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民国闹离婚 第12节
两点钟的时候店里来了一位顾客。听到门铃在响,tony赶忙放下自己手中的墩布,在开门前又从兜里掏出小镜子照了照,确认头发丝很整齐后,才开了门,来人是一位很摩登的小姐,穿一件孔雀蓝的电光绸裙子,手里拿着一个最新式样的手提袋。tony把人请进了门,等她在沙发上坐下了,问她喝茶还是喝咖啡。
“你们老板在么?”
tony马上去隔壁通知杜加林来客人了,杜加林一看那人不是别人,正是陆小姐,于是把她请到了办公间。这个办公间不大,有两张桌子,另一张她本是给五姨娘预备的,不料这几天她总说自己头疼,一次也没来过。
办公桌上摆着一只绿罩台灯,一叠卡纸,一套铅笔盒其他画图的文具,还有沪上最新的时尚杂志。
“没想到傅太太竟有经营服装店的才能。”陆小姐四下打量了一下,方才坐下。
“我开这家店还是因为陆小姐。”
“傅太太,这是从何说起?”陆小姐明显为她的话感到惊讶。
“上次得见陆小姐的风姿,不由自惭形秽,心想女人还是要到社会上行走。一个女人,如果目光仅局限在自己的家庭里,不但不会有陆小姐这样的风致,也得不到丈夫的尊重。”
陆小姐虽然对这话很受用,但还是忍不住怀疑,“这转变也太快了吧?”
“那次我是深受震动。”杜加林觉得自己虚伪过了头,不过除此之外也没办法解释她前后变化了。
陆小姐虽然自信,但也没想到自己的作用如此之大,“今天我是来做衣服的。”
“不知道陆小姐想做什么样式的?”杜加林边说边递给了陆小姐一张表。密斯陆来光顾,实在令她意外。不过既然是顾客,便没把人往外轰的道理。
表格是杜加林自己制的,分成两个部分,上面要填的是姓名年龄职业住址电话等基本信息,下面是顾客对着装风格的要求,布料长度廓形花边等等。在确认顾客的喜好之后,设计师还需要根据顾客的年龄职业提出相当的建议。这当然是理想化的情形,大多数时候设计师并不在现场。
陆小姐看了一眼后说,“不用这么麻烦,按你上次穿的给我做一件一模一样的就好。”
“不需要改动?”
“不需要。能不能给我看一下这件旗袍的设计图?”
杜加林犹疑了一下,像这种私人订制顾客要求看设计图是很合理的,只是因为对象是陆小姐,她心里不仅打起了鼓。在民国,服装制造向来谈不上什么知识产权,旗袍的改制和发展都是大众智慧的结晶。陆小姐要是拿着设计图自己去做也没什么关系,只怕
不过她最后还是把设计图给陆小姐看了。密斯陆没有别的意见,只要求布料换成湖霞缎的。陆小姐量了尺码,付了十五块钱的订金,约定这周五来取。
送走了陆小姐,杜加林把图给白师傅,白师傅又差遣他的小学徒去买布料。等到五点并未等到第二个客人,杜加林便和伙计们道了别,雇了车回家了。
杜加林这几天都是卡着点出来,傅与乔出了门她才出门,每天都赶在六点之前到家。好在这位傅少爷除了有天晚上七点回家准时吃了饭,其他时候都点钟才回家。唯一麻烦的是她二妹妹,早知道就不该把她接了来,当面拒绝确实很麻烦,可把人接到上海又每天冷落人家也不是事儿,里外不讨好。她给二小姐买了电影联票券,让小翠每天陪她去看电影,又给她封了一个三百块的红包,让她想买什么便买什么,不过据小翠说,这位二小姐并不怎么高兴。
她到家的时候正卡在六点上,看客厅沙发上没人正暗自庆幸,没想到小翠看到她便说,“少奶奶,你可回来了,少爷让你回来之后去书房找他。”
“少爷问你什么了呢?”
“少爷回来先问我您去哪儿了,我说您去见朋友了。然后他又问二小姐您这些天都陪她哪去逛了,二小姐说您这些天忙得很,哪有功夫理她。”
“好,我知道了。”杜加林抚了抚额头,提着包沉重地上了楼。
她站在门口愣了良久才轻轻地敲了一下门,如果没有人应声她准备马上转身。
“进来。”
她深吸了一口气进了书房,努力做出一张笑脸,“念之,你找我有什么事儿啊?”
