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6节
“到时候听听你家王队长什么意思。”彭学文不相信张松龄能在这种事情上做主,笑了笑,不置可否。
二人又低声敲定了一下每天的电报交流时间,和密码选择之类的细节,很快,就拿出了一个简单的联络方案,待把一切都商量得差不多了,路上吃的干粮也被独立营的伙夫们给收拾停当,周黑炭亲手从马厩中牵出了张松龄的东洋大白马,又命人将刚刚缴获到的日本改良战马也牵出了三匹,作为给张松龄的礼物,供他和警卫员小邹、军统特工老余三个在路上换乘。
有了这三匹良驹代步,张松龄返回的速度提高了将近一半儿,只用了一个白天和一个黑夜的功夫,就与带队前來增援黑石寨的红胡子汇合到了一起。
“他是不是舍不得弃城,。”早就预料到了周黑炭的反应,沒等张松龄向自己汇报,红胡子就笑着询问,
第三章 纵横 (二 上)
“他现在兵强马壮,对敌情认识有些不足!”第一次外出执行任务就空手而归,张松龄觉得有点儿没面子,红着个脸,讪讪地回应。
“也是!怎么着黑石寨都是座县城,换了我,恐怕也舍不得轻易放手!”红胡子笑了笑,主动替张松龄找台阶下。“既然他不肯离开,咱们就想想还有没有别的办法好了。你累了吧!赶紧下马歇歇。还有这位兄弟,如果不嫌弃了话,也请一起下马喝杯奶茶!”
“这位是军统局的老余, 是个电讯高手。我请他过来帮咱们看看那座缴获的电台!”张松龄闻听此言,赶紧替身边的人做介绍,“这位就是我们王队长,也就是大名鼎鼎的红胡子!”
“欢迎,欢迎!”红胡子先是微微一愣,旋即大步走上前,亲手拉住老余的战马缰绳,“我正愁拿那个电台没办法呢?扔了可惜,想修好又没那本事。如果余兄弟能修好它的话,可真是帮了我们游击队大忙了。至少,以后跟城里联络,不用再派人来回跑了!”
“王队长不必客气!”来自军统局的老余是个非常谨慎的人,翻身跳下马背,冲红胡子轻轻拱手,“余某也是半路出家,水平非常有限。具体能不能修得好,还要看电台的被破坏的程度!”
“半路出家也是出家人,总比我们这些门外汉强!总之一句话,无论修好修不好,游击队都承你这份人情就是!”红胡子笑了笑,非常客气地说道,“先坐下喝碗奶茶, 电台我没有随身带着,马上安排人手回去拿!如果您有什么需要的工具,也请列个单子给我,我马上安排人去准备!”
“常用工具我已经随身带来了!”老余想了想,轻轻摇头,“如果需要用到更复杂的工具,估计这附近也买不到。算了,等见到了实物再说吧。我尽自己最大努力就是!”
这话说得稍微有些傲,却非常符合黑石寨一带的实际情况。与长城以南的北平、天津、保定和张家口等地相比,黑石寨一带属于完全的蛮荒之所。甭说复杂一些的电子工具和常用备件,就连电灯泡和电话机,都是难得一见的高级奢侈品。普通百姓几乎听都没听说过,更甭提买回去当家什用了。
红胡子知道对方说得都是实情,也不愿做没意义的口舌之争。又笑了笑,伸手将老余往弟兄们临时架起来的篝火堆旁请,“那就先喝茶,边喝咱们边商量该怎么弄。这里距离喇嘛沟有七八十里地,可能需要小半天时间才能.......”
“如果您不介意的话,我可以去你们游击队的营地里修。修好之后也好早点儿回去覆命!”不知道是临时起意,还是在来之前就做好了相关打算,老余骤了下眉头,笑着打断。
“去喇嘛沟?!”红胡子的回答声陡然提高了数度,但很快就恢复了往日的平和,“也好,营地内的条件肯定比野地里强得多。老吕,等会儿你亲自给余兄弟带路,把他领到咱们营地那边。小郑,你也跟着去,给余兄弟打下下手!”
“是!”副队长吕风和游击队员小郑两个大声领命,看向军统老余的目光里,却充满了警惕。
其他一些游击队骨干也皱起眉头,悄悄上下打量老余和张松龄。对于前者,他们心中有着本能的排斥和不信任。对于后者,却有些因为亲近而产生的苛求,‘这小张胖子,做事也太冒失了些!明知道姓余的是军统特务还上赶着往家里头领,生怕别人摸不清咱们的底细不是?’
