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珠娘子 第28节
顾明丽倒是特意收拾了一番,有些不安地时不时抬抬眼看向顾青。这些年来,她甚少能见到自己父亲,也就不似顾明珠她们几个那般坦然。
顾青看着柳氏时愣了愣,像是一时想不起她是谁了一般,好一会才点点头:“起来吧。”
顾明珠看着柳氏与顾明丽,暗暗叹了一口气,在西府处处小心韬光养晦这么多年,连顾青都不记得她们了,这样的十几年想来也是凄凉。
罗氏这会子怄地要吐出血来,顾青才到府里,她连句话都没说上,倒是这些个牛鬼蛇神一个个得冒出来了!
进了正堂,顾老夫人拉着顾青的手:“你一走就是大半年,连信都不怎么捎回来,可是叫我担心坏了。”
她一把拽过顾元来:“要不是二郎来长安宽了我的心,我怕是早已急坏了。”
她哪里是要与顾青话家常,是怕顾青要把顾元再打发回青州,在这给顾青上眼药呢。
顾青一言不发,板着脸端过茶汤吃了一口。
顾老夫人却是半点等不得了,她好不容易把小儿子盼着来了长安,哪里还能再送回去!
她眼泪唰地就下来了,拿手绢掩着脸哭了起来:“我就你和二郎这么两个依靠,你也就这么一个兄弟,你怎么就忍心让他在青州……都是那个女人……”
哭到这里,她不由地梗了一下,没敢说下去,却是呜呜咽咽不止,一双眼却是隔着手绢不住瞟着顾青,等着他发话。
第66章 说不出口的委屈
堂里一片死寂,没有人敢开口说话,罗氏垂着眼吃着茶汤,看也不看老夫人,只是让婢女斟茶倒水。
顾明月与顾明玉更是如同锯了嘴的葫芦,低着头一句话也不说。
顾元与毛氏夫妻俩看看顾老夫人,又看看顾青,神色很是不安。
顾明珠也没有开口,她正看着顾青,仔仔细细地看着。
她有多久没这样直视过自己父亲了,久得都快要记不起来了,似乎最后一次见到他就是她被李裕赶去青莲观之前,哭着回来求过顾青。
那时候顾青听她哭诉完,许久没有说话,只是重重地重重地叹了口气:“你先去青莲观住几日吧,待过些时候这些事消停了,我打发人去接你回来。”
他没有答应顾明珠的哀求,没有替她去与李裕说情。
顾明珠起初想不明白,自从她嫁到贤王府,父亲便不再过问她的事,每次她回府来,也只是客客气气地,好似对待外人一般。
到后来她才明白,原来是因为顾明月。
顾明月早已与李裕有了私情,到最后李裕要迎顾明月为太子妃,而她,已经是顾家的弃子了吧。
她看着顾青,看着他冷峻的脸上那丝丝刻画的皱纹,常年戍边练兵让他显得瘦削黝黑,原本舒展的眉头听着顾老夫人的哭诉也皱了起来。
起初她是恨他的,他是顾明月的父亲,也是她的,为什么就要舍了她,去成全了顾明月呢?
明明那是她的夫婿,她苦心经营该得的。
可惜一切她都没有问出口,来不及问出口,就已经又是翻过了那一页。
可到了这时候,顾明珠再见到他,还是想要问个明白,究竟为什么!
她慢慢移开眼去,不再看着父亲,她还有许多事要做,要改变自己的命运,倒是这个答案已经不那么要紧了。
听着顾老夫人哭闹了半天,终究还是罗氏开了口,低声劝道:“将军才回府,有什么事过几日再说也不迟,老夫人身子要紧,有什么话晚些再说也不打紧不是。”
她打心眼里不想顾元和毛氏这两个废材搅事精留下,却又不能不劝着,只好和稀泥。
顾青放下茶瓯:“过两日就是降诞日,送进宫的贺礼可备好了?”
