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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燕女提刑 第145节

  陈岳却微笑着答了:“那位姑娘说她善妒,若臣一生惟她一人,她就应下臣的情意。”
  他说着这句话的时候,眼中的温柔并不避人,如果不是两心相许,眸光不会缱绻如此。燕恒将陈岳的眼神看个正着,刚才心头那片怒气顿时被冰掉了一半,转而生出一片黯然。
  易长安不是一般的女子,她如果真提出这样的要求,燕恒并不会意外。若是早知道他会遇上易长安,他——
  燕恒微微垂下了眼帘;他身为太子,当初娶的正妃侧妃都是仔细斟酌过的,即使现在扪心自问,只怕依旧是许不了易长安一个“惟一人”……
  心念及此,燕恒一时觉得索然,勉强跟陈岳说了几句客套话,见又有客来,顺势起身告辞:“孤宫中还有事,过来这一趟祝贺一回已表心意,入席倒是不必了,钰山今日大喜,不必多礼,孤先行告辞!”
  陈岳连忙将燕恒送到了门外。
  燕恒上了太子銮驾,撩开一丝车窗帘子,瞧着陈岳身姿挺拔地立在府门外,大红灯笼照得他周身一片毫光,不卑不亢地目送着自己;心里顿生一阵郁气,将车帘子刷地拉紧,闷声吩咐了:“回宫!”
  庆吉小心地跪坐在车门处,觑着燕恒脸色晦暗不明,一丝儿大气都不敢放出。
  先前燕恒跟陈岳两人在正厅时,庆吉是随侍在燕恒身边的;太子殿下兴致冲冲地过来,不过在正厅里跟陈大人说了那么几句云里雾里的话,突然就转了主意一脸郁郁地回宫,庆吉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瞧着殿下极其不快,连忙回想着刚才的话,仔细思索起来。
  听两人先前的语气,陈大人想娶的人,殿下不仅知道,似乎还挺在意,可是殿下这些时日并没有见过哪家闺秀啊?怎么跟陈大人倒似有些情敌的意味呢?
  若说殿下放在心里要紧的,又跟陈大人关系非常的人,也只有易长安易大人一个了,可是陈大人分明说的是“那位姑娘”,那位姑娘……
  想到当初易长安在东宫赴宴醉酒后,殿下让自己悄悄请了梁太医过来的事,庆吉心中猛然一惊。
  殿下并无断袖分桃之癖,就是自那回以后,不仅再次着人去仔细查了易大人一番,之后对易大人更是格外不同一些……而且陈大人身为锦衣卫,几回撞见他与易大人在一处同游时,似乎也有些不同的意思,难道说——
  燕恒却在这时幽幽开了口:“庆吉,你说孤是不是一开始就错了?孤应该在知晓她身份的那一刻,就直截了当地对她说出孤的心意,而不是——”
  而不是先顾忌着易长安来世成谜,后来又碍于自己的身份,担心影响自己的大业,不得不先将儿女私情的事放在一边……如今,他却是有些悔了!
  如果说先前庆吉还只是几分猜测的话,燕恒这番话一说出来,刚才的猜测就已经成了笃定。只是这话庆吉却不好怎么答,只能含混劝道:
  “殿下胸有沟壑,将来正是要成就大业的天之骄子,殿下做事自有筹算,即使当前不得,焉知不会失之东隅,收之桑榆?”
  燕恒先前只是一时感触,他身为储君,遇事向来冷静,其实并不需要庆吉那一句劝,闭目暗叹了一声,再睁眼时已经收敛了心绪,暗自做了决定。
  等易长安回来,他要亲自问一问她的心意,若是事不可为,他便安心下来,不再做此想。
  如今忻王奸滑,玄清妖道的事竟拉了老六乐王填了坑,也不知道后面还会出什么妖蛾子,其他几个兄弟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易长安的才干随时都有可能给他帮忙,而陈岳这一边,也更是不能交恶……
  他已经做了十多年储君,可只要那个“储”字没有去掉,便是一步也踏错不得,踏错了,很有可能就是粉身碎骨、万劫不复。
  若是没了自由,更甚者命都没了,他又能拿什么来谈儿女情长?
