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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燕女提刑 第19节

  易长安一边侃侃说着,一边拿出了那支白玉佛手钗,有意无意地在手中摩挲起来:“大嫂,须知人在做,天在看,有些事你瞒得了人,却瞒不住鬼——”
  田月桂见了鬼似地盯着易长安,目光从易长安极其笃定的脸上移到她手中那支白玉佛手钗上,脸色一点点变得煞白,浑身发起抖来。
  这件事,她敢打赌只有天知地知,她知和何有富知道,可是易长安是怎么知道的?
  她和公公早就暗渡陈仓,只可笑何庄氏生前一直被蒙在鼓里,直到死前才得知真相,难道是何庄氏那死鬼真得含着一口怨气,不仅找了小鬼过来在灵堂闹事,夜里还托梦给了易长安?!
  不然为什么易长安说的,竟仿佛是他当时就在旁边亲眼看到了一样!
  其实田月桂之前说得对,捉贼拿赃,捉奸拿双,光是一两名人证并不可靠,因此易长安才会把那支白玉佛手钗拿在手里,就是故意用鬼神之说引得田月桂胡思乱想。
  她说得“瞒不住鬼”这句话,其实是意有所指,指的是人心中生的暗鬼!不过在田月桂听来,却绝对会以为是另外一个意思。
  如今看来,显然已经达到了目的,易长安却并不罢休:“对了,岳母身材矮小,与你撕扯时虽然被你阻拦着伤不到你颜面,但是却是在你身上狠抓了几把的。
  当时大嫂并未着外衫,这才过去五天,想必身上还有抓痕未愈,一会儿衙门里自会派个女牢子过来查验。大嫂也不必与我在这里多费唇舌,还是好好想好到时在杨县的县尊大人跟前如何说辞吧。”
  眼看着田月桂已经抖得如筛糠一样,只听得“扑通”一声,却是何志武给易长安跪下了:“妹夫!妹夫你不能报官啊!你要是报了官,你可要我们何家怎么在杨县立足啊!
  堂儿和茹儿还那么小,他们以后还有那么长的路要走,如果有这样一个祖父和伯母,你要他们从小就受尽世人的唾弃吗?!”
  王琴之前还在忿忿丈夫为什么不让易长安去报官,等听到丈夫后面说的几句话,顿时一个激灵醒了神,也跟着重重跪了下来:“妹夫,家丑不可外扬,求你看在云娘的面子,千万不要报官啊!二嫂和你二哥求你了!”
  “不告官,那真凶如何处理?”易长安退开一步,避开了何志武和王琴夫妻俩的跪拜。
  何志武急切地抬头看向易长安:“大嫂……大嫂可以病死,只是父亲、父亲终是长辈……”
  田月桂下意识地看向何有富,先前何有富就是开口将何庄氏的死扛下的——
  只是这一回,田月桂却要注定失望了。何有富触到她的目光,闭了闭眼,慢慢转过头去不敢看向这一边。
  先前他是担心两人之间的不伦被暴出来,两害相权,还不如承认是自己一怒之下失手打死妻子。因口角,夫殴妻至意外身故,虽然也是命案,每每判刑下来,夫却并不致死,流放个几年,慢慢使些银钱还是能再回原籍来的。
  可是如果是他和寡居儿媳通奸的事发,以至殴打妻子致死,这样败坏人伦的命案,两人的结局都会是一个死,只怕还不能痛快死——
  既然如此,现在有这样的机会能让田月桂保全体面脸面安然死在家里,能让他好好活下去,何有富又怎么会不珍惜这样的机会?
  “何有富,你——”田月桂说出了一个“你”字,又紧紧咬住了下唇。
  她现在还能说什么?说当初何有富是如何在她面前花前月下地赌咒发誓吗?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意义,白给灵堂里的诸人当笑料而已!
  何有富依旧偏着头不敢去看田月桂,嗫嚅着嘴唇终于蚊嘤一样开了口:“月桂……我会把你葬入何家祖坟的……”
  始乱而终弃,末了只是一句会葬入祖坟?易长安几乎冷笑出声:“你们不必想那么远,现在已经晚了。”
  第45章 恶胆
  晚了?这是什么意思?!何家众人齐齐抬头向易长安看去,何有富猛然醒过神来:“墨竹和修竹呢?你那两个长随呢?”
