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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北杂货 第205节

  “自然,就种在我家菜园子里头,明府想看随时去看便是。”
  “这几个种子你拿好了,今年怕是种不得,要待到明年开春。”
  “知了。”
  “……”
  “走了。”
  “哎!”
  第283章 大食人
  罗用现在手头上还有不少种子,但他却不敢轻易拿出来。
  上一次拿出玉米,原本就已是冒险了,现如今世人都言此乃天赐第六谷,天佑大唐,当今圣人乃是得天独爱的真龙天子。
  但兴许也有那么一两只老狐狸已经注意到了,第六谷出现在长安城的那一年夏季,刚好就是离石罗三郎第一次入京之时。
  在很多人眼中,罗用这个人都是有些神秘的,如果说这第六谷乃是出自他之手,想必众人也不会感到太过惊奇,只是这样一来,皇帝的立场就……
  所以就算再多给罗用几个脑袋,他也是不敢轻易再把空间里的种子拿出来的,尤其是土豆番薯这些个,这不仅关系到他个人的身家性命,还关乎整个时局的安稳。
  眼下这时候,各个士族大家的力量还颇强大,李家人当了皇帝,其他各大家族在扮演辅佐的角色的同时,也在一定程度上掣肘王权。
  这个掣肘会让君王相当不爽,但也会让他们时刻保持着警醒,它约束着君王,让身居高位的九五之尊不至于为所欲为,这就是皇权与相权的平衡,唐以后,相权逐渐走向衰微。
  而唐初这时候相权的强大,这股力量并非是皇家赋予的,而是掌握相权这个群体本身就是一些强大的家族,他们拥有强大的力量,有着深厚的民众基础和崇高的社会地位。
  在一个太平年间,这些力量之间相互团结相互压制,与皇权之间达成一个平衡稳定的结构,一旦这种平衡被打破,整个社会都可能会因此陷入混乱。
  处在这样一个大背景之下,罗用这只小小的蝴蝶,也是不敢乱扇翅膀的。
  他这一次之所以做出十分喜爱收集种子的姿态,并不是为了夹带私货,而是真的想要寻找一种种子,这个种子并不好找,短时间内怕是很难如愿,所以他只能早早把自己喜爱收集西域各种种子的名声放出去,意图就是让这些胡商从各地寻来种子,投他所好。
  对于这些带着种子来找他的胡人,罗用那是很慷慨热情的,不仅如对方所愿给他们讲各种笑话,常常还令人拿出许多酒菜招待,一两壶白酒,也总是少不了的。
  而罗县令正在寻找的种子,不是其他,正是棉花。
  他早前在整理空间里面那些书籍资料的时候,曾经看到这样一段内容,说的是唐中期社会上有一种名叫白叠布的布料,乃是从西域而来,价钱昂贵,只有身份尊贵的人才能穿得起。
  后世不少人认为这个白叠布就是棉布,并指出在唐中期那时候,新疆一带已经有棉花种植,只是并未传入中原,中原地区开始大面积种植棉花,那还要等到宋元年间。
  罗用穿来这里这么久,还从未听闻过白叠布这种布料,兴许是因为时间尚早,眼下还是初唐,距离中唐还有一百多年时间呢。
  不知这时候的新疆,也就是时人口中的西域各国,是否已经有人开始种植棉花了,不过,即便是西域没有,天竺那边总该是有的,天竺便是后世的印度,棉花的原产地之一,还有一个是阿拉伯。
  罗用目前正在积极与各地胡商接触,此事若是做成,那他这个离石罗三郎,大约也就直接可以升级成为罗公了吧。
  只是这棉花种植最终是否能够顺利落入他手中,还得看天意如何。
  前两日,罗用与一群粟特人胡商吃酒的时候,席间有几名中年粟特人,十分地见多识广,于是罗用便与他提了提棉花这个东西:
  “听闻西域亦能产布,非丝非麻非葛,诸君可曾听闻?”
  “西域确能产布,不知明府所言是哪一种?”