刚刚加入游击队才半个月的张松龄心里,哪里有那么强的门户观念?在他看来,只要彭学文的人不刻意找游击队麻烦,什么军统不军统,就无所谓。况且眼下国共之间也一直高调地宣扬着合作,请军统的技术人员帮游击队修理一下电台,应该不算什么太出格的举动。至少,不会比先前红胡子明知道自己可能是军统特工却依旧赶来相救的举动更出格一些。
“我更老余一起回营地吧!”联想到游击队现在技术人员匮乏的实际情况,张松龄主动向红胡子请缨,“电器方面的知识,我原先多少了解过一点儿。回去后可以给老余打个下手,也能临时跟他请教一下电台具体该怎么用!”
“你想学发报?!”红胡子兴奋地反问了一句,随即用力点头,“哈!我差点忘了你是国立中学的高材生了。好,好! 那就让你跟老吕陪老余回营地,小郑留下!修好电台之后,你们立刻带着电台赶过来!”
“咳咳,咳咳,咳咳咳!”几名游击队骨干好像喝水呛到了气管,不约而同地大声咳嗽了起来。为了避免周黑炭被白胡子包围,游击队这回几乎将所有还能战斗的将士,包括一些轻伤号都拉了出来。如今留在营地内的只有重伤号和上不得战场的后勤人员,红胡子却安排刚刚加入队伍没几天的张松龄带着一名军统局特工去营地,万一这两个人心中有什么不良图谋?..........
红胡子回过头去,狠狠地瞪了大伙一眼。然后从行李中取出茶砖,一边亲手为客人烧制奶茶,一边很随意地向张松龄询问,“在黑石寨里,你是不是遇到了麻烦?!刚把你派出去我就开始后悔了!周黑炭那家伙志向远大,保不准,他会把你直接给扣下。还好,他多少还顾着点儿江湖道义,没真的那样做!否则,我就是拼着跟他翻脸,也得把你给抢回来!”
“他倒是没那么无聊!”张松龄听得心里头暖烘烘的,笑了笑,轻轻摇头,“但是此刻城里边的情况的确有点儿复杂。”
“怎么个复杂法?!”红胡子没有回头,一边往茶壶里边放奶,一边信口追问。
没等张松龄回应,正在旁边等着喝茶的军统特工老余敏感地站起身,笑着说到:“你们先聊着,我去附近解个手,马上就回来!”
“余兄弟不必客气!”“余大哥......”红胡子和张松龄先后出言阻拦,但是老余依旧借着解手的由头主动躲到了数十米之外。
“这老余倒是个谨慎人!”望着对方在寒风中踱步的身影,红胡子带着几分欣赏口吻说道。
“都是铁血锄奸团的精锐。周黑炭能拿下黑石寨,多亏了他们帮忙!”张松龄点点头,低声介绍。“以前我跟您提起过的彭学文,是他们的头。这回因为拿下黑石寨有功,刚刚升了察北行政公署的专员。但是他却和周黑炭之间关于如何安置黑狼帮问题起了隔阂。眼下周黑炭已经接了晋绥军第二百一十一旅的橄榄枝,中统局的人,日前也出现在了黑石寨中,不知道具体打得是什么主意.......”
用尽量简短,却尽可能精确的话,他将自己在黑石寨内听到、看到和遭遇到的事情,向红胡子做了个概括性描述。后者听得直皱眉头,咬牙切齿的半晌,才叹息着回应,“这帮王八犊子,甭看没本事对付日本鬼子,对付起自己人时,手段多着呢!等修好了电台,你尽快送老余回去。你那位姓彭的朋友恐怕已经被中统的人给盯上了,万一知道他派老余来帮咱们的忙,少不得要有一场大麻烦!”
“没事!他现在估计已经是债多不愁了!”想起彭学文此刻的尴尬处境,张松龄忍不住摇头苦笑。由于中统局和晋绥军方面的插手,周黑炭现在已经彻底自立门户。彭学文这个所谓的察北行政公署专员,眼下手头既掌握不了黑石寨的钱粮,又没有半个士兵。实际地位与没升官前差不多,甚至还没有当初做锄奸团长时来得自在。
“那咱们也不能拖累朋友!”红胡子不像张松龄那样没心没肺,犹豫了一下,低声说道,“他三番五次帮咱们的忙,如今遇到困难了,咱们也不能站在旁边看他的笑话。这样吧,等修好了电台,你发报将他约出城来,我跟他偷偷见上一面。如果他这个人真的可交的话,说不定,我有办法让他在这边站稳脚跟!”
张松龄一听,立刻喜出望外。将身体向前凑了凑,迫不及待地追问,“什么办法?您能让周黑炭........”
