”
“运气也是一种实力嘛。”虽然她确实能力有限,可自己认为和别人说出来是另一回事,一个二十多岁的女的被人说成单纯,可绝不是什么好词儿。说完为了掩饰她的不平,又笑了笑。
没想到傅少爷也笑了,“阿妮,要不要将你的好运气分享一下?一比五的赌注,想必赚了不少吧。”
“这些小钱您未必放在眼里。”杜加林说完就后悔了,她这是不打自招了。不过他怎么知道她下了注。闹来闹去,她还是没逃过他的算计。
“你倒小气。”
“确实没您大方。”她是真心实意的,听到傅少爷耳朵里还以为她是在为他停了她的款子闹脾气。
“支票你以后可以照常开。”
“钱嘛,还是自己的用着踏实。”杜加林想,他莫非是在对她使用怀柔政策,她倒情愿他更狠一点。否则依着他这打个巴掌给个枣的作风,她还真不好意思跟他摊牌。
“阿妮说得对。用自己男人的钱总比用旁的男人的钱好。”
“念之,你怎么想起来这儿了?”他这话意有所指,她并不搭他的茬儿。
“我接我自己的太太,不是很正常的么。”
“你什么时候来的?”
“这重要么?”
她深吸了一口气,他肯定是看见她和周先生在一块了。他一个字都没提到周先生,却似乎每个字都在提他。他这样含沙射影的,好似她和别人真有什么见不得光的。可他不明明白白地提出来,她又不能解释,说出来好像此地无银三百两。她以后要跟他提离婚,他不会认为她是红杏出墙罢。那她可比窦娥还冤。
就在她愣神的时候,已经到家了。他为她开车门,等他停了车后,两人一起并排进了楼。杜加林虽然眼下只能用小脚走路,但她两条腿却倒腾得很快,她不愿意别人来迁就她。
两人进了楼,傅少爷把外套扔给她,她下意识地接过搭在衣架上。他仰卧在沙发上,两条腿叠放着,一边扯着领结一边招呼她做事,“阿妮,去给我煮杯咖啡。”
杜加林今天没吃晚饭,挨到现在,只想偷着吃两块点心然后去睡个好觉,没想到这大爷却使唤她做起事来。她今天心情好,不介意伺候他,便按着他的吩咐去给他煮。
她知道他不加糖,也没问他,煮好了倒在杯子里,便端了上来,这时他正在看她的扇子,“你这是要谁给你为奴为婢?”
“写着玩儿的。”
“你这字倒写得俏皮,改天给我也写一把。”
杜加林的帽子早在他上车的时候便被傅与乔给扯走了,她觉得戴眼镜太过滑稽便摘了。她此时穿着一件男式长袍在客厅里来回转,倒衬得她格外的瘦。
傅少爷让她煮完咖啡,又让她去煮牛奶,等牛奶端上来,他又说自己想吃苹果,她给苹果削了皮切了块插上牙签,他又换了口风说不想吃了。她饿得紧,也不管他,直接用牙签叉了苹果块放到自己嘴里吃了起来。
“你既然开了店,姨娘们的衣裳也别找外人做了。”
他这是让步了?可她此时并不需要他让步,他愤怒倒更好一些。
接着她又听他说道,“马上就中秋了,家里要办一个聚会,有赖你操持了。”
第36章
玻璃罩子里的掐丝珐琅彩座钟当当地响了起来, 金色的细长指针指向了xii。
杜加林心不在焉地吃着苹果,她并不想和他的社交圈扯上关系,那样脱身会更加麻烦。沉默了良久, 她说道:“念之,没有爱情的婚姻是不道德的。”这腔调像极了杜二小姐。她没勇气看向他, 只钉着他的翡翠袖口, “我想我现在不得不承认, 你是不爱我的并且永远不可能爱我。”
“嗯?”
她把自己酝酿了许久的词儿一股脑儿地说了出来:“我想了许久, 这桩婚姻对你实在算不得公平, 束缚了你的自由,让你丧失了无限可能, 又没能给你爱情。现下我希望能让你获得自由。”她几乎要被自己感动了, 这个理由实在很无私。
“还有呢?”
还有?杜加林想了想,继续说道:“你不要因为对我失望, 就对爱情失望,总会有一个你爱的人出现。那时候, 你便知道我不过是你人生路上的一个小插曲。我虽然会很遗憾,但还是会为你感到高兴。”
正在她沉浸在自己酝酿的情绪中时,傅少爷递给她一杯牛奶,“你的心意我很感动。下个礼拜六, 我有朋友要举行婚礼,需要携眷参加, 那天你不要安排别的事情了。”
杜加林猛地抬头看向他, 他一副很平和的样子, 仿佛刚才她跟他说的是一堆无用的片汤话儿。傅与乔拍了一下她的肩,“早点去休息吧。”说完他便走向了楼梯,留杜加林一个人在那儿凌乱,难道是自己说得太委婉了么?她一口气喝了半杯牛奶,牛奶已经凉掉了。
第二天报纸上铺天盖地都是裴小姐的消息,吃早饭的时候,杜加林貌似无意地说道:“二妹,你们最近在排什么剧啊?”杜二小姐一入学,便成了学校剧社风头正劲的人物。
“玩偶之家,一个女性最终觉醒决定脱离丈夫控制的剧。”说完她看向杜加林,“姊姊什么时候关心起这种事来了?”
