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节

  有些事,禁不起细想啊……
  徐循回到自己殿里,想想也是叹了口气,同李嬷嬷感慨道,“怪道都说妻不如妾呢,大妇难为,不论是皇后娘娘还是胡姐姐,心里都得装了多少事啊。”
  皇后娘娘那说的是郭贵妃的事,太子妃娘娘说的是什么就不清楚了,李嬷嬷嘿了一声,“今日在永宁殿里,那一位给气受了?”
  慈庆宫其实还不如重华宫大,各妃嫔也没有偏宫住,都是住的殿,太子嫔住的正是永宁殿。
  “毕竟都是穿过太子妃冠服的人了,这又是在宫里坐轿,又是明着回嘴挑刺的……着实也是做得过分了点,胡姐姐多么大度的人,到末了都有点笑不出来。”徐循摇了摇头,“我赶紧着把话题给岔开了。”
  李嬷嬷和赵嬷嬷对视一眼,都是摇头咂嘴,啧啧地叹息,“这宫里现在也真说不上是有规矩还是没规矩了。”
  赵嬷嬷说得更透了点,“一朝天子一朝臣啊,太子嫔的好日子可不就眼看着来了?现在怕都还是好的,再往后等她瞧明白了,胆子也大了,还指不定要怎么爬到太子妃头上拉屎——”
  徐循看了她一眼,赵嬷嬷竟不敢往下说:几年前,还是她教导着徐循为人的进退道理,可如今,这个太子才人一眼扫过来,赵嬷嬷心里都有点发毛……自己刚才,是有点过分了,虽然是私室密谈,可这话对太子妃,的确是有失恭敬。
  徐循却没有追究赵嬷嬷的失言之罪,她自己也叹了口气,“再怎么样,那也是正妻,大面上也得过得去吧……再说,大哥在嫡庶上还是能分得清楚的,只是日后,孙姐姐不必和从前那么小心了是真的。”
  皇爷去世,对太子嫔的确是重大利好。今日郭贵妃所受的破格待遇,日后指不定原原本本也要在她这个被预定了的孙贵妃身上重演一遍的。徐循还好,这句话说了也就是说了,李嬷嬷和赵嬷嬷心里却到底有点酸楚,李嬷嬷撇了撇嘴,“身子不好,这都是空的。就那个弱不禁风的样子,还指不定怎么样呢。贵人也不必多想了,您这几个月要休息,正好也赶上了大行皇帝的孝。等出了孝,您也就安养好了,以您的身子骨和宠爱,日后要什么没有?孩子都有过了,可见您也不是没这个缘分。”
  这话倒的确说到了徐循心底:孩子虽没了,但却起码证明了一点,她徐循并不是不会生。再想到贵太妃曾和她说过的那个判词,她心里也是模模糊糊有几分向往。孙玉女的病,要养好看来也难,没有孩子,一切终究都只是镜花水月,不论殉葬的事什么时候被废,她都得做好准备,先把身体给安养好了,子息缘分才能跟着来不是?