  “我亦只是听闻,道是比绢布结实,又比麻布柔软,其色洁白如雪,穿之甚暖。”
  “这……”这几个粟特人却都是一副摸不着头脑的样子。
  “看来我兄弟几人还是见识太少,不知明府是听何人所言,此布出自哪一国?”其中一名粟特人问罗用道。
  “便是前面经过常乐县的几名胡商与我说起,他们亦是听别人说起,知之不详。”罗用笑着摇了摇头,拿起酒壶又给这些粟特人斟酒。
  “若是能知道这东西出自哪一国,那便好打听一些。”
  一名粟特人端起酒杯一口将杯中白酒饮尽,然后又有些意犹未尽地咂了咂嘴,这白酒确实够劲,就是价钱太贵,今日若不是他们带了种子过来,这常乐县令想来也不会平白拿出来招待。
  “西域这么大,国家这么多,我们兄弟几人去过的地方也很有限,若问那些大食商人,他们兴许知道得多些。”其中一名年纪较长的粟特人与罗用说道。
  “啧,大食人啊……”他旁边那名粟特人哼了一声,显然是很不喜大食商人的样子。
  他们这些人穿行在各国之间行商,行走在沙漠与戈壁之上,偶尔也要与狼群和强盗搏斗,手里染血的时候也是有的。
  但是杀死一个人,和把人当做牲口贩卖,那又是完全不同的两回事。虽也不是每一个大食商人都做贩卖人口的勾当,但总归是他们那些人做得最多就是了。
  “三郎所言之布,想来十分珍贵,兴许是种于某一国的王室庄园之中,外人嫌少听闻也未可知。”那名年长的粟特人这时候又道。
  “那倒是也有可能。”罗用盘腿坐在胡床之上,双手袖着,面色微醺,笑眯眯地点着头,仿佛只是在听一桩不甚在意的奇闻异事。
  “若是果真如此,那旁人便很难知道那织布之法了。”
  “中国不也有许多不外传的织布秘法。”
  “啧,何止是织布秘法,连一个蚕种都不肯让人带出关去。”那几人又拉拉杂杂地说了起来。
  “西域那边竟是没有蚕种?”罗用奇道。
  “如何能没有?”一个粟特人笑了起来:“几个蚕种而已,总会有人想到夹带出去的法子不是。”
  “这事也就是对着三郎你我们才说,换了别人肯定不说。”
  “这几年玉米种子也说不能出关,今年我们这一路走过来,在西面一些绿洲之中,也曾见到一些人种植玉米的。”
  “话说那蚕种,听闻最早偷偷将它们带到关外的,还是你们汉人的一个公主。”
  “还有这事?”
  “却也是道听途说,西域那边广为流传的一种说法罢了。”
  “只是西域虽有蚕种,要说这绢布,终究还是中原出产的最好。”
  “……”
  与这些胡人说话吃酒,很能让人增长一些见识。
  说到夹带蚕种粮种过关这个事,罗用不禁就想起明朝的一件事情来了,乃是与番薯有关。
  那时候西班牙人占领了菲律宾,很多中国人跑去菲律宾群岛北部的吕宋岛与他们做生意,主要就是生丝、棉布、瓷器等买卖。
  菲律宾那边常常容易发生粮食短缺,于是西班牙人便在那里推广种植了一种美洲作物——番薯。
  那些西班牙人防中国商人防得很紧,过海关的时候盘查严苛,不肯让他们将番薯带回中国。
  中国商人贿赂当地土著,弄来几尺番薯藤,一个名叫陈振龙的闽商将这几尺番薯藤编在船上的水绳之中,以此蒙混过关。
  番薯是一种适应性极强又十分高产的作物,在其他农作物欠收的荒年灾年,它依旧能够保证收成,是实实在在的救命粮。
  闽商将其带回中国并且广为推广,在之后许多艰难困苦的岁月里,在没有粮食的时候,很多人就是靠吃番薯活了下来。
  唐初这时候生产力低下,社会经济不甚发达,在一些偏远又贫瘠的地方,还是有很多人挣扎在温饱线之下。
  罗用的空间里就有番薯,却因为种种原因一直没有拿出来,虽然常常会给自己做各种心理建设,但他时常还是会受到良心上的拷问。
  找再多理由也无法掩盖一个事实,那就是在考虑他人生死之前,他要先考虑自己以及自己的家人的生死。
  “你又在想甚?”乔俊林合上书本,转头便看到罗用盘腿坐在炕沿,袖着手一下一下地摇晃着身子,眉头紧锁目光微凝,一看就是在想事情。
  “没甚。”这件事没办法跟乔俊林说,再者这种道德的枷锁他一个人背着就够了,多一个人知道,也不过是多一个人徒增烦恼罢了。