“听二妹说,你这些天都不在家。没想到阿妮有这么多的朋友要会。”
杜加林此时脑袋急速运转,速度太快以致濒临缺氧,“你知道我在上海没什么朋友的,会朋友只是个托词,这不七夕马上就到了,我正在给你选礼物。让别人知道了,怪不好意思的,所以只能扯个谎。”
傅与乔的眼睛钉着她,“阿妮真是辛苦了,外地游客来上海,几天时间也差不多把上海逛到了。我实在想见识一下这件让你千辛万苦才寻觅到的礼物。”
“这”
第24章
杜加林站在那儿, 咬了咬牙从包里掏出一个眼镜盒递给傅与乔。
眼镜是她前天买的, 前几天她看报, 广西路有家眼镜店特地出了五卅纪念眼镜。她去服装店办事正好路过, 便走了进去。这年头爱国也是门生意,总有像她这样的人为了这个名头而冲动消费。她这张圆脸不适合戴眼镜,视力又好,所以不需要戴眼镜, 进来实属冲动。不过店员太过热情, 她不好不买, 一瞬间她脑子里滚出一个人, 那个人倒是挺适合戴眼镜的。于是选定了一个银丝圆框眼镜, 买完她就忘了, 也就一直没从包里拿出来。
“阿妮是在暗示我眼神不好么?”傅与乔手里拿着眼镜,意味深长地看向她。
“我是希望你能看清我对你的真心, 我对你的心是天地可鉴, 日月可表。”说完, 她翻了一个白眼,是冲她自己的,就算是伪装, 她也受不了自己这个肉麻劲儿了。不过也不全怪她,她前两天看报纸, 无意间扫到一个连载小说, 开头的对白就这么写的, 她当时狠狠地鄙视了这个作者一番。谁料这记忆太过深刻, 以至于从她嘴里复述了出来。
谢天谢地,傅与乔没搭她的茬。
“念之,如果没事儿的话我就先回去了。”
“你坐下,我有事儿跟你说。”
“明天是七夕,你有什么安排吗?”
杜加林眨了眨眼睛,“没有。”
“我前阵子不是跟你说要给二妹介绍个朋友么?我约了他来家吃饭,明天你在家准备一下。”
“二妹要不愿意呢?”
“只是来家见个面而已,不情愿大不了下次不见了。她来这儿不就为这事儿吗?咱们不能什么都不做吧,总不好辜负了岳母的嘱托。”
“你说得对,这事儿你应该跟她说了吧。”
“你是她姐姐,这事应当你去说。”
“那你说我该怎么说呢?”早知道就是这样,他有时间问她去哪儿了,没有多余的一分钟讲一讲这个事情吗?
“把我之前对你说的情况介绍一遍就是了。哦,你还有什么要问的?”
“他叫什么?他是做什么的?他家是做什么的?他是家里唯一的儿子么?”
“欧阳毅,博士毕业,回国准备开诊所。他排行老三,父亲是开火柴厂的,上面两个哥哥。”说完他从桌上拿起了一个墨绿色的火柴盒,“本市百分之八十的火柴都是他家制造的,另外医生也是很有前途的职业,你不必担心他的经济情况。他几年前就开packard。”
“packard?”杜加林孤陋寡闻,并不知道这是个什么东西,过了一会儿她才意识到这是一辆车。
傅少爷像看白痴一样看了她一眼,面对一个车盲,他这句话相当于废话。
“好,我知道了,还有别的事儿么?”
“你不是爱听戏么?明天晚上中央大戏院有武家坡,我订了包厢。”
“咱们一块去,加上二妹和你那朋友?”杜加林今天从报纸上看了戏院的广告,余叔岩的薛平贵,程砚秋的王宝钏,她还想着自己买票去看,倒没想这位少爷订了包厢。
“看情况,他们两个要单独行动也未可知。”
“哦,这样啊。”
“对了,明天让厨子准备本帮菜。”
杜加林领了差事出门,等走了两步突然想起来什么事儿,又折返回去,这次她没敲门,把门打开一个缝儿,冲着里面说,“你不在家吃饭么?”傅与乔看见她,立刻把手边的眼镜盒扣上了。
“我一会儿还要出去,你自己吃吧。”说着,他把盒子塞到了抽屉里。
“好。”关上门,她不禁想,早知道就买金丝边的了,也贵不了多少钱,他也许在嫌她小气呢。
吃晚饭的时候,杜加林装作漫不经心地说,“二妹,明天念之有个朋友要来做客,巴黎大学的医学博士,新近刚回国,准备在本市开诊所。他父亲是开厂子的,家境很过得去。听说现下并没有女朋友”二小姐并不搭茬,但杜加林知道她已经领会了自己的意思。
七夕那天早上,杜加林给服装店打了电话,接电话的是tony,杜加林告诉他,她今天有事不能去店里了,如果有客人来就给她打这个电话,说完她报了一个电话号码。然后她告诉他,中午吃饭的伙食费每人有五毛的额度,回去给他们报账。她自认自己算是个大方的老板,毕竟这年头一碗阳春面只要七分钱,而三鲜面一碗也不过两角五分而已。
嘱咐完厨子今天要做的菜式,杜加林便在客厅里看服装缝制手册,二小姐上了楼,傅与乔出去了,客厅里只剩她一个人。她对欧阳博士的来访颇为期待,毕竟她也想知道什么样的人会和傅与乔做朋友。
十一点半钟的时候,门房告诉她有一位欧阳先生来拜访,她忙叫人把客人请进来。
她看到欧阳第一眼就隐约觉得这门相亲要黄,因为他穿了一条红色的裤子。杜二小姐理想的男友应该是一个绅士,什么叫绅士,在杜加林的理解里,就是一个时刻掩饰自己真实情绪的人。而穿红色裤子的人绝对跟这种情绪无缘。他更像哲学系的,而非医学。
他也确实长了一副哲人的面孔,脸色苍白,眼睛很大,眼窝深陷,戴一副夹鼻金丝眼镜。在傅少爷的介绍中,这是一个家庭条件和个人条件都十分优越,急于结婚却屡屡不成的人。
欧阳同杜加林握手的时候,并不正眼看她,眼睛一直往上看。他的伴手礼是两瓶白兰地,她接过来并向他道了谢。
她让小翠去楼上叫二小姐,几分钟后二小姐施施然下了楼。虽然昨天她表现得很冷淡,但杜加林看出她今天明显精心打扮过,她耳朵上戴了周先生送的红宝石耳环,头发特地梳成了横s髻,衣服也是前几天刚做的,苹果绿的香云纱裙子搭一件淡青色的短衫。
杜加林将二人彼此介绍,欧阳依然是刚才对她那副面孔,眼睛朝上。
“念之什么时候回来?”