  “自然是被我遣去办事了。”易长安从容答了一句,见何有富眼神忽亮,心里忽生警惕。
  果然,何有福脸色骤然狰狞起来:“志武,把门关了!杨大,带着你儿子把这小子给我揪住,刚才他说的那些话我一概不追究!”
  被点到名的何志武和老杨管家还在愣神,田月桂已经一个纵身扑过去把门拴紧,身子抵在了门栓上。
  王琴一脸惊骇地看向何有富,嗫嚅着嘴唇想说什么,何有富却抢先压低了声音:“志武,志武媳妇,你们可还有堂儿和茹儿!”
  何志武颤声道:“爹,妹夫、妹夫可是个官身……”
  “一个从七品的小小推官而已!水火无情,难道火一燃起来还长着眼睛不烧当官的?!”何有富不耐烦地低斥了儿子一句,自己劈手一根挂白幛的竹竿率先向易长安敲去,“杨大,你还不快围住他!”
  竹竿挟着风声虎虎砸下,易长安眸子微眯,身形急闪拔出了那把制式匕首,堪堪架住了那根竹竿,竿头却因为弹性一弯一弹,狠狠砸在了易长安肩头。
  易长安的肩膀顿时一阵痛麻,不得不将匕首交到了左手。
  她只用带锯齿的刀背架住竹竿,不敢用刀锋去削,就是知道这种情况下,她没办法一刀削平竹竿,哪怕只是略微削成斜的,这样的竹竿都会对她更有威胁性,简直就是竹枪了。
  何有富立即意识到了易长安的顾虑,舞着竹竿更是毫无顾忌地一竿竿向她打去。他这势头太猛,反而让老杨管家几个缩在一旁插不上手了,不过却是堵在了茶水间的门口,让易长安没法儿蹿进去暂避。
  易长安目光微闪,借着灵堂内的家具摆设躲闪,突然出声:“田月桂,你以为何有富只是想烧死我一个吗?再是灵堂失火,单单烧死我一人岂不是摆明了令人生疑?如果再加上一个美貌的嫂子一起——”
  何有富急急打断了易长安的话,手中的竹竿舞得更加密起来:“姓易的你胡说什么!月桂你不要听他的!”
  刚才就被何有富弃了一回,田月桂此时早不复当初的信任,听到何有富急斥,更觉得他是作贼心虚。
  易长安说得没错,灵堂失火恰恰只烧死他一个,确实会令人生疑,但是如果带上她一起,何有富在之后又有心引导,让官差以为易长安是见色起意,而她不从之下,两人纠缠在一起导致起火,这样的说辞就很说得过去了……
  毕竟是同床共枕了这几年,何有富哪里看不出田月桂的想法,急忙呼道:“月桂,你相信我!就算还要死一个人,我们随便扔个签了死契的丫环进来就行了,以后你就可以改头换面,我带你远走高飞,到谁也不认识我们的地方去!”
  改头换面,远走高飞,到一个谁也不认识他们的地方,正儿八经地做夫妻?这样的话实在充满,田月桂顿时又犹豫起来。
  如果不是必要,何有富是不会想自己死的,他对自己的身体有多迷恋,迷恋到不顾人伦将这段畸情一直偷偷维系下来,田月桂对这一点还是有自信的。
  如果可以找一个替死鬼……
  大门“哐”的一声,被人从外面一脚踹开,因为力道极大,一边门扇被踹得断了轴,直接扑倒在地上。
  一道颀长的身影昂然入内,环顾了灵堂内惊呆了的何家众人,目光落在了易长安身上:“看来本官来得正是时候?”
  素色的灵堂,因为来人一身大红纻丝纱罗服,腰系鸾带,手持一柄绣春刀,刀未出鞘,灵堂内除了易长安以外的众人却齐齐打了一个寒噤:锦衣卫!
  “咣当”一声,何有富手中的竹竿掉到了地上。
  陈岳视若无睹,径直向易长安走去:“长安在自己的岳家到底做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竟然惹得你岳父要如此追打,恨不得将你立时杖毙?”
  听到来人亲热地唤着易长安的表字,何有富腿一软,整个身子都瘫倒在地;早有跟进来的缇骑将他提在了一边。
  易长安苦笑着摇了摇头,看了眼陈岳身上那件几乎将整个灵堂都照得耀眼的服饰,垂首一揖:“下官多谢大人相救,并,恭贺大人圣心独具,又得擢升。”
  她顶了易梁之后,为防穿包,苦学过大燕朝的各种常识,陈岳虽然腰上的象牙腰牌已经成了“锦衣卫副千户陈岳”,可他身上穿的这件大红纻丝纱罗服,本来是不该一个从五品的副千户穿的。
  只除了……燕皇特意恩赐!