  “今日来了一拨大食人,带了二十多个昆仑奴,水泥作坊那边,你需得留心着些。”乔俊林抖开薄被,一边脱外套一边对罗用说道。
  水泥作坊那边的阿普三人亦是昆仑奴出身,乔俊林就担心他们与这些大食人发生什么牵扯。
  “他们住哪儿?”罗用皱眉道。
  “就前些时候新开的那一家。”乔俊林脱了外套就往被窝里钻,常乐县这儿早晚温差本来就比较大,再加上这会儿夏天也快过完了,夜里还是要盖好被子睡觉。
  “你也留心着些。”罗用对贩卖人口这件事十分抵触,但是在眼下这个时代他们的行为偏又是合法的。
  他也想眼不见为净,但是有些事情,该做还得做,人生在世,自己当时能做的事情一定要尽量做好,这样将来才不会留下遗憾。
  前几日新开的那家客舍罗用知道,开张那一日他便去过,这两日也曾去与人吃过酒,与那店家也颇熟悉。
  罗用寻思着,明日一早便差人送些豆浆油条杂面饼子过去,让那些昆仑奴先吃上一顿热乎的,之后几日也让店家多关照着些,虽是叫那些大食商人白白占了便宜,但他目前能做的,大约也就只有这个了。
  然而,还不待这一个夜晚安然度过,今日新来的那些大食人那边便出了事情。
  三更半夜,一群大食商人怒气冲冲欲往常乐城外的水泥作坊而去,言是那水泥作坊的管事拐带了他们的昆仑奴。
  那水泥作坊的管事便是阿普,罗用手底下的人,夜里巡城的差役自然不能眼睁睁看着他吃亏,于是半道上就把那些大食商人拦下了。
  罗用与乔俊林半夜里被人叫起,匆匆赶过去的时候,双方正在对峙,黑漆漆的夜里,一个个火把被戈壁上的夜风吹得忽明忽暗,对方那一张张杀气腾腾的面孔在这火光之中忽明忽暗地闪着,如同鬼魅一般。
  罗用与乔俊林俱都没有说话,他们只是走到自己这一方最前面的位置,站定。
  乔俊林一手握住刀把,胳膊微张,稍稍把罗用往自己身后护了护……
  第284章 对峙
  照明的火光不甚明亮,但双方离得这般近,那边的人显然也已经看到了罗用与乔俊林的到来。
  只听那边有一个胡人用不甚标准的汉化喝道:“尔等因何阻我去路,意欲何为?”
  这边这些差役方才还与那些人喊话对峙,这时候罗用与乔俊林既然已经来了,他们便都以罗用和乔俊林马首是瞻,于是这时候便都看他二人的意思,并不贸然回话。
  乔俊林一面戒备着前方那几个身材高壮的大食人,一面用眼神瞄了罗用那边一眼,只见他在一个火把下袖手而立,目光虽也是看着对面那一边,耳中却仿佛没有听到那边方才的喊话一般。
  也对,罗用作为常乐县父母官,一县之长,这座城池里的头头老大,他这会儿过来了,那些大食人却仿佛没看到他一般,分明就是不把人放在眼里,罗用这时候若是搭理他们,那才是自降身价。
  那边那个喊话的见没人回应,也知自己这是碰了个软钉子,一时也不再说什么,同样也把目光投到了自家商队头领身上。
  如此安静片刻之后,那边终于才又有人说话了:“来者可是常乐县令?”
  常乐县这边也是安静了好一会儿,然后才有一个声音不急不缓地应了一声:“正是罗某。”
  “不知县令何意?因何阻拦我等去路?”对方问道。
  “听闻有人公然犯夜,罗某担任这常乐县令也有大半年了,还是头一回遇到这样的事情,来者是客,本应入乡随俗,尔大食商贾,因何要犯我常乐县夜禁?”罗用的声音不急不缓,态度却是强硬的,别看他平时挺好说话,罗棺材板儿这个名头毕竟也不是白叫的。
  “分明是你的人拐带我们的昆仑奴在先!”那边的人见罗用竟然倒打一耙,登时便有人大声嚷嚷起来。
  “我常乐县若说一句丢了物什,莫非也能随意翻检你们这些胡商的行囊包袱?”乔俊林喝道。
  “罗县令此举,便是不欲让我等去水泥作坊寻人了?”对方头领言道。
  “官办的作坊,岂能让你说搜就搜?”罗用一甩衣袖,回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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