  但是刚才只是陈岳的一面之辞,如果易长安愿意跟了他呢?他之前并没有向易长安表露过心意,也许因为如此,易长安从未往他这边想过,或许、或许——
  想到还有这个可能,燕恒藏在袖中的手猛然握紧,心中砰然跳动,再次挑开车帘看向车外的暮色,只盼着这天快些黑下去,又快些再亮起来,易长安能够早些归来……
  暮色沉沉,易长安一行人总算赶在城门关闭之前进了兴化县城。
  江浪正要寻人打听官驿在哪里,却被易长安阻止了:“去问问招福客栈在哪里,今天我们先住在那里。”
  不住官驿?这县城的客栈只怕没有官驿里条件好……江浪愣了愣,见易长安看了自己一眼,连忙上前找了个路人打听。
  路人听他问的是招福客栈,神色间有些惊诧和恐惧,飞快地指了地方就走了。
  江浪心里一阵疑惑,回头跟易长安禀报:“大人,刚才小人过去打听,那招福客栈似乎有些什么不妥——”
  易长安点了点头:“那些碎尸就是在招福客栈的客房里发现的。”
  难怪刚才那路人的神情那么惊恐……江浪不由“啊”了一声:“那我们今天晚上还要住那里?”
  他虽然不怕死人,可是想到那里曾经藏过一具碎尸,自己还要在那里睡觉,心里总是有些虚虚地硌应。
  第354章 招福客栈
  见江浪神色有些虚怯,易长安轻轻点了点头:“住啊,怎么不住。我还没在这世上见过鬼呢,你不必害怕。”
  江浪讪讪干笑了两声:“大人都不怕,小人怕什么。”
  他和江涛虽然装着不知道,但是心里都明白大人是女子,他怎么可能比一个女子还胆小呢?不怕,绝对不怕!一边给自己鼓着劲,江浪一边驾了车在前面带路,往招福客栈去了。
  兴化县城并不算大,横竖两条主道如“井”字一样贯穿整个县城,招福客栈就处在其中两条主道的交叉路口,很是好找。
  这样的地理位置对客栈来说,实在是财源之地,要进燕京的生意人经常在这里住上一夜,然后第二天赶早押车去燕京;可是自从出了碎尸案,客商们都嫌晦气,哪里还肯住这个死过人的地方?
  客栈同时兼卖饭菜,要是以前,这个时候正是人来人往热闹的时辰,如今却是门可罗雀,就是有人经过,都远远地绕开了去,似乎走近一脚,就会被沾了霉运似的。
  两个伙计正趴在一张桌子上打瞌睡,自从出了那件凶案,他们晚上就一直睡不好觉,总觉得夜里有什么动静,本想着跟掌柜辞工,偏偏还差几天才满一个月。
  一个月的工钱对伙计来说不算小数,他们也只能忍忍,晚上警醒着,白天的时候补瞌睡,横竖现在也没有客人来,混足了一个月,他们就马上辞工回家!
  掌柜呆呆坐在柜台后头,对伙计们当着他的面偷懒的行为视若无睹,这几天根本就没有客人来,哪里还要伙计来招呼什么,他们睡不睡的,又有什么关系呢?
  看这情形,只怕过不了几天,他这家客栈也得关张了事了,也不知道这地方他还能不能盘出去……
  “掌柜,住店!”
  一声吆喝将掌柜吓得一个激灵,正趴在桌子上打瞌睡的两个伙计也被惊得醒了过来,愣愣地看着进来的一行人:“住、住店?”
  这是外地来的生客吧?那些客商都是一乡一旅的,早把客栈的事在同乡中传遍了,哪里还会过来?只有半路里来的生客,才有可能不知道个中的详情过来住店。
  见两个伙计还傻不愣登地愣着,掌柜连忙迎上前:“几位客官快请进,客官要几间房?”
  他们一行五人,本来易长安该住上房,可是江浪可不放心在这凶宅把她一个人放在一边去住,连忙先开了口:“三间普通客房,要连在一起的!”
  打定了主意一会儿让易长安住在中间那一间,“我们还有两辆马车,麻烦小二哥帮忙牵到后院去卸一卸,帮我们喂足草料。”
  两名伙计这时也反应了过来,连忙上前带客牵车;有客人来是好事,有客人来就代表着有钱进账,他们的工钱也能多一份保障不是,或许还能混些赏钱呢?