话问了一半儿,他也觉得自己过于异想天开了。周黑炭率领黑狼帮加入晋绥军第二百一十一旅已经成为定局,作为共产党游击队的队长,红胡子即便再有本事也不可能把手伸进晋绥军里头去。况且以周黑炭那官迷性格,也不可能放着晋绥军独立营的营长不做,转过头来再去接军统那边给的什么游击司令的委任状。除非红胡子还能帮他从军统局那边争取到更好的条件。
“办法我正在想!”红胡子笑了笑,满脸神秘,“但也不是没有任何头绪。可能需要很多人一起努力。最关键还要看彭兄弟本人,愿不愿意跟我交这个朋友。你先别急着打听,先去跟老余一道把电台修好。剩下的事情,都交给我。等你们两个带了电台赶过来,估计我这边也将办法想差不多了!”
第三章 纵横 (二 下)
不让帮过自己的人吃亏,这是红胡子做事的一贯原则,虽然他现在并沒有能力给彭学文以补偿,但是既然他说了要想办法给,就一定会努力去做,对此,张松龄一直深信不疑,虽然他跟红胡子交往的时间并沒多久。
“你在读书时就加入**,是么。”來自军统局的老余对张松龄的反应非常不解,在路上找了个跟后者单独相处的机会,低声询问。
“沒有啊!”张松龄被问得莫名其妙,侧转头,诧异地看着老余的眼睛:“彭学文沒跟你说起过么,当年我差一点儿就跟他一道去了南京,之后受了汉奸的伏击,逃命时跟他走散了,才阴差阳错地加入了老二十六路。”
关于自己与张松龄之间的过往,彭学文的确跟几个心腹手下都交代过,此刻再次被张松龄亲口证实,老余当然不会怀疑其中有假,想了想,又继续追问道:“那你什么时候加入的**,在二十六路时,还是在山中养伤的时候。”
“沒有啊!你怎么一直以为我是**呢?我根本就沒加入。”张松龄摇了摇头,回答得非常坦诚:“我对**的理念一点儿都不了解,怎么可能加入他们,,况且二十六路当年跟**打得你死我活,怎么可能容忍队伍里有**人活动,倒是国民党,本來冯安邦师长说要领我入门的,后來仗打得太忙,沒等他腾出功夫來,我已经住进了野战医院,然后就跟大部队失散了。”
这个细节,老余倒是第一次听说,想想张松龄在老二十六路军那飞机一般的升迁速度,有一个将军做他加入国民党的领路人也并非沒有可能,然而,这就让他愈发无法理解张松龄对红胡子的信任了,双方既沒有共同的信仰,也沒有共同的利益,甚至连彼此间的生活阅历也大相径庭,在他看來,象张松龄这种读过很多书,家底又算得上丰厚的人,应该对红胡子不屑一顾才对,怎么会才匆匆见了几次面,就飞蛾扑火般追随其左右,。
“那为啥他说什么你都信,。”想想自己刚才亲眼所见的游击队形象,质问的话从老余嘴里脱口而出,总计还不到一个连的兵力,其中还有不少是轻伤员,还说要帮彭专员在此地站稳脚跟呢?他拿什么帮,用嘴吹么,手里沒有点真金白银,谁肯听他信口开河,。
“原來你刚才都听见了,。”张松龄终于明白了对方在怀疑什么,忍不住摇头而笑:“你耳朵可真够灵的,离着那么老远都能听得见。”
“我最初是搞电讯监听出身,耳朵不灵能行么,!况且刚才你们两个说话的声音那么大,我想听不见都不容易。”军统老余被说得脸色一红,梗着脖子自辩。
“好在我刚才沒说你们彭专员的坏话。”张松龄笑了笑,沒继续在被偷听的事情上纠缠:“实话跟你说了吧,在见到红胡子之前,我曾经跟很多**人打过交道,但沒有任何一个,让我对他象对红胡子这样佩服,至于加入游击队的事情,也是因为这里的队长是红胡子,而不是因为我有什么特别的信仰,实际上,到现在为止,我对**的那套理念,依旧一无所知。”
“这......”老余眨巴眨巴眼睛,不再说话了,他还是无法理解张松龄的选择,但是他却隐隐感觉到了一些东西,仿佛是一层薄薄的窗户纸,只要将其捅破,就能看清楚对面的全部,不但可以解释张松龄为什么放着好好的中校军官不做,却跑到塞外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投奔**游击队,甚至连国民党最近一段时间在民间的声望被**越拉越远的原因,都能揭示得一清二楚。
但是,这层窗户纸却坚韧无比,让他无论费多大力气捉摸,短时间内,都无法将其参透。
参不透,是说明付出的努力还不够,作为军统局北平站内一名非常有上进心和责任心的骨干,书卷气很浓的老余相信自己早晚有一天,能够亲手捅开这层薄薄的窗户纸,而在此之前,与**的人做多角度、全方位接触,就是必要的积累过程,其中包括深入到对方的基层,充分探索每一处细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