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节
不,不可能!
这个念头刚刚从翼轻扬的脑海里钻出来,就立刻被她彻底否定——指认楚天是凶手的人可是自己的爹爹,爹爹说话从不有假,楚天一定就是凶手!
就算他会装,却骗不了爹爹。
他假惺惺地答应前往禹余天对质,不过是故作姿态而已,心里一定有鬼!
“我这一路需得暗中留意,看这小贼葫芦里卖的究竟是什么药……”
想着想着翼轻扬忽感一阵头晕目眩,丹田浊气顿生娇躯不由自主往下坠落。
楚天就在后面,身形一动轻舒猿臂揽住翼轻扬,顿觉她全身滚烫犹如炭烧。
“放开我!”翼轻扬可不想再被楚天抱,秀眉微挑,反手就是一个耳光。
楚天抓紧住她的手腕,冷笑道:“你真想死?我绝不拦你。”拦腰将她抱起往江边飞去。
翼轻扬手足无力动弹不能,心中又气又羞,叫道:“小羽,快替我杀了他!”
小羽呼哧呼哧煽动着小翅膀飞在楚天身边,很是机灵地回答道:“抱抱,解毒!”
翼轻扬怒急攻心又差点晕过去,羞于启齿还不好对小羽多说什么,只好狠狠咬住嘴唇,眼泪却流了下来。
楚天看到翼轻扬痛苦流泪,心中好不畅快,道:“原来你还有羞耻之心。”
翼轻扬将头扭转过去,暗暗发狠道:“不能哭!早晚我要将这小贼碎尸万段了拿去喂狗,一雪今日之耻!”
忽地楚天身形一沉徐徐飘落下来,朝停泊在江边的一条小舟上招呼道:“船家,我要包船去滨州。”
不一会儿,从船舱里钻出个头戴斗笠身披蓑衣的老翁,眯缝着眼瞅着楚天道:“小哥,我这是渔船,不载客。”
楚天皱皱眉,正准备另找船只,没想到翼轻扬开口了:“老丈,麻烦您行个方便吧。我实在走不动了,到时候船钱加倍给您。”
“好吧,上船。”老翁动手解开缆绳,颇是感慨道:“他是你的儿子?难得这么孝顺。”
翼轻扬抢在楚天前头回答道:“傻儿子,还不快替我谢谢老人家。”
楚天懒得跟这丫头做口舌之争,向老翁颔首谢过,纵身上了小舟。
他将翼轻扬抱入船舱,趁老翁起帆的当口,低声警告道:“你若再胡说八道,小心我对你不客气。”
翼轻扬冷笑道:“你有对我客气过么,我们之间还需要假惺惺的客气么?”
楚天点点头,说道:“你记得就好,既然你我是敌非友,我是不必对你客气的。”
这时候小舟微微一晃,缓缓向江心驶去。老翁站立在船尾操纵舵桨,放声歌道:“飞梁压水,虹影澄清晓,橘里渔村半烟草。今来古往,物是人非,天地里,唯有江山不老。雨中风帽。四海谁知我。一剑横空几番过。按鱼龙,嘶未断,月冷波寒。归去也,林屋洞天无锁。认云屏烟瘴是吾庐,任满地苍苔,年年不扫。”
楚天和翼轻扬倚坐舱中,不知不觉沉浸在老翁沙哑自在的歌声里。
“林屋洞天无锁。认云屏烟瘴是吾庐……”
楚天心底里不由向往道,何时自己才能拥有老翁歌中所唱的生活,面朝大海,春暖花开,任满地苍苔,年年不扫。
船舱里陷入一阵静谧,两人各有所思,只听得老翁的歌声在江面上悠悠回荡。
无形之中,原本剑拔弩张的戾气渐渐消散。
须臾之后,老翁的歌声徐徐停歇。翼轻扬如梦初醒,赞道:“老丈,这歌真好听。”
老翁听人赞美,呵呵一笑道:“这叫‘洞仙歌’,是小时候跟游方的道士学的。”
翼轻扬忍不住道:“那您知道这歌里唱的是什么意思吗?”
