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庭空客散人归后

  却说这一日,方回刚从衙门出来,半路上被阿默和兴儿两人拦住马头,死活要他到裴府去看看裴钰轩。
  方回自上次去劝说钰轩,被他折辱一番之后,便再也不想见他了,无奈二人一人扯着自己一条胳膊,巧舌如簧地卖可怜,只说他家公子已经病了大半个月了,日日喝得烂醉,眼见得就要吐血了,非要方回去看看。
  方回实在拗不过,只好去了裴府。
  在博雅堂见到裴钰轩,方回不由大惊,只见他在榻上披头散发地踞坐着,比上次更黑瘦更憔悴了。
  本来如明月一般饱满英俊的面庞瘦得脱了形,两颧高张,两颊低低陷下去,竟露出了下世的光景。
  方回见到这个情景,吓得腿都软了,红着眼眶问钰轩道:“三郎,三郎,你这是何苦啊?为了一个女人,你至于作践自己到这个地步吗?”
  裴钰轩当日还是照例喝得七荤八素,见了方回,他冷冷笑道:
  “你来啦,你来干什么?你不是再不来了吗?难道是特意来看看我死了没有?”
  说到这里,他闭一闭眼睛,声音暗哑又悲伤:“也罢,你终究还能来看看我,而她,就算是我死了,怕也不会来看我一眼的,你说是不是?”
  方回听他这么说,心中一阵难过,忙劝道:“三郎,晚晴也有她的不得已,你要体谅……”
  话音未落,却听裴钰轩声音陡高,厉声喝道:“她有不得已,那我呢?我有没有不得已?
  我哪里对不住她杜晚晴了?自打认识她开始,我便将一颗心全扑在了她身上,为了她风里雨里,水里火里;
  她不喜欢我找女人,好,我不找;她不喜欢我应酬喝酒,我便一概推掉;
  她要名分,我想尽法子给她弄名分,她即便是要天上的月亮,我也恨不得搭梯.子给她摘下来。
  可是她,她却背叛我,她竟然背着我去跟柳泰成那个王八蛋……私定终身,让他给她父母养老,她当我是个剩王八……”
  方回见他这般激动,不由叹口气,拍了拍他的手道:
  “三郎,你听我说,泰成和晚晴定亲的事情,不瞒你,这事我是知道的。”
  “你知道?你知道为何不告诉我?你知道你和他们合起伙来蒙我?”
  裴钰轩从榻上豁然站起身来,一把扯住方回衣襟,怒气冲冲问。
  “哎呀,你先被激动,听我把话说完嘛!”方回好脾气地将他重又按到榻上坐下,继续不疾不徐道:
  “这事我也是偶然知道的,但此事真怨不得晚晴,确实是你岳家逼的太急。
  再说晚晴这些年在深宫里为你裴家苦熬,一大半是为了你,这个你总该心里清楚吧!”
  钰轩听了这话,愣了一愣,那凌厉的眼神略收了收:
  “我知道,她以前是爱我,我也知道她和柳泰成的婚约是被迫的,可是阿回,她和柳泰成的婚约瞒了我这些年,从来没给我说过……
  是我傻,是我傻,那年,我分明见她戴着柳泰成的簪子,穿戴的风格也和以往不同,现在想来必是柳泰成给她置办的。我当时明明觉得不对劲,却还自欺欺人骗了自己这么多年……”
  一想到她亲口说柳泰成是她遵父母之命定下的夫君,说自己没资格管她,说她根本不是自己的妻子,和自己恩断义绝时头都没有回一下的场景,他便无法遏制自己,他恨得浑身发抖,瞋目裂呲,双拳重重击打着床榻。
  其实,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是一首诗,关于这件事,他一直藏在心底,未曾和任何人提起过。
  那是晚晴初上紫金庵时,他曾拿到了皇后手谕,去怀玉殿搜过一番。
  结果在偏殿寝卧中,他赫然发现了当日晚晴在永宁寺亭中见他时穿的那件大红斗篷,端端正正压在箱底。
  他一把将斗篷扯起来,尚未细看,谁料从衣衫内掉出一张略有点发黄的旧书稿,拿起来一看,原来是晚晴誊录的一首古诗:
  涉江采芙蓉,兰泽多芳草。
  采之欲遗谁?所思在远道。
  还顾望旧乡,长路漫浩浩。
  同心而离居,忧伤以终老。
  眼见这诗,他虽气得不能自已,却依然心存侥幸,因暂时还不能确定这件衣衫是何人所赠,直到他将斗篷一撕两半时,看到了斗篷的内里用细细的金线缝制的“柳杜联姻”四个字。
  这四个字摧毁了他全部希冀和意志。
  自此之后,才有了他花天酒地自暴自弃的一切。
  可是这件事怎么和人说?在这天地人世之间,他和任何人都不能说,只能烂在自己的肚子里。
  任别人讥笑自己是个花心滥情的纨绔子弟,他也不能告诉别人他刻骨铭心爱着的女人原来竟一直和别的男人“同心而离居”,说起这个来,他焉能不恨?