这是件大事,长安各府这些时日都为了这个忙得脚不沾地,谁都想凭进贡的贺礼能让圣人天后满意,尤其朝中局势如此微妙,都不敢怠慢。
罗氏忙不迭地应着:“都备好了,礼单也都备好了。”
她絮絮说着:“让铺子上从高丽国采买了一对儿有年份的野山参,花了足足一百金,又从关外订了五张皮毛,白虎一张,熊皮两张,狐皮……”
顾青皱了皱眉,打断她的话:“你看着准备吧,往年都是你打理的。”
他素来不擅长这些交际应酬,也不愿意在这上面做什么文章,自然交给罗氏打理再合适不过。
顾老夫人也不出声,她看了眼罗氏,往年的这些也是罗氏打点的,她也算识趣,该送来松寿院的半点也不少,这个她还是满意的。
毛氏倒是撇了撇嘴,这样的好事偏生又落在罗氏头上,听着那一串串的好东西,她却连见也见不着,又能有什么法子。
只有顾明珠目光慢慢沉了下来,笑容也渐渐冷了。
回想起当了贤王妃后,从宫中听来的消息,顾明珠眼眸中的讥讽更是深了几分,这位大将军夫人精明在外,却是真的算不上厉害的。
她虽然出身安平伯府,却终究是败落了的家世,目光眼界有限。这些年来,她借着各种应酬宴请,动了不少手脚,将府里公账上的钱银想尽法子弄到自己的手里,贴补给自己的娘家安平伯府长房。
竟然连这一次的贺礼,她也没有放过,差点让顾家丢光了脸面,也自此埋下了祸根。
她慢悠悠理了理微微皱起的裙摆,这一回怕是不能再放任罗氏的贪婪了,毕竟她还是顾家娘子,在她寻到自保之路前,就不能看着顾家这艘大船漏水翻船。
顾青才回来,顾老夫人又是一脸不高兴,堂里的人没坐多久便散了,顾明月与顾明玉姐妹乖巧地告退回了院子去,顾老夫人拖着顾元拉长着脸回了松寿院,毛氏一脸不乐意地跟了过去。
柳氏带着顾明丽倒是识趣,给老夫人和顾青行了礼便退下了,连多看顾青半眼都没有,一副老实守规矩的模样,挑不出半点错来。
顾明珠也缓缓起身,向着顾青屈了屈膝:“我先回去了。”
却没想到被顾青叫住了:“我随你去那边府里,去给你阿娘上柱香。”
他脸色平静,恍若在说什么再寻常不过的事一般。
可这一句话却是让罗氏素来稳稳端着的笑脸顿时垮了下来,变了脸色死死盯着他与顾明珠,他说要去给已故的宣阳大长公主上香。
他离开府里大半年,好容易回来了,第一个要见的,想着的不是她这个活着的枕边人,而是那个已经死了十几年灰飞烟灭了的人!
罗氏的脸色青灰,身子微微发抖,强压住胸口里那股子恨意,扯出一副比哭还难看的笑脸:“将军要去东府给大长公主上香?我打发人去准备贡品和香送过去。”
顾青看也不看她,只是起身往外走去:“不必了。”
顾明珠倒是愣了好一会,才想着跟上去,随着顾青出了春晖堂往东府去。
看着顾青与顾明珠父女二人走了出去,罗氏的眼眶顿时红了,软软跌坐在榻席上,用手绢掩了脸,再也忍不住泪哭了起来。
孙嬷嬷忙吩咐婢女端了手巾来,亲自拿了手绢上前替罗氏擦泪:“夫人,夫人快别难过,将军好容易回来了,可不能哭的,若是教老夫人知道了,怕是又要责怪了。”
罗氏哽咽着抬起手来,颤抖着指着外边:“你瞧瞧,他心里哪里有我,只有那个死了的,哪怕我这些年来替他打理府里的事,又是养着那几个……可他待我连半分心思也没有!”
第67章 谁人背后无心酸(第一更)
看着哭得满脸泪的罗氏,孙嬷嬷心里也是感叹不已,怕是也只有她知道,这些年来罗氏外边瞧着风光,可内里……
她叹了口气,低声劝着:“夫人宽宽心,那位大长公主再怎么风光也只是哀荣了,如今都已经是皇陵中一抔土了,您才是这府里的当家主母,将军总会想明白的。”
她一边替罗氏擦着泪,一边轻声道:“您想想,如今您是大将军夫人,长安贵府里这些夫人们谁不羡慕得紧,更别提伯府里的那几个娘子了,谁不是眼红着看着呢……”
她的话让罗氏慢慢安静了下来,她说的没错,罗氏是安平伯府里嫁得最好的,就连如今承了爵的二房里的娘子都不如她,就连她二叔父,如今的安平伯罗子业见了她也是一副讨好的模样,谁让她如今是骠骑大将军夫人呢,寻常公候府邸还真是只能巴结着她。
孙嬷嬷见她想回转了,才松了一口气,从婢女手里接过手巾来替她擦了脸:“夫人快别难过了,将军回来了就好,那些有什么打紧的,如今要紧的是赶紧替将军生个小郎君。”
她挥了挥手,让婢女退下:“这府里如今可都是娘子,柳氏又是个没用的,您只要生下个小郎君,还怕将军的心思会放在别处吗?”