  陈岳笑了笑:“本是过来有些公干才穿了这衣服,路过杨县时听说长安正在岳家奔丧,临时起意过来看看,没想到……”
  他脸上虽然笑着,目光去冰冷异常地扫了灵堂一圈,何志武几人受不住这无形的气场压力,地跌跪在地:“大、大人,不关小民的事啊,都是、都是……”
  或许是生死攸关,同样跪在一边的王琴倒迸出勇气,口齿更伶俐一些:“都是民妇的公公和大嫂做下不伦丑事,不合被妹夫发现,公公这才想杀了妹夫灭口,大人,民妇几人之前都是俱不知情——”
  “之前是俱不知情,倒也无可厚非,只是刚才呢——”陈岳脸色冷淡,一个拖长了尾音的“呢”字,如重锤敲击在何志武和王琴心头,让两人浑身冷汗淋漓,再不敢吱半声言语。
  易长安本来是想拖一拖时间,等墨竹和修竹两个把杨县的官差带过来就好了,没想到官差还没来,倒是陈岳意外闯入。
  心里暗叹一声,易长安拱手一揖:“此处灵堂不便,还请大人借一步说话。”
  先前堵在茶水间门口的杨氏父子两个早就跪地上簌簌发抖,陈岳一脚一个,将两人踹飞了出去,就如此间主人一般,扬扬进了茶水间。
  易长安深吸了口气,将左手的匕首插回靴筒,也跟了进去:“大人,此事事关下官岳家,如果不是为了还死去的岳母一个公道,下官也不会做出报官的无奈之举。何有富和田月桂两人因奸杀人,罪无可恕,只是其余的几人……”
  刚才那几个人可是守着门的,说是何有富的帮凶也确实不为过!陈岳似笑非笑在看了易长安一眼:“上次一别,长安犹对我说过,案情之事,你一向就事论事,并不会因为当事人是我就有所偏颇,原来在长安心里,还是有着亲疏之分的啊。”
  易长安赧然垂下眼帘:“内子刚怀了身孕,娘家出了这样的事,本就伤心,要是……何家全家倾覆,我担心内子——”
  不等她说完,陈岳就轻轻一摆手:“罢了,长安一颗爱妻之心,我总不好不成全。先前我瞧着长安手里拿的那把匕首颇为别致,不知道是从何得来?”
  第46章 相赠
  陈岳这人恁的脸皮厚!
  之前她从榕城回来,已经是跟陈岳不欢而散了,刚才陈岳在灵堂里却一口一个“长安”叫得亲热,让她不得不承他的情。这会儿私下里允了她会成全,却紧跟着问到那把匕首,这让易长安不多想几分都不行。
  她也总不能真当个不懂话的二愣子吧?
  易长安忍着心痛从靴筒里掏出那把匕首来,连着后来配的皮质刀鞘,递到了陈岳面前:“这匕首是我当初无意中得一异族人相赠,难得能入大人的眼,下官就以此物,谨贺大人步步高升。”
  陈岳倒是毫不客气,伸手接过了那柄匕首,仔细看了看;易长安心里却一直提着。
  原装刀鞘在跌下山崖时已经损坏,被她扔了,但是这把匕首上面却还打的有激光防伪编号……
  大约并不认识字母和阿拉伯数字,只以为是工匠留下的某种徽记,陈岳的目光只在那编号上一扫而过,指着匕首刀刃处的不同问了出来:“这把匕首为什么要制得如此奇怪,不知道那位异族人可跟长安说过原因?”