  这场和晚晴的决裂,难道全部是自己的错吗?难道她杜晚晴就一点愧疚都没有吗?
  她如果对柳泰成没有一丝情意,为何会在这件红斗篷中藏着这么一首诗?
  就算是婚姻是被逼的,可这诗呢?这诗呢?他想及此,心不由又灰了一半,却听方回还在絮絮叨叨地劝说自己:
  “三郎,那婚事本是不得已,她若给你说了,你还能和郡主继续生活下去吗?他们逼你最爱的女人嫁给别人,我不信你能无动于衷?
  但是那时你有胆量提出和郡主和离吗?三郎,晚晴不告诉你,我相信她必是不想你为难……我不告诉你,其实也是为了这个。”
  方回娓娓劝道:“晚晴自少时便和你分分合合,感情深厚,我不信你真不能体谅她当日的一片苦心?”
  “我信她自然是信她,不信她,我怎会这般……日夜牵念她?”
  方回的话到底还是打开了裴钰轩尘封已久的心扉。
  可是,就算他能原谅她不告诉自己和柳泰成的婚事,但别的呢?他的泪渐渐在眼眶内蓄积,只觉得一颗心痛的揪起来。
  他自认对她的心从未更改过,可她呢?她在写下“所思在远道”那一瞬间,想的又是谁呢?
  “三郎……”方回见他情绪似乎不对,小声叫了他一声。他这才缓过神来,低低道:“阿回,你说她……”
  他本待问晚晴是不是真的已经和柳泰成产生了感情,但这句话到了嘴边,又生生咽了下去。
  他深知此话不能出口,一旦出了口,万一答案是肯定的,对自己来说,必是万劫不复。
  而且,即便晚晴真的爱上了柳泰成,自己便能死心了吗?便能从此撒开手吗?只怕也不能,最好的结果,就是大家同归于尽。
  所有的事情转了一大圈,又回到了原点。
  若是杜晚晴真的变了心,那还不如自己当初抵在她胸口的那剑便狠心刺下去。
  若当真刺了,自己早已陪着她一起解脱了,哪还有后面这些夜以继日如同炼狱般的折磨和痛苦?
  想到此,他不由凄然的惨笑起来,心中兀自呐喊道:
  “错了,错了,一切都错了……可是从哪里开始错的呢?
  明明是情深似海的一对爱侣,是从哪里开始猜忌欺蒙,从哪里开始离心离德,从哪里开始绝情背叛的呢?
  晴儿,你怎么忍心这般对我?那日我只求你给我一句话,只要你说一句还爱我,我就会放过柳泰成;
  我就会同你和好如初,你和柳泰成的一切我都可以既往不咎,可你为何始终不肯说?你为何不肯说?
  难道这么多年你始终在欺骗我?那你当日为何又对我那么情深义重,甚至不惜对皇上都以命相抗?
  你送我的玉佩,我至今片刻不离身,明明是你说的'中心藏之,何日忘之',我做到了,你做到了吗?
  此时此刻,你早已将我抛之脑后、弃若敝屣了吧?
  我不信你便这般绝情待我,我不信,我不甘心……”
  方回见钰轩突然脸色大变,忽忽如狂的模样,不由握住他的手,疑惑地问:“三郎,你怎么了?你想要问晚晴什么?”
  钰轩定了定了神,这才收回纷乱的思绪,眼见得方会问他,他只好顺口道:“我是说……她瞒着我和柳泰成私会……又有什么借口?……”
  见方回一脸疑惑,他强压下心中藏着诸多的委屈和不满,颤声道:
  “我查过了,柳泰成和她是有一条秘密通道练习的,可是他们通过这条通道发出的信笺没有超过十个字的。
  且上次柳泰成来京的信息,也绝不是通过这条密道传来的。
  更可笑的是,她和柳泰成密会,在哪里会面,时间、地点全都严丝合缝,必是计划好了的。
  而且在这过程中,她持有大内总管太监的手札,有出入京城九门的腰牌,甚至我都追到了城门口了,眼见得柳泰成拿着手札和腰牌大摇大摆出了城门……
  我问你阿回,晴儿的手眼什么时候这般通天了呢?