“最终觉醒决心脱离丈夫的控制”杜加林把这句话又重复了一遍,“这个立意很好。”
“在我们国家,有这种觉醒的女性还很少,大部分女人还沉浸在丈夫爱她的假象了。那爱不过是一个对小玩意儿的爱,跟爱小猫小狗没什么差别。真正的爱是平等的,必须彼此尊重,而不是让丈夫独断妻子的一切。”杜二小姐不光有演戏的才华,在演讲上也颇有天赋。
“这个故事当然是很好的,不过毕竟离我们远了一些。要想让人们身有所感,最好还是身边的事。”说着她看向傅与乔,他正在斯斯文文地吃着煎蛋,好像说的这一切都与他无关。她喝了一口牛奶继续说道:“二妹,你有看最近的报纸么?裴玉玲小姐的故事改编成话剧,或许更有可看性呢。”
“左不过是一个烟花女子的故事,倒是有看头,可这和我们女子自立的风气相悖。我们排剧,第一是思想性,第二是社会影响,第三才是故事性。中国不缺杜十娘,也不缺董小宛,缺的是秋瑾。”
杜加林怕二小姐的演讲继续下去,急忙插话道,“如果裴小姐准备与这个行业划清界限了。”
“那确实还算有现实意义,不过这有根据吗?”
“今天大概会发一个声明。如果你们肯排这剧的话,我愿意赞助你们剧里要用到的一切服装。”
“那我得跟他们商量商量。”
舜华服装店外放了一副巨大的广告照,上面裴小姐穿着竞选当天的服装微笑,那照片早就拍好了,杜加林一早来了就挂上了。这天下午,她正坐在办公间里盘算着未来的发展,她现下有五千块的款子,因着裴小姐引来了不少客流,生意已经排到了下个月,当然客源还是以风尘女子和姨太太为主,那些名媛小姐为了矜持,暂时是不会来这个女支女做模特的店里的。
正在她思考的时候,外面突然传来了一个女子的尖叫声。听到声音,她急忙往外看去,却看见一伙儿穿着黑衣黑裤的男人正在砸她的店,那伙人膀大腰圆,跟他们一比,店里的小伙子也都成了手无缚鸡之力的大姑娘,尖叫的是一个女客。杜加林第一反应就是用桌子把门堵住,然后拨通了警察局的电话。她本来是打算在屋里等到警察来的,可当她听到tony的尖叫时还是没耐住性子冲了出去,她很快就为她的冲动付出了代价。
再醒来的时候,杜加林已经躺在医院里了,这次被砸的依然是头。
她头上缠着纱布绷带,tony看见她醒来一脸兴奋,“你终于醒了。”
杜加林看见完好无损的tony第一反应不是高兴,而是愤怒,“你既然一点儿事都没有,那你喊什么!”
“我看见他们把那块巴洛克地毯糟蹋了,一时心疼了就叫出来了。不过经理你为了我挺身而出我还是很感动的。”说完tony拿着手帕擦起眼睛来。
杜加林欲哭无泪,只得问道,“他们被抓住了吗?”
“他们一看见你倒了,就都跑了。不过已经报警了,相信他们很快会被抓住的。”
杜加林觉得自己所谓的挺身而出非但没有必要,相反还很愚蠢。那伙人明显只是为了砸店,而不是为了伤人,她偏偏冲上去让人打了。虽然为首的那胖子挨了她一棍加两脚,但伤敌八百自损一千,伤到住院的只有她。
她自认没有仇家,傅少奶奶更是个良民,除了受刺激落选的薛小姐,想来也不会有别人了。
“那些半成品的衣服还好吧。”
“白师傅他们在收拾,幸运的是操作间没被砸,衣服还在。”
“几点了?”
“七点了,您已经晕了三个钟点了。”tony看了看自己的怀表。
她现在还没有回家,傅家恐怕会派人来找她。
她挣扎着要起身,不料头却隐隐作痛。
“医生说了,您得卧床休息。您不用着急,我已经通知您先生了。”
“你怎么知道他的电话?”通知了?还通知她的先生?
“电话局的人可以直接查到傅先生商行的电话,我表姐在那儿做事。”
“你怎么知道”傅与乔只来过店里一次,她并没向tony介绍过他的具体身份。
“医生跟我说的。”tony没等她说完就回答道。
她来民国第一天住的就是这间病房,那个法国医生能认出她并不奇怪。不过tony第一反应不应该是给傅家打电话吗?怎么就单单打给他呢?
“那你回去吧。”
“我怎么能留下您一个人呢?”
“您赶快留下我一个人吧。”她现下一点儿也不像看到他,这个叫声像仓鼠一样的男人。
“您想吃什么我去给你买。”
她本来想说她什么都不想吃的,可是话到嘴边,她脑子里冒出了一溜儿她想吃的东西,她以前生病的时候,她奶奶总会买给她吃的,“我想吃糖葫芦,我要一串山楂的,一串荸荠的,一串小番茄的,一串山药的,一串葡萄的,一定要多浇糖稀。”人生病时不免脆弱,她想到这些吃的几乎要流下泪来,她来这儿两个月了,还没吃过一串糖葫芦。
tony以为她是头疼疼得落了泪,觉得很对不起她,便说:“您别着急,我马上去买。”
杜加林在等糖葫芦的时候,等来了傅与乔,他不酸也不甜,更没有嚼在嘴里嘎嘣脆的感觉,所以她对他的到来并不感到欣慰。
“你来了。”她勉强扯出一个笑容。
他把混合着几种蕨类植物的马蹄莲插在花瓶里,然后坐在她旁边,“好点儿了么?”
她继续扯出一个笑,“好多了。”谁家妻子突然住院了,做丈夫的第一次来还要买花?也太形式主义了。不过也对,他们的婚姻向来是形式大于内容的。不,是只有形式,而无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