“您别急,大概中午就回来了。”
“那我先去书房了,他回来再去叫我。”
别说二小姐,就连杜加林也被他的表现惊呆了。他理所当然地好像这是他自己的家。
傅与乔是十二点钟回来的,他看上去对此并不惊讶,好像早已习惯了似的。
中午的菜式按傅少爷特意叮嘱的,都是本帮菜,油爆河虾、红烧回鱼、黄焖栗子鸡、水晶虾仁、冰糖甲鱼、芙蓉鸡片、扣三丝,欧阳看起来对此很满意,等饭菜全端上来的时候,他便开始埋头吃菜,不说一个字。等到他吃得差不多的时候,便提议要喝酒,酒是他带来的白兰地,等半瓶酒下肚,他的话明显多了起来。
“念之,你知道我最羡慕你什么?”
傅与乔笑而不语,任由他说下去。
“我只羡慕你一件事,就是你结婚了。所有适龄男人都应该去结婚,结婚是最安全卫生的方式,现在花柳病患者的数量持续增多,实在是一个很可怕的事情。”
第25章
杜加林想他倒羡慕错了人, 傅与乔这婚结得和不结也没什么差别。
欧阳见没人附和他的高见, 便饮了半杯酒接着说道, “schopenhauer说只有哲学家的婚姻才可能幸福, 而真正的哲学家是不需要结婚的。前半句我部分赞同,后半句我是完全的不赞同。一个人懂点儿哲学确实是有助于婚姻的,但在我看来,任何男人都要结婚, 哲学家也不能幸免。女人既然是为男人的弱点和愚蠢而生的, 人怎么能跟天性作对呢?可他太过自负, 非要负隅顽抗, 不肯建立稳定的关系, 结果染上了梅毒。”
傅与乔喝了口酒, 随便说道,“也许是肺炎罢, 这个倒无定论。
欧阳并不认同, “凡是未婚的哲学家大抵都有过眠花宿柳的经历, 他那个时代梅毒盛行,染上这种病实在没有什么奇怪。”他本来是想说宿女支的,见有女眷在场, 稍稍改了下修辞。接着他又谈起尼采,他一生未婚, 到最后还是没敌过女人的诱惑, 染上了梅毒。超人是不存在的, 人最好还是要遵从自己的天性。如果nietzsche结婚了, 或许不致如此。
二小姐不满道,“你这样说,好像一个男人结婚纯粹是为了性的稳定和安全。”
“性倒并非全部,一个男人不结婚,就像没有根的浮萍,非得有家庭和子女,才能有稳定的根基。况且家业也需要传承下去。这方面哲学家倒不如精神分析学家了。”欧阳举了弗洛伊德和荣格的例子,这两位都有稳定的家庭,贤淑的妻子和许多孩子。
杜加林并不很赞成他的看法,“要想传承也未必要通过血缘罢,nietzsche的理论不会因为他的死亡或者他没有子嗣就终止。这么些先贤,传承他们精神的可大都不是自己的子孙。况且除了孔子,谁能家承千年?”
“弟妹的想法倒和念之一致,不过我指的传承和你说的并非一回事,我说的是血缘和家业,这个总不能传给别人。想来弟妹也不同意念之把家产传给外姓人吧。”
傅与乔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
“财产是念之的,一切都由他支配。”杜加林想,她不同意有什么用,又不是她挣的钱。事实是,傅与乔倒真的把所有财产都给了外人,而她还是受益者之一。
此刻二小姐也按捺不住,“在欧阳先生的观念里,婚姻难道无关爱情,只涉及利益吗?”
“爱情不过是一时的费洛蒙,勾着让人不停地犯蠢,可人总不能一直这样傻下去,总要恢复理智。”接着他又补充道,“如果有小姐愿意让我为她犯傻,我也乐意为此效劳。”
杜加林认为这是欧阳示好的标志,他可能真看上自己这位二妹妹了。
不过二小姐并不愿意领他的情,“难道就没有理智的爱情吗?”她是一个新青年,认为没有爱情的婚姻是不道德的,而这位博士把爱情贬低得一钱不值,让她多少有些不快。
“也有,两个人都清楚自己在犯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