老翁笑道:“我一个打渔的,想唱就唱,哪有心思成天琢磨里面有什么意思?只晓得一网撒下鱼儿满仓,这船上便是我的洞天了。”
楚天点点头,觉得老翁平平淡淡的几句话却是回味无穷。一时间神思飘飞如有明悟,洗尘之心愈发清澈通透。
第一百三十八章 大江日出(下)
“日出了。”老翁在船尾说道。
楚天徐徐收功,见翼轻扬仍在静静地打坐,便起身走出舱外。
远方水天一线烟波浩渺,一轮火红的旭日正从宽阔无垠的江面下冉冉升起。璀璨的霞光照耀在江波上,犹如红宝石般熠熠生辉,几羽早起的鸥鹭展翅翱翔,乘风穿云,遥遥传来清亮的啼鸣。
左前方一片沙洲郁郁葱葱,草木繁茂紫雾缭绕,如一道守立万载的巨闸将奔腾的江水一分为二。
清风拂面千帆竞起百舸争流,船工的号子此起彼伏悠扬入耳。
天地间,充满勃勃生机。
“老丈,能不能教我如何驾船?”楚天蓦地心血来潮。
“你想学划船?”老翁爽快道:“没问题,你过来,先把舵桨拿稳。”
楚天走到船尾,学着老翁的样子用双手抓住舵桨,试着慢慢左右摇摆,问道:“是这样吗?”
老翁笑了笑道:“操舵并不难,难的是掌握水流风势,让船走得又快又稳。”
“水流风势?”
“你看脚下这大江,一个劲地往东流淌,看似四平八稳,其实到处都是漩涡潜流,不识水性的人准保要翻船。”老翁指点道:“那风就更了不得啦,二十四节气便有二十四信风,要想船跑得快就看你会不会用风。”
楚天将老翁的话一字字记在心里,暗自舒展灵觉窥探四野,顿时感觉到大江上下风起浪涌气象万千。
一道道水流,一缕缕江风,仿佛是被天地赋予了生命的精灵,或直来直去,或浅吟低唱,或盘桓悱恻,或高歌猛进,千姿百态万象纷呈,竟无有一丝雷同。
他尝试着顺风应流,驾驭小舟在江涛上乘风破浪向前急进。渐渐地,风浪宛若被驯服的野马,托载着小舟如箭矢般飞速行驶。
楚天迎着长风,遥望江天红日心驰神往,好似化作了一羽鸥鹭自由自在地飞翔。
一霎那里,他的脑海中灵光乍现不觉失声叫道:“我明白了!”
向天借势,问道取法。
沉鱼落雁身法、料峭六剑、日照神拳、天机印、天下有雪诀……正魔两道的绝学从来不是与天地割裂,而应融为一体。
假如自己在施展的时候,能够融入自然之势,将一招一式完美地与天地浑然交融,那威力又岂止于当下这点?!
这就像江上行舟,人的力量终究有限,但若能让小船融入风势水流之中,自然会事半功倍。
道,无处不在。
楚天如同醍醐灌顶般豁然开朗,眼界大开道心修为进入到一片崭新境界中。
老翁捻须而笑,问道:“怎么,你好像明白了什么,为何如此高兴?”
“驾船的法子。”楚天微微一笑轻转舵桨,小船在江面上画出一条漂亮的白线,轻盈地避开一团湍急涡流。
“不错,不错,有几分模样了。”老翁颔首称赞,“小哥,你可聪明得紧啊。”
楚天笑道:“全亏老丈您指导有方。”
老翁问道:“小哥,你娘亲看上去病得可不轻,怎地还要千里迢迢坐船去滨州?”
楚天道:“实不相瞒,我遭人诬陷百口莫辩,这次便是要去与人理论讨还公道。”
他自己也不晓得为何要对一位萍水相逢的老翁说起这些,只觉得如鲠在后不吐不快,说出来便觉得心里舒服多了。
老翁沉默片刻,说道:“小哥,我痴长你几岁,经历的事也多些。倚老卖老,有些话说得不中听,你可别介意。”
楚天道:“老丈,你但说无妨。”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人生在世难免会有遭人冤枉的时候。旁人毁你,笑你,害你,骂你,若是耿耿于怀那就等于把自己关进了铁笼子里。”
老翁说道:“我行我素,俯仰无愧,方显英雄本色。”
楚天听了这话,越来越觉得眼前的老翁绝非普通人。虽然未必完全认同对方的劝说,但仍是感激他的好意,当下肃容道:“多谢老丈,在下受教了。敢问老丈尊姓大名,仙乡何处?”
