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珠娘子 第81节
“住手,快住手……”罗氏急着过来,连软轿都没有坐,扶着婢女的手喘息着向这边过来,走了这么远脸色已经有些发青了。
她还不到跟前就已经脱了力,软绵绵靠在婢女身上:“快住手,这是要做什么!”
罗大夫人听到了罗氏的声音,顾不得再哭了,放下手绢来挂着泪哽咽道:“茵娘,你总算是出来了,他们怎么敢,怎么敢拦着不教我进去看看你!”
她一边哭一边诉:“我是你阿娘呀,是这府里正经亲家夫人,怎么能这样无礼!”
“还有你兄弟,他们怎么敢对你兄弟动手!你要好好责罚他们……”
她不开口也就罢了,一开口罗氏便觉得头晕目眩,险些坐在了地上,好半天才挤出一句话来:“别说了!”
到这个时候了,她都已经自身难保了,她的亲娘兄弟还敢闹上门来,打了下人还要耀武扬威,唯恐不会闹得府里人人皆知,她真是恨不能自己立时昏了过去。
罗大夫人委委屈屈闭上了嘴,看了一眼罗坤,罗坤从鼻子里哼出一声来,无礼地望着罗氏:“还不快把阿娘扶进去,还想再让我替你收拾几个下人?”
罗氏恨得心里要滴出血来,却又不能不忍住,低声道:“我如今病着,怕是会过了病气给阿娘,还是……”
她话音未落,就听见罗大夫人一声哀嚎,倒在婢女身上:“我好命苦呀,好容易把女儿养大嫁到了将军府做夫人,没想到她就这样对我不管不问了,我可要怎么办……”
看着一副柔柔弱弱的罗大夫人那一声哭声却是吓得在场的婢仆都是脸色一变,听着她哭的声音更是吃了一惊,都低下头不敢多看罗氏的脸色。
罗氏几乎要疯了,这可是在西府侧门,外边市坊胡同里人来人往都是人,隔着不远还有好几个贵府,说不得这话一会子就会传得满长安都知道了,人人都要说她不孝忤逆了,她已经是这副处境,哪里还受得住这个。
罗坤这会子也瞪着她,阴阴笑了笑:“怎么,大夫人如今也瞧不上娘家了?居然连门都不让进。”
罗氏看着他,却是身子一僵,想起了当年那件事,要阻拦的话也就生生断在了嘴里,只得吩咐道:“让他们进来。”
只是那看门的婆子与仆从却不像从前听话了,他们互看一眼犹豫着道:“夫人,老夫人那里……”
只怕老夫人知道了罗家人进了府里又要大发脾气了,他们可不敢当这个罪责。
罗氏虚弱无力地转身往回走:“老夫人若是怪罪,就说是我说了的。”
已经闹成了这样,她再拦着罗大夫人与罗坤,说不得他们还会说出什么来,那样才是真的功亏一篑。
跟着罗氏一路来了偏院,罗大夫人的脸色越来越难看,看着阴暗窄小的房间,她几乎要失望透顶,一把拉着罗氏:“茵娘,这是怎么了,你怎么搬到这里来了,先前不是住在春晖堂的,你可是府里的大夫人呀……”
罗氏苦笑着坐回榻上,喘了一好会才道:“阿娘也看见了,我如今在府里的处境已经是这个样子,你们再闹下去,只怕连我都要被赶出府去了……”
罗大夫人一瞪眼:“她们敢!你可是他们顾家明媒正娶回来的大夫人,嫁进来十余年给他们顾家操心操力,说什么也不能赶了你出去!”
罗坤看着罗氏,讥讽地一笑:“当初那般费尽心思嫁进来,连那样的事都做了,如今却要被赶出去,真是没用!”
罗氏又气又委屈,却又不敢多说,硬转开头去:“阿娘今日过来是有什么事?”
罗大夫人听她问道,顿时来了精神,一把拉住罗氏的手:“茵娘,那宅子实在是太小了,才一进的院子,房间更是小,连想多添置几个下人都没处安置,若是坤郎成了亲又要怎么住,还有……”
她掏了手绢抹了抹眼角:“还有先前你让玉娘送来的钱银这些时日置办物件已经花完了,现在连吃用都不够了,所以想着来与你说一说,再拿些钱银过去才行。”
罗氏枯瘦的手紧紧攥着锦被,攥得手指发白才把那一口涌到心头的恶气强压下去,看着她现在这副模样,罗大夫人与罗坤不但没有多关心几句,没有半点担心她在府里过的是什么日子,张口就是要钱要换宅子,她们就不想想她如今又哪里还能有钱银给他们花用。
“阿娘,你们也瞧见了,我已经不是从前的当家夫人了,现在手里也没有什么钱银,实在是没法……”
罗坤狠狠一拍案几:“你可是罗家的人,难道是要忘本?”