  徐才人握了握拳头,在心底给自己鼓了鼓劲儿,面上却没有对李嬷嬷的话做出什么回应:不是刚入宫什么也不懂的时候了,有些事大家心里明白就好,也不必说得那么穿……
  且不说太子宫各妃嫔们的心思,只说新科太子爷吧。好容易从热孝和政务的漩涡中稍稍挣出了一点空闲,正想和娇妻美妾们多多联系一下感情时,太子爷却愕然发现——慈庆宫里所有宫殿的大门,都对他牢牢地关死了。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拉肚子+发低烧+坐大巴+我的猫好几天没看见我非常激动能把更新筹措出来我也很佩服自己= =
  第89章 下棋
  太子妃是个谨守礼仪的,身边跟从的侍女们也多,太子自然不会找她去暗中挑战一把禁忌。孙玉女身子骨弱,生个孩子生到现在都还是娇怯怯的。何仙仙和徐循之间,徐循因为刚流产,虽然休息了几个月,但太子心里还存了一份忌讳,遂直接去找何仙仙。何才人觉悟高啊,把太子妃的命令一转达,请太子去寻太子妃说话,便端出一盘瓜子来问太子磕不磕。
  守孝期间,那些伺候临幸的中官等肯定是都改了差事的,太子这一阵子又少进内宫去看望母亲,忽然知道此事,也有点当头一棒的感觉。寻思了半晌,欲去寻孙玉女说话,走在路上闻见药香,也就没停下来,顺着这条甬道走到了徐循居住的清凉殿里。
  徐循的身子骨虽然是大好了,但守孝期间也没有游乐的机会,东西苑再好都不能去游幸的,刚过去的那个年,宫里也是冷冷清清的,都没有聚在一起吃饭。她得了闲便在屋里读经祈福,太子来的时候正念《无量寿经》呢,这倒是把太子的迷思给勾起来了。“这本经书,还是文皇帝赏给你的吧。”
  “正是,守孝无事,又怕做针线坏了眼睛,多背点经、看点书也是好的。”徐循含笑说,“等宫里的庙建起来了,还能时常去上香呢。”
  这礼敬佛祖也要分人,大臣对佛祖的信仰太虔诚不是什么好事,但妃嫔信佛,却可修身养性、陶冶情操。再加上人走茶凉,现在宫里还惦记着文皇帝情分,读《无量寿经》的人,肯定也不多了。太子可以保证,徐循那就是东宫的独一份儿,他心底一下暖洋洋的——毕竟是亲爷爷,从小带到大,宠纵异于众人,虽然也有矛盾,但比起别人,他和文皇帝的感情肯定要更深一些的。
  再想到徐循从前多次劝诫他别和文皇帝置气的情景,他的眼神越发柔和了,和徐循说了些家长里短的事,便道,“在宫里守孝,也是无聊,得了闲可去两苑闲走走,只要不是骑马打球,也没有人会多说什么的。”
  徐循忙道,“这却不能呢!”
  太子有点不高兴了,“热孝一过,诸兄弟哪个不是各寻由头出城去散闷的?就他们行,我们不行?”
  多年来的规矩,皇帝的儿子,一般都是即位封王,但并不就藩,等到新帝上位以后,再开修王府的。太子那七八个弟弟,现在都在宫里住呢,兄弟感情也算得上融洽。
  徐循多少也算是知道点因由,话不敢说得很明,嗫嚅了几句,只好推到皇后身上,道,“这是娘娘的严令,依我看,咱们既然是东宫,那就和诸王不同,有些禁,别人犯了没什么,我们可不能犯。”
  提到皇后,太子眼神一闪,徐循见了,不免在心底关心起他近日入宫请安的次数来。不过,她素来不在这些上头留心,就是要整理,也没有这个记性。
  但太子毕竟是不再问了,也不知是认可了徐循的理由,还是到底有些心虚,他半点太子样子没有,瘫在当地微微皱着眉头,沉思了一会儿,才道,“果然,这太子难为,不顺心的事,真是一桩接着一桩。”
  徐循自然要洗耳恭听,鼓励太子说下去,太子看她一眼,倒也没瞒着,“就是迁都的事呗!都迁来几年了,万事好好的,北方防务,也是提高得立竿见影,现在又要往回迁!除了照顾爹的性子以外,有什么好处么?”
  太子久住南京,对南京的气候比较适应,也是大家都知道的事儿。不独他,二十多年了,那些皇亲国戚哪个不是如此?就是大臣,也多有嫌弃北方贫瘠的,这件朝野间的大事,徐循也一直是知道始末的,只是不料太子居然这么有看法而已。
  入宫这些年,东宫所受的委屈,徐循一直都是看在眼里的,现在太子居然在这么重要的事上要和他爹对着干,徐循的眉毛立刻就拧了起来。太子看了也有点兴趣,“有话就说吧,难道你屋里还会有锦衣卫、东厂一流的人物?”