  易长安好笑地看着江浪和江涛略带着紧张地将自己的行李拿进了中间那一间房间,回头叫住了带他们上来的伙计,果然打发了一枚小小的银角子当赏钱。
  伙计伶俐地接过了那枚银角子,心里正在高兴,刚要开口谢赏,却被易长安下一句话给惊得呆住了:“小二哥,那些碎尸是在哪个房间发现的?麻烦带我们过去看看。”
  手中的银角子“嗒”的一声掉在了地上,伙计却没顾得上去捡,一向流利的口才瞬间结巴起来:“客、客官你、你知道……”
  你知道这店里出了碎尸人命案你还住进来,住进来也就算了,居然还要去那个房间看?!
  易长安笑了笑:“怎么,不能去看吗?”
  伙计刷地回过了神,急忙先弯腰捡起了那枚银角子:“能是能,不过小的可以给您远远指着,小的是不敢过去的……”
  易长安轻轻点了点头:“那天事发的时候小二哥也在?”伸手又递了一枚银角子过去,“麻烦小二哥给我说说那天的情形。”
  又是一枚银角子在手,伙计愣了愣,眼睛顿时亮了起来,对啊,这世上除了胆小害怕的,还有胆大喜欢猎奇的人!
  伙计连忙一脸笑容地在前面引路:“客官请跟小的过来,那间房间就在一楼拐角处……那天官差来的时候,小的正正在场,那房门一打开哟,好大一股子血腥味,地上都还淌着血水呢……
  那些碎尸就扔在床底下,装了两只麻袋,扎得紧紧的,那个南蛮子还在床上呼呼大睡根本不当回事……官差打开一只麻袋,我的娘哎,咕咚咚就滚了个人头出来,头发乱蓬蓬的,一双眼睛还睁得的……
  小的当时都快吓出尿了,旁边听着‘咚’的一声,还有个跟着过来看热闹的客官当场就给吓晕倒了。他这晕倒了还好,不然看到后头那些官差又从麻袋里翻出断手断脚什么的,怕是得喊上好几天魂儿才成……”
  话虽然说得麻溜了,但是走下了楼梯,伙计还是不敢再顺着栏杆往前面去,只用手指着靠近拐角处的一间房间:“客官,就是那间丙字四号房,自打那天官差过来抓了人以后,门一直没锁的……”
  丙字四号房虽然是单间,但是条件显然并不好,这间房当时因为构造所限,房间有些逼仄,原本掌柜是打算用来当杂物房的,后来瞧着生意不错,就把这间房间收拾成了一间单间。
  拐角处相邻的就是柴房,一大清早的就会有伙计过来劈柴运柴,再过去就是灶房了,生意红火的时候,招福客栈的灶房一天到晚的都在忙碌。
  可以说住在丙字四号房,除非是夜深人静,否则整天都不得个安静。也正因为如此,所以丙字四号房的房价并不高,也只比大通铺贵上那么一丝丝儿,好歹却是单间,因此那位夏依人一来就看中了,在这房间里住了下来。
  易长安提着灯笼,轻轻推开了丙字四号房虚掩的房门。
  房门“嘎吱”一声颤颤响起,跟在后头的方未只觉得一股阴风从房间里扑面直吹而来,让他脖子上的汗毛都一根根竖了起来,忍不住生生打了个寒噤。
  江浪急忙抢上前一步:“大……公子,让小人先打灯进去!”
  易长安摆摆手,一步踏进房间,将灯笼挂在了墙上,回身仔细看了看房门的门栓,这才向对着门的一扇小窗走去。
  这间房当初造来时就不是当客房构造的,所以窗户并不算大,只是单扇的推窗;此时不知道为什么插销松了,窗户被风吹得半开,所以刚才一推开门才会有空气对流,让人觉得阴风习习的。
  第355章 解个闷子
  易长安走过去正要拴紧窗子,手刚摸到插销,却轻轻“咦”了一声,仔细在窗台上又摸了一摸,这才掏出帕子,将手上的浮尘揩净;帕子上只是些许灰渍而已。
  房间不大,只放了一床一柜而已。柜门零乱开着,据伙计说那夏依南蛮的东西都被官差当时就搜了去,这里并没有留下半件。
  床底下血迹已经凝结成为淡淡的紫黑色,易长安打了灯照了照,看出应该是从麻袋里头洇出来的痕迹,床下正前方还有很明显的麻袋拖拽出来的尘痕。
  大概是因为是从这里把装尸体的麻袋拖出来的,所以没人踩上去,至于房间里其他的地面,地上的尘痕早已被人的脚印踩得凌乱,现在已经看不出什么痕迹了。
  墙壁上糊的是麻纱纸,纸纹粗糙不明显,因为有些年头了,在灯火下更显得格外泛黄,不少地方因为可能被水或者茶汤之类的渍过,有一团团发黑的霉痕。
  易长安团团看了一圈,挑灯又在窗户那处照了照,轻轻抚了抚窗户下墙纸上的几团霉痕;大概是因为有时有客人忘记关窗户飘了雨进来,所以窗户下方墙壁上的霉痕格外多一些,一大团一大团的,看起来斑驳陆离。
  易长安各处都看过了一遍,这才提着灯笼退了出来,见那伙计还在过道那头远远张望着守在那里,笑了笑走了过去:“小二哥,你们店里多久打扫一次客房?”