罗氏愣愣地坐着,好一会才点点头:“你说的是,是我糊涂了,都这么些年来,还惦记着那点子面上的事。”
这十来年来,他心里一直有别人,可要是她替他生下嫡子,不信他会不上心。
主仆二人闭着门说着话,外边却是乱了起来,一个嬷嬷快步进了院子来,在堂外与婢女道:“夫人在不在房里,安平伯府送了消息来。”
隔着门罗氏便听见了,皱了眉道:“又是什么事?让她进来说。”
自打她嫁来大将军府里,娘家的事就没有断过,什么鸡零狗碎的事都要她一个嫁出门的娘子想法子帮衬。先前伯府败落着,她没法子只能打肿脸撑着。
可现在安平伯罗子业已经得了殿内少监的差事,伯府里渐渐有了起色,可他们还是习惯了向她伸手,有什么事就打发人来与她说。
还有她那个兄弟!
一想到罗大郎罗坤,罗氏的头就更疼得厉害,也是个伯府郎君,可那品性……比顾元竟然差不了几分,甚至更加过分,安平伯府长房里的家财都要教他败光了,还得她想法子贴补才能度日。
遇上这样的娘家,罗氏怎么会愿意听到安平伯府的消息。
那嬷嬷进来,看见罗氏脸上带着气,心里更是七上八下,小心翼翼地拜下道:“夫人,安平伯府方才捎了人来,说,说老夫人又不成了,请您回去瞧一瞧。”
又不成了!这嬷嬷的话很是没上没下,可却是实情,这个月已经第三回 了。
罗氏气得手一哆嗦,将茶瓯都掼到地上去了:“他们还想怎么样,难不成要我把这大将军府也搬过去给了他们?”
孙嬷嬷也不住叹气,终究还是劝着:“夫人还是回去瞧一瞧吧,若真是老夫人,那可是……”
若真是老夫人不好了,罗氏怠慢了就是不孝。
罗氏无力地靠在凭几上,摆了摆手:“让人备车,回伯府去。”又补了一句:“别教老夫人知道了,就说我回伯府去给那边大夫人请安。”
到了安平伯府,大夫人早就两眼泪汪汪等在垂花门前了,一见罗氏就开始抹泪:“阿茵,你可是回来了,我这心呀慌得没个着落……”
她眼里汪了两泡泪,看着罗氏如同看着救星:“今儿老夫人又背过气去了,你二叔父总算请了医官来,可是说是不大好了……”
真的是老夫人不好了?罗氏这会子脸色好看点了,她往里走着:“老夫人自来身子不大好,年岁已高,你宽宽心。”
罗大夫人抬起头看着她,脸上泪还没干:“我知道,我是为了你兄弟,他,他又惹了事了。”
罗氏看着自己那个只会哭唧唧的老娘,闭了闭眼,恨不能叫了人立刻回顾家去,她就知道,来了这边府里就没有好事。
“他又怎么了?”罗氏按着额角往里走。
罗大夫人忙不迭一路与她说着:“说是,说是与人作赌,输了二十金……”
“前几日那人闹到府里来了,你知道的,我哪里还有钱银,只好,只好把你送来的那套赤金头面与了人家,可是后日入宫觐见就……”
罗氏一口血怄在喉咙里上不得下不得,那套赤金头面是罗氏送回来给罗大夫人戴着入宫觐见的。
安平伯府长房这几年被罗坤祸害地一穷二白了,连罗大夫人的头面首饰都给典当了给他还赌债,罗氏顾念着不能让自己亲娘入宫丢了脸,才让人送了套头面过来给罗大夫人撑撑场面。
可是一转眼这套头面也给罗坤抵了债,罗大夫人还在这里与她哭哭啼啼,还想让她再送套过来。
她恨铁不成钢地看着自家娘:“阿娘,坤郎已经二十出头了,难不成就这样每天吃喝嫖赌地过日子?正经差事没有,就靠着我贴补他?”
罗大夫人眼泪都差点憋了回去,瞪大眼看着罗氏:“他是你兄弟呀,你不管他,他怎么办?”
横竖她这个亲娘是没办法。
罗氏从没有像现在这样痛恨自己生在安平伯府,生在长房里,当初她阿爷在时长房还有模有样的,现在都成了什么模样了!简直就是她人生的败笔,最大的拖累!
老夫人住的院子极偏,罗氏母女走了好一会才到,罗大夫人气喘吁吁跟着脚步飞快的罗氏,还不住与她诉着苦抹着泪,真是累坏她了。
罗氏却是一脸冰霜,恍若没有听见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