  她竟然能逃得过我裴家在京城的势力,既能接柳泰成入京,又能让他毫发无损的出城。
  她是什么时候安排的这一切?为何我全然不知。
  说到底,她还是不信我,她防得不就是我吗?我们多年的情分,我万料不到最后她竟然防范我……如同防贼……”
  说到这里,钰轩那一张惨白的脸上尽是绝望和悲怆。
  方回听他说起往事,心想自己当初也曾帮柳杜二人传递过信息,若裴钰轩再这般不依不饶查下去,日后说不定就要牵涉到更多人,此时必得打消他这个念头最好,想及此,他斟酌半日,方开口道:
  “三郎,不瞒你说,晚晴她当日……的确给我提起过,她对你……有些失望……上次我就跟你说过,你得给她希望,把计划说给她说……
  你如今也看到了,她绝不是一个可以被人控制在手心里的棋子,她若想逃离控制,一定会有办法的。
  可是话说回来,三郎你想,即使拥有了这样的能力,这些年她不也未曾离开皇后,未曾离开你吗,你说她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方回说到这里,察觉到裴钰轩的表情渐缓,再没有像之前那般草木皆兵,咄咄逼人,不由略略松了口气,又趁热打铁道:
  “你若说她真的爱慕柳泰成,我也有些怀疑,第一,他俩在一起的时间极短,比你和她在一起的时间短了许多;
  第二,当初若是真的恋慕泰成,她为何不孤注一掷跟着他逃往江南?抓回来无非是个死,两人若是情比金坚,便同赴死亦如何?
  当时她和泰成婚约已定,都没有和他走,现在时过境迁,她又恋慕上泰成和他私会偷情,这个……于情理上也说不通啊……
  当然,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柳泰成毕竟替她孝养着父母,若说她对他半分感激或思念之情都没有也说不过去……”
  方回说的这番话,着实说到了钰轩心里,他心中暗想:
  阿回说得也是啊,也许那首诗,那首诗当不得什么,那不过就是首古诗而已,她自幼喜欢诗歌,也许恰好就在某时某刻忽然想到了这首诗誊录下来了呢?
  况且,正如阿回所说,她又不是草木,柳泰成毕竟对她有恩,难道她能对柳泰成一丝感激、思念之情都没有吗?
  更何况,这思念也许是思念远在天边的父母,谁说这诗就一定是思念情人,为何就不能是思念亲人的?
  自己必是过于紧张了,阿回说得对,若是她真和柳泰成有情,当初为何没有跟他去了江南?
  若自己是柳泰成,她必定早和自己远走高飞了,当初自己说要带她一起去幽州,她不也应允了吗?
  是了,是了,自己竟然一叶障目不见泰山了,这么说,晚晴必是爱自己的,是自己糊涂,生生推开了她,误解了她……
  想到此,钰轩不由自主地松开了全身绷紧的肌肉,脸上的表情也大为缓和,甚至露出了一丝微笑,方回见此,心中暗喜,继续劝说道:
  “三郎,你有没有想过,这次会面会不会只是泰成一厢情愿,非要来京,所以晚晴才不得已……”方回故意慢吞吞说出此话,然后暗暗打量裴钰轩的神色。
  果然他话音未落,裴钰轩便一跃而起,紧紧攥着他的手,眼中闪出狂热的光,急急问道:
  “阿回,你是这么觉得对吗?你觉得这一切都是柳泰成一厢情愿的,晴儿她还是爱我的,对不对?