他阴森森凑近罗氏,嘴里的话如同诅咒一般:“你可别忘了,当初是我帮你解决了那个麻烦,你才能顺利嫁进顾家来的当将军夫人!”
罗氏的脸色瞬间变白,惊骇地望着凑近的罗坤,如同看着一个恶鬼一般,许久才软软靠在软枕上,无力地吩咐孙嬷嬷:“去取二十金来给亲家夫人。”
罗大夫人听到只有二十金,顿时要开口,却是听罗氏道:“我只有这些了,明月如今被送去道观了,我把钱银都给了她了。”
第194章 分忧(第四更)
拿了钱银,罗大夫人与罗坤总算是起身告辞了,罗氏也无力再与他们说什么,方才那一番折腾已经让她咳得喘不上气来,只是打发了孙嬷嬷送他们出去。
出了西府,罗坤掂了掂手里的锦囊,啐了一口:“区区二十金,哪里够用多久!”
罗大夫人这会子脸上已经没了半点哀戚之色,扶着小婢往自己的宅子去,口中道:“顾家这是想过河拆桥了,茵娘嫁进去那么多年,这会子居然被他们逼得连当家主母也做不成,哪里来的钱银再给我们。”
她脚下步子慢慢走着:“方才茵娘不是说了,过几日就是顾家老夫人的寿辰,要请许多贵客来将军府。”
罗坤把那锦囊收进了自己的袖子里:“既然顾家这样不知好歹,那他们也别想安生。”
派了帖子不到一天,西府里已经是门庭若市,各贵府送来的寿礼源源不绝,都送到了顾老夫人的跟前。
寿山黄田冻的弥勒像,赤金荷花铜镜,鸡子大小的南珠头面……样样都是贵重的新奇的,顾老夫人笑得眉眼弯弯,她就知道风光大宴请了这些贵府的人是不会亏的,就是这寿礼都已经堆满了她的小库房了。
“老夫人,这是贤王府送来的寿礼。”邓嬷嬷带着小婢进来,两个小婢手里还抬着一只大大的托盘。
顾老夫人忙坐直了身子看过去,只见那托盘上放着的是一只金光灿烂的寿桃,看那分量怕是实心纯金打造的,好不贵重。
顾老夫人惊得半天合不拢嘴:“这,这是贤王殿下让人送来的?”
贤王竟然让人这样贵重的寿礼给她,这是因为什么?顾家平日与贤王也没有什么特别的交情。
她一时还没想明白,又听房外小婢高声传到:“陈留王府送了寿礼来了。”
小婢们搬进来的竟然是一座羊脂玉雕刻的观音大士像,通体细腻剔透,摸起来竟然还有温**感,如同带着温度一般,栩栩如生。
顾老夫人再一次合不拢嘴,惊讶地望着那尊菩萨像:“陈留王殿下怎么会……”
那可是陈留王,自打他来了长安,这朝中就没有安宁过,顾家也像别的贵府一般对这位殿下敬而远之,可没想到这时候他竟然让人送了这样贵重的贺礼来。
顾老夫人真心疑惑了,往年她办寿宴的时候,可是没有这样被看重过,今年为何会得了这两位殿下如此的看重?究竟是为了什么?
就在顾老夫人洋洋得意的时候,邓嬷嬷又进来了:“方才罗大夫人与罗家大舅爷在侧门闹了起来,大夫人赶过去接了他们进府里来了。”
顾老夫人原本悠然自在端着的茶瓯哐当一声砸在了地上,从牙缝中挤出一句来:“她还嫌丢脸丢的不够,还敢让那个老荡妇进府里来!”
她骂的气都不带喘:“罗家那两个真是不要脸,也不看看自己现在是什么身份,还敢上门来闹!还不带人把他们给我打出去!”
邓嬷嬷屈了屈膝正要下去,已经听到外边的婢女吃惊的声音:“夫人来了。”
罗氏扶着婢女慢慢走了进来,消瘦的身子如同要折断的芦苇一般拜倒在股老夫人跟前:“阿家安好。”
“好什么!”顾老夫人看着她来正是气不打一处来,恶狠狠地道,“有你们这些祸害在府里闹腾我怎么能好!”
罗氏脸上木木的,如同不曾听到老夫人的话一般,径直在榻席上坐下:“阿家寿辰快到了,我来给阿家道贺。”
顾老夫人看着她那副模样,面皮都在跳:“你这是想做什么,不好好在偏院待着养病,来我这里要气死我吗?”
罗氏看着她,忽然露出一丝冷笑摇了摇头:“到了这会子,阿家还觉着是我要害您吗?”