老翁呵呵笑道:“一个打渔人,哪儿来的尊姓大名?船到哪里,哪里便是我家。”
楚天闻言,对老翁的身份来历愈加好奇,寻思道:“你不肯说,就当我没办法了么?”假装操作失误小船猛地一晃,他佯装立足不稳叫了声“老丈小心!”合身往老翁的怀中撞去。
老翁情知楚天是有意试他,身形不动不闪双足在甲板上落地生根,伸左手在后者肩膀上轻轻一按道:“站稳了,别掉进江里。”
楚天顿感老翁手中发出一股柔和雄浑的力量,推得自己身不由己错步转身,右脚一空已踏出船舷外。
好在他反应极快,立即丹田气体顺势拧腰,身躯三百六十度转了圈重新站定,心下暗自骇异道:“他这一推平淡无奇,我却无论如何也躲闪不过,不知是哪家的绝学?此人修为之高,端的深不可测!”
正感惊讶之际,苍云元辰剑突然长鸣示警,一蓬阴冷杀气从水底渲涌而至。
楚天灵台立生感应,运劲一扳舵桨,小舟猛朝右偏。
“哗啦啦——”江面乍分白浪滔天,一条碗口粗细的碧绿藤蔓如标枪般贴着左侧船舷飙射而出,顶端锋利如刀散发出浓烈杀气。若非楚天手疾眼快做出精准判断,脚下的小船早就被它拦腰洞穿。
那突如其来的藤蔓一击不中并未收手,迅即化刚为柔横扫楚天。
楚天吐气扬声使出日照神拳正面硬撼,砰的闷响藤蔓飞荡,从舱顶上疾掠而过。
楚天亦被震得胸口窒息,身形向后上方飘退,借势卸去迫入左臂的气劲。
冷不丁灵台警兆再起,又一条碧绿藤蔓悄无声息地从水里冒出,如同粗壮凶猛的水莽高高昂起身躯劈击楚天背心。
“向天借势!”楚天全身放松浑不着力,一股江风横向吹到,将他的身形像叶片似的卷起,“唿”地声飘移数丈,不费吹灰之力地闪躲过藤蔓。
“铿!”苍云元辰霍然出鞘,楚天身剑合一灵觉紧缩水下刺客,如一羽雄鹰搏击四海转守为攻向江面俯冲。
这一招“裂海断流”身、法、剑、势、气熔炼一炉龙虎交汇,仿佛每一缕风每一滴水都蕴藏着虬劲剑意,透发天地激荡风云。
“哗——”又是两条绿蔓自江中破茧而出,引动碧浪幻舞出一圈圈千变万化的光影分别缠向楚天的双腿。
“叮叮!”苍云元辰剑左右开弓劈斩在绿蔓之上,登时火星迸射罡风横溢。
绿蔓“吱吱”怪叫,被剑锋劈开两道伤口直吐碧烟,倏然没入水里。
“百草药仙?”翼轻扬被激战惊醒,来到船尾凝眸观战。猛然一蓬强劲气浪从战团中汹涌袭来,压得她气血翻腾两眼发黑。
“嗖!”小羽从翼轻扬的袖袂里钻出,双翅鼓动裹起两团白茫茫光雾往气浪上撞去。两股巨力迎头相撞,激得四周白练般的水柱冲天而起,将小舟高高抛上半空。
老翁不慌不忙操纵舵桨,小舟如风行水上在风口浪尖上轻轻一滑,稳稳落回江面。
与此同时苍云元辰剑翻江倒海,劈开一条水道直抵百丈波心。楚天犹如蛟龙入海,纵身没入江中,目光如炬穿透幽暗的水下世界,只见一个风姿卓越的妖娆少妇身影翩跹正往后漂退。
但她并非逃跑,肋下四条藤蔓破体而出,两横两纵反向推进,编织成一座碧光荧荧的巨型囚笼罩向楚天。
楚天双目炯炯逼视百草药仙,身形凝立魔剑平举遥指前方。
尽管有水波阻隔,百草药仙依然觉察到从楚天身上释放出的强大气势。她不惊反喜道:“这小子不自量力,竟然想硬接我的这式‘乾坤禁锢’,今日定要教他死无葬身之地,以稍减我心头之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