  我知她定不会这般绝情,阿回,我实话告诉你,我和郡主马上就要和离了,她的孩子根本不是我的;
  那个贱婢如心,我也狠狠惩罚了她,现在只不过替她留了一口气,去指正郡主不忠偷人。
  你看,我替晴儿报了仇了,我怎么会舍得她受委屈呢?……你说她听了这些会不会原谅我?……”
  他越说越兴奋,简直忍不住手舞足蹈,看起来情绪又要控制不住,方回一股脑听钰轩说了这么多秘密,不禁惊怖交加,只是不便说出,只是含糊说道:
  “三郎,你……你手上莫再沾血了,你若想和晚晴破镜重圆,总得多行善事,总得振作起来……”
  “我知道她不喜欢我手上沾血,也不喜欢我使手段害人,就是因为这个我才瞒了她的。可没想到,她竟因此和我生分了……怪我,怪我……”
  他懊恼地敲打自己的头,说道:
  “若我早一点告诉她我和郡主的真相,她必不会……我当初只想,只想着木已成舟了再告诉她,她心地那么善良,她不许我做那些事的……我……”
  他的泪溅了下来,一副彷徨无依的模样,可怜巴巴地问方回道:
  “阿回,你说,晴儿还会回到我身边吗?只要让她再回到我身边,我什么都可以放弃,我只要她……”
  “会的会的,你振作起来三郎,你振作起来,我就去帮你劝晚晴。”方回这一刻真心同情起他来。
  钰轩两眼放空,凄凄凉凉道:“阿回,我没有亲人了,只有她了,若她也弃了我,我还有什么指望?
  我爹于儿女情分上十分有限,他一辈子只爱晴儿的姑姑,活着的他个个不爱,只爱一个死人……
  你不信,今儿我就是死了,他也最多到灵前骂我一声畜生……;
  我的皇后妹妹,倒是关心我,可是车轱辘话翻来复去地说,一味就是让我放了晴儿。放了晴儿,我怎么活?”
  他一把揪起方回的前襟,低吼道:“你说,没了晴儿,我到底要怎么活?
  这座空寂无人的大宅子,冷冰冰的,连一丝光一丝热都没有,晴儿,只有晴儿,她身上是热的,唯有她,能温暖我,体谅我,鼓励我,爱我,给我活下去的勇气。”
  说到这里,他的手渐渐松开,甚至还帮方回捋了捋被自己揉皱的细碎的衣服褶皱,柔声细语问道:“阿回,你说她还会不会原谅我?”
  方回见他一时清醒一时糊涂,一时暴怒一时柔顺,亦不敢十分刺激他,只好婉言对他道:
  “放心,放心,我刚才不是说了吗?你养好身体,她就回来了,她肯定会回到你身边的。”
  “我去了很多次道观了,可是怎么也见不到她。
  紫金庵不同永宁寺,我们的势力根本进不去,听说她在那里深得主持枯云大师的赏识,说她有悟性,准备要培养她继承衣钵。
  呵呵,你看,我的晴儿,就是这般,走到哪里,都是极耀眼的人物……
  她还会爱我吗?阿回,她还会回头吗?我之前的名声……不大好……在康王的宴会上,她亲眼见过我,见过我那般狼狈的模样……”
  裴钰轩这一生的死结都在杜晚晴,只要给他打开了这个死结,他的心便又开始了热烈地期盼,方回哭笑不得的看着他,见他拉着自己的衣袖,如孩童般切切地问。
  “会的,当然会的。她是你的晴儿嘛!”
  方回虽这么说,心里却想,你之前做的那些绝情绝义、骇人听闻的事别说晚晴那样刚烈的性子了,是个人怕都不会原谅你吧,可是此时却不敢表露出半分,只是一味哄他道:
  “你养好身子,她就回来了,所以你快点好起来吧!再莫要沾酒色了,不然,真的会毁掉自己的。”
  裴钰轩低下头,那泪大滴大滴落下,良久,他方抬起头道:
  “只要她回来,只要她回来看我一眼,我什么都答应,不要说禁绝酒色,就算是让我把命给她,我也乐意……
  阿回,从前我气急了,赌了一口气,我以为离了她我一样也能活得自在,谁料我赌输了。”
  他的眼神空洞而无助,口气那么凄凉:
  “原来这世上没有任何一个女人可以取代她。再说她明明答应了要和我建立一个热气腾腾的家的,她不能骗我……”
  方回见他这般痴迷执着,心中不禁喟叹不已,暗想也许杜晚晴在他裴钰轩心目中只是一道幻光而已,真得了晚晴氏,他便能改邪归正吗?
  会不会晚晴离开只是一个借口,那些被隐藏在他心底深处的诸多欲望借机喷发才是主因?
  他自少时便颇好诗酒风流,喜声色犬马,这些年可能碍于晚晴,强行抑制收敛,一旦晚晴那一层束缚剥离,他便陷入了汹汹的欲望之火中去了。
  照此看来,若他一味固执地放任自己堕落下去,只怕终将会被欲望之火焚烧殆尽。
  那么到底应不应该将已经置身事外的晚晴再拉进来呢?