  好容易才了这么几个客,伙计生怕她会有什么不满,连忙上前解释:“客官,我们这店里没出事之前,前一位客人一退房,我们即刻就进去打扫的……这两天可能有些疏忽,还请客官勿怪,小的马上就去把几位的房间再打扫打扫!”
  “你们打扫的时候擦窗台吗?”易长安轻轻颔首,随意问了一句。
  窗台?伙计愣了愣,下意识地答了:“店里一般逢年过节的就擦一次……客官放心,小的会把窗台也擦干净的!”客人有要求,别说擦个窗台而已,看在那两枚银角子的份上,就是把整个房间都擦上一遍也成啊。
  也就是说,为了迎接过年,窗台是在年前擦过一次的……易长安心里有了数,几步回了自己的房间,伸手在窗台上一抹,手指立时沾了一片灰黑。
  没道理这乙字号房的窗台会不擦,反而将丙字号的窗台擦得勤快啊……易长安又问了伙计一次,确定了丙字号房间的打扫绝对不会比乙字号房间多,心里更多了一分猜想。
  见天色已经不早了,易长安净了手,随意点了些吃食,带着方未几个在客栈的院子里头闲逛起来,却听到灶房里有人在大声说话。
  大概是这几日没有客来,灶房里准备得不足,易长安点的一份绿叶菜店里刚好没有,有女子在灶房里头嘀咕了几句,猛然一拍巴掌:
  “我想起来了,白日里我瞧着隔壁李家娘子挖了一篮子荠菜回来,她家如今只有两口人,想来那一篮子荠菜是吃不完的,不如我去跟她先借些过来,那也是个绿叶子菜不是?”
  易长安本以为那是店里请的厨娘,没想到紧接着听到掌柜的声音响起:“个蠢婆娘,那李家的是去给她女儿觅坟地,顺道挖回来的野菜,这种菜你也借回来做甚?还是我去跟那几位客人道声歉算了。”
  女子嘟哝了一句,又叹了一声:“李家娘子也是可怜,拖着这么个女儿嫁过来也有几年了,眼看着女儿渐渐大了能嫁人了,谁知道会出这事……死都没个全尸……”
  “你还有心思可怜人家!”掌柜大概在里面气恼地跺足,“我们家才是被害惨了,好端端的飞来这么一起横祸,眼看着这份祖业都做不下去要关门了!”
  听掌柜夫妇的话,死者张宝儿竟然就住在这家客栈隔壁?易长安脚步不由一顿。
  掌柜正好从灶房里摇着头出来,抬眼看到易长安正带着随从站在外面,连忙上前道歉行礼:“客官,店里小菜没有备齐整,偏偏这会儿天都黑了也没地儿买,您看是不是能将就一二……”
  易长安摆手打断了掌柜的话:“那位被碎尸的姑娘就住你这客栈隔壁?”
  先前伙计说这位客官知道店里发生过命案的事,掌柜还担心了一阵,直到易长安叫了饭食,并没有要走的意思,掌柜这才安下心来。
  见易长安毫不避讳地直接问起这事,掌柜索性也如实答了:“是啊,那小姑娘刚刚十四,叫做张宝儿,七八岁上头跟着她娘嫁到了隔壁李家。
  这眼看着水灵灵地长成了一朵花儿,陆续也有媒人上门了,说的都是些好亲事,大家正说着李家娘子以后可以享女儿女婿的福了,没成想会突然出了这事,啧啧,真是天有不测风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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