  就是她不说,陈岳这么聪明的人,迟早也会找出用法。她这会儿积极些,还能占个主动的优势。易长安连忙指着相应的位置解释起来:
  “此匕首刀尖扁平,利于穿刺,刀体可砍铁而不伤刃,这处大锯齿是用于临时锯木,据说还可以锯铁条,另外一处小锯齿则是用于锯绳、布料之类。柄尾可以拧开,用力压下后可以打碎玻……打碎琉璃、瓷器一类。”
  听到可以打碎琉璃、瓷器一类,陈岳微微一笑,随手拿过茶水间里放的一只瓷杯握在掌中,手掌一合即开,轻轻一斜,一手瓷粉簌簌洒下。
  易长安觉得骨头有些发酸,差点就要再次跪谢上次和陈岳扛上时他的不杀之恩了;陈岳却淡淡将匕首合入鞘中:“虽然有些花哨,不过既然是长安送我的贺礼,我就勉为其难收了罢。”
  求你不用这么勉为其难,你可以拒绝的,这可是我的防身之物!易长安差点没在心里叫出来,陈岳却想能看进她心里似的,淡然一瞥,翻手将自己的一柄匕首摊在掌中递了过去:“不过我也不好平白受礼,就拿这柄随身的匕首回赠长安吧。”
  犀皮精制的刀鞘上嵌着一枚杏核大的彩虹单眼黑曜石,除此以外,别无装饰,匕柄黑沉无华,握在手中却是极为顺手,鞘中的匕首只略抽出一截,就觉得有寒气沁出。
  虽说用途可能没有她的那柄制式匕首广,但是这范儿却高大上了不知道多少层;别看这柄匕首没有什么多余的装饰物,就只刀鞘上那一枚彩虹单眼黑曜石就价值不菲了,更别说这匕首也是柄利器。
  这送礼出去却收到了更重的回礼……
  易长安连忙将匕首插回刀鞘双手平放递了回去:“大人此物太过贵重,下官愧不敢当。”
  “我取了长安心爱之物,下回长安再遇险情可如何防身?”陈岳却不由分说将易长安的手带着那柄匕首一起握紧,强硬地推了过去,“你我互赠而已,莫非长安瞧不起我的这柄匕首?”
  他手劲奇大,易长安被按下手时扯动右肩伤处,嘴里说着“不敢”,右肩却忍不住缩了缩。
  陈岳看在眼里,微蹙了蹙眉:“长安受伤了?”
  想到易长安身上明明穿得有护甲,陈岳不由觉得有些奇怪;他以为易长安既有护甲护身,手下又会几招,应该是完全能够应付刚才的场面的,他不过是适时出手,让易长安承他这一个人情而已。
  到底是易长安功夫太差了,还是他身上的那件护甲根本就是个样子货,穿着聊胜于无的?
  易长安不想多事,装着轻松地动了动肩:“刚才不意被竹竿敲了一下,并没有什么大碍,不敢劳大人相问。”
  陈岳的表情有些高深莫测起来,却不再追问了:“本来想着公干完毕,顺路拐过来这边祭拜一番,没想到出了这样的事。长安既然安排了人报官,那为兄也不再多事了。为兄还有差事要回禀,就此别过。”
  这还真是来去如风啊,不过陈岳要走,易长安差点没举双手双脚欢送,怕他看出自己眼中的雀跃,连忙微低了头躬了腰,装作一脸恭敬地将陈岳送了出去,心里的小人儿却就差没眼泪汪汪地挥着小手绢叫着快走快走了。
  墨竹此时已经带了杨县的官差过来,有锦衣卫缇骑在这里,不消墨竹多说,何志武已经一五一十地抢着把家中的案情说了。等易长安送陈岳出来时,几名衙役已经把铁链子套在何有富和田月桂两个身上了。
  陈岳冷冷瞥了何有富一眼,如视蝼蚁,却特意停下来跟杨县的县丞说了一句话:“此人不仅伤风败俗通奸儿媳,更是伤天害理谋杀了发妻,实乃我大燕百姓之耻辱,罪不可恕。”虽然没有刻意加重语气,却不怒自威。
  这可是锦衣卫的副千户发的话,还是穿着皇上恩赐的大红纻丝纱罗服的副千户!县丞唯唯应了,语气阿谀:“大人放心,何有富种种恶行事实确凿,下官一定会从严审理!”
  陈岳回头看了眼跟在身后相送的易长安,不紧不慢又吐出了一句话:“不过何家其他人俱不知情,也不必牵连无辜了。”
  何志武差点没上前抱着易长安的大腿好好哭一哭了;就是易长安也微松了一口气,送别陈岳的态度更真诚了一分。
  眼看着陈岳领着一队人马走了个没影,易长安正要跟杨县的县丞寒暄几句,远处却有一骑飞奔而来,在易长安面前翻身下马,拱手揖礼:“易大人,我家大人特意命小人取了伤药送来,还有一句话让小人转告大人:请大人安心在家中过年即好。”
  传话的人正是当初被易长安夸奖老实的刘二柱,原来只是力士,如今已经着了正式缇骑的服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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