她看了看老夫人的房里,仔仔细细打量着:“我记着阿家这里原本是摆着钧窑花斛,用的也是越窑的茶具,现在倒是都不见了。”
顾老夫人已经忍无可忍:“来人,把这个疯婆子给我撵走,让她收拾了东西滚出府去。”
罗氏却是抬头森森一笑:“阿家别急,你总有用得着我的时候,如今明珠可是半点都没有打算认错让步,那些钱银都已经拿去东府再难得回来了。”
听到顾明珠的名字,顾老夫人总算冷静了一些,她盯着罗氏:“你又想说什么?”
罗氏轻轻一叹,挥手让房里伺候的人退下去,才缓缓开了口:“阿家让人请了燕国公府的人来吧,是要相看明珠?”
顾老夫人冷哼一声:“只要燕国公府相看合了心意,我就作主与那边府里换了庚帖下小定。”
罗氏点点头:“这自然是好,只是燕国公夫人素来挑剔,说不得又会有什么别的打算,何况明珠的性子可不是听话的,上一回在端阳宴她就逃脱了。”
不但逃脱了,还害得罗家身败名裂,丢了世袭的爵位,让她从风光无限的大将军夫人成了一个只能求着人缩在偏院里的废人。
顾老夫人听到这里,倒也起了担心,皱着眉头:“那要怎么办,若不尽快定下来,只怕大郎那边已经有了安排。”
罗氏这一刻缓缓抬起头,望定老夫人:“让我去,我来应付燕国公夫人,带着她去相看明珠。”
有她在,不信顾明珠还能有什么法子躲过去。
顾老夫人看着她,倒是神色缓和了一些,却又冷笑道:“那若是还是不成事,你又要怎么办?”
上一回不也是罗氏的主意?
罗氏眼中闪过一抹冰冷:“若是她真的这样没有福气,那只怕也留不得了。”
顾老夫人身子轻轻一震,盯着她:“你是说……”
罗氏又想起了多年前的那一个夜晚,想起了罗坤那张狰狞凶狠的脸,慢慢开了口:“明珠自小就福气薄,一出生就克死了大长公主,这些年来也是屡屡受难,如今就是有什么也是命,不是咱们能救得了的。”
她目光越来越雪亮,如同点亮了期盼的光芒:“若是真的有什么,还请老夫人保重身子。”
顾老夫人愣在了那里,许久都没有动弹。
一直到房里沉默的气氛僵持了好一会,她才低声道:“办稳妥些,莫让大郎瞧出来。”
第195章 少女的心事
七月的日头流火一般,树上的蝉鸣一阵阵没有停歇过,柳氏坐在窗边端着绣花绷子拿着针线做着活计,比起这让人烦闷的夏日来,她的眉宇之间倒是一片安宁之色。
“阿秋,把那丝线分好,还差小半边就能做好了。”她细细瞧着做好了大半截的衣袍,吩咐婢女阿秋。
阿秋小心地将分好的丝线送上来,凑近了瞧了瞧:“娘子的活计还是那么好,这身衣袍做得熨帖又贵气,将军一准喜欢。”
柳氏抿嘴一笑:“眼瞧着天更热了,又是才得了这么两匹单丝罗,给将军作了衣袍正合适。”
她说着,又轻轻叹了口气:“将军回来这些时日,身上的衣袍都还不曾换新的,也是我们的过错。”
阿秋撇撇嘴:“夫人如今哪里还顾得上这些,昨儿还听说罗家那位亲家夫人与大舅爷又来府里闹了一场,还把侧门看门的给打伤了呢。”
柳氏皱了眉,低声叱道:“不许胡说,夫人的事怎么能拿来嚼舌根子!”她板了脸,“下回再胡言乱语,看我怎么罚你。”
阿秋吐了吐舌头,也知道柳氏是最温和的,必然不会罚她。
她放下丝线,去斟了碗饮子来:“娘子也歇一歇,吃口茶汤吧。”
“过两日就是老夫人的寿辰了,听说府里要大办,只是如今这情形,也不知道哪里来的钱银操办起来。”
柳氏温温和和地笑着:“将军是个有本事的,哪里会为这些事难倒。”
她那一脸钦慕的神色让阿秋忍不住笑了起来:“这几日娘子日日亲自做了饭食送去前院,连将军都夸赞您的手艺,还让人送了衣料子与钱银过来,娘子这真是熬出头来了。”
想想先前蛰伏在偏院里,吃用都是省了又省,带着顾明丽还怕罗氏会做出什么来,整日里提心吊胆,何尝想过会有这样一日。
她轻轻笑着:“这是将军给的福气,若不是将军,我们只怕还在偏院里呢。”
哪里能脱了乐户贱籍,还能堂堂正正在这样的院子里住着,倒是罗氏如今被送到偏院里去了。
阿秋也笑得眯了眼:“四娘子也越发懂事了,一早就去前院给将军送了参汤,还陪着将军说了好几句话才出来。”
柳氏忽然想起一事来,低声道:“可打听到了老夫人请了哪些宾客来?”
阿秋正要说话,却听外边传来顾明丽的声音:“阿娘在不在房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