  徐循也就放胆直言了,“我记得从前文皇帝时候,为了这个迁都,死了好些人吧?这么大的事,皇爷肯定有他的考虑,不在其位不谋其政,您虽然是储君,可也还有个储字不是?皇爷下发的诏令里,让你管了庶务,可没让你管国事……”
  这话说得有点明白粗俗了,太子的脸色顿时一变,他轻轻地拍了拍桌子,徐循便忙在炕边跪下了,“贱妾妄言了,请殿下恕罪。”
  这几个月,太子的确是忙得不能着家,很多事,未免减了几分思量,现在听徐循一说,仿佛有一柄刀戳进心口似的,不但痛楚,而且还带来了惊人的凉意。他的眉头,禁不住一下就拧了起来。
  思忖了一会,再开口时,却是从风马牛不相及的地方开口,“这份诏令,谁告诉你的?难道你也能读到不成?”
  徐循没有瞒着太子,“是去坤宁宫请安的时候,听了一嘴巴皇后娘娘和太子妃娘娘的抱怨。”
  后宫虽然不能干政,可张皇后却是例外。皇爷体胖,有时候力气不继,国事也有托付给皇后和太子的,虽说看似是重用外戚,但这里面的弯弯绕绕,不是局中人也琢磨不出来。
  太子听了皇后这句话,眉头越发拧深了,出了半日的神,才问道,“还有什么事,是我应该知道,又没有知道的?”
  徐循眨了眨眼睛,一时没答话,太子看了,倒笑起来——徐循要答得顺畅,那才真的需要提防了。
  他修改了自己的问题,“最近宫里都发生了什么事?”
  徐循这才掰着手指,一件件地把宫里的事告诉给了太子知道,太子听得也很用心、很淡定,看来,是完全不为宫里的琐事所动。就是听说了封爵的差别,也不过是不以为然地挑了挑眉毛,笑道,“顺水的人情而已,若非永嘉祖姑姑一直给儿子争位,也用不着耽搁这么久。”
  毕竟,贵妃的家里人封爵还是很罕见的,皇帝若是新设爵位,免不得要受御史的参了。甚至在内阁那边被冷遇了也不是不可能的事——这是要给后代开坏头啊。至于复爵,那毕竟是巧合了,后人要援例都难的。
  “可皇后娘娘未必如此想……”徐循是站在皇后娘娘这边的,两个人斗了几句嘴,太子投降了,“既然如此,那我明日就进宫给母后请安吧。”
  自从太子妃把他服药的事捅到了皇后跟前——且还是不明不白地知道了此事,太子在太子妃那里可是没有服药的习惯。太子和太子妃说话,就平白多了几分不自在,至于太子嫔,身子弱、心思重,虽然脑子好使,但架不住动不动就要躺在床上不能起来。太子也不好去分她的心思,现在和徐循说了几句心底话,倒觉得宁洽得很——徐循虽然依旧还是笨笨的,可却并不能说是不机灵。他的心思,就随着徐循说的话,游荡到了朝政上,好半晌才回过神来,想到了自己过清凉殿的原意。
  既然皇后都发话了,几个妃嫔肯定不敢违逆她的命令,太子打量了徐循几眼,还没说话呢,徐循已经道,“您身边的青儿、紫儿,也都被我们吩咐过了。”
  连这条路都给堵死了,看来,这个守孝,是真的要逐条逐条地对应着《礼记》来。太子沉了脸思忖了一番,方才悻悻然道,“罢了,那就听娘的吩咐吧。”
  终究是难得回妻妾堆里一趟,也不愿意就走,摆开了棋盘要和徐循下棋,虽然没彩头,但却也很容让徐循。一下棋就下了一个多时辰,下得徐循赶他了,“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咱们在屋里都做了什么呢。传出去被皇后娘娘知道了,又生误会。您倒好,我可要难做人了。”
  太子也是无奈,只好回身出去了,好在他带来的下人也不少,两人做了什么外边人也知道个大概,此时走,当不必畏惧谣言。徐循亲自将他送到门口,想了想,笑道,“以后您要再想下棋,便来找我吧,做别的事,那可不成。”
  这番话,看来是很义正言辞的拒绝了,太子听了,也是正正经经地点了点头,眼底闪烁着的一点笑意,只有徐循能看得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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