  作为朋友,方回觉得杜晚晴也是可怜人,从之前和晚晴的接触看,她对裴钰轩的心灰意冷绝非是一朝一夕之事了,柳泰成一事不过是个引子罢了。
  从旁观者的角度看,柳泰成的确比裴钰轩更适合她,她已经为裴氏驱使多年,怎得便不可以得一个善果?若能离开晋国去江南寻一个好的归宿,又有何不可?
  可是裴钰轩是自己多年好友,眼见他这般落魄痴狂,口口声声唯有杜晚晴可以救他,自己又怎能置之事外?
  裴钰轩的光景已是大不祥的模样,杜晚晴眼见得是他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裴家会舍得这般轻易放了晚晴远走高飞吗?
  他摇了摇头,看着钰轩酒劲上来,又渐渐昏沉起来,抱着一个枕头一味乱啃乱咬叫嚷着“晴儿回来,晴儿,你回来……”
  方回的心紧紧抽了起来,拍了拍钰轩的背说道:“三郎,你睡下吧,一觉醒了,说不定晴儿就回来了。”
  裴钰轩紧紧攥着他的手,半醒半醉间朦朦胧胧问:“真的吗?我要好好睡觉晴儿就回来了吗?她就不恼我了吗?
  阿回你知道吗,桂花树都开花了,晴儿,她,她看了……一定会原谅我对不对?
  她爱吃桂花糕,我都跟厨子学会了,回来我就给她做,对了,我还学会了酿桂花酒,她也喜欢的,有我看着,就不怕她醉了……”
  方回无可奈何地看着他,良久,方抽出手道:“是,她一定会原谅你。但你要禁绝酒色,养好身子。
  这个,你做得到吗?你若做得到,我为你去操办这事……”
  “只要她回来看我一眼,不不,只要再让我看她一眼,我自然一切都会改掉。”
  裴钰轩的声音低了下去,迷迷糊糊说完这句话,他便抱着那个枕头,头朝里闭上了眼睛。
  方回叹了口气,悄悄退出了内室,刚出门,迎头碰上了铁青着脸站在门外的裴时。
  他忙忙见礼,裴时扶起他道:
  “贤侄,听说你夫人马上便要临盆了,还让你为孽子之事奔波,实在惭愧的很!”
  方回躬身恭恭敬敬地说:“无妨的伯父,内子已是怀的第二胎了,应当没什么事。只是三郎的事情,怕伯父还是要多操心,我看他……情形不大好啊!”
  “这个孽畜,裴家百年基业,到了他这里,只怕要断根了……”裴时气得身子有些颤,咬牙道:
  “我待不管他,总觉得父子一场,若待要管,你看看他镇日里可还有个人形?”
  方回低头不敢答话,良久,又听裴时咬牙切齿道:“他这样子,我要是女人,也得绕着他走,谁会喜欢上一个废物?
  我裴家一定是造孽,才会生出这种令祖宗蒙羞的东西出来……
  贤侄,不瞒你说,我正准备要将他的名字从家族谱牒中清除,撵出他府去,我裴家百年清白的名声,不能折于一个贱婢之子手中……”
  “伯父慎言”,方回闻言,吓了一大跳,猛地抬头扫了一眼裴钰轩的屋子,又低下头向裴时建议道:
  “三郎不是坏人,他不过是一时蒙蔽了心智,伯父,要不,还是请……请杜姑娘回来劝劝?”
  “我只担心糟蹋了人家姑娘。”裴时恨恨道:“再说,我还有什么脸去求人家姑娘下山?这种裴家的不肖子孙,莫要再去害人了……”
  说完,摇摇头便要转身离开。
  “伯父”,方回不顾礼仪,一把扯住了裴时的衣袖,低声劝道:“以晚辈看来,三郎还远不到山穷水尽之处,他还有心向善。
  既然他提出要见见杜姑娘,那咱们就死马当活马医,试试吧!”
  见裴时脸上略有松动,方回赶紧又道:“‘过而能改,善莫大焉’,伯父,您就再给三郎一次机会吧!”
  裴时为了郡主产女一事,已对钰轩失望之至,结果这些时日以来,他又行事乖觉,放浪形骸,做父亲的更是雪上加霜,怒火万丈;
  可是血浓于水,毕竟是亲手带大寄予了厚望的儿子,眼见他这般失魂落魄一蹶不振,裴时终究还是狠不下心;
  又加上方回劝解,自己一味推脱,倒显得没有父子情义,只得应承下来,道:
  “也罢,贤侄,若不是你,这个畜生死活我都不会再管他。
  你代我转告他,日后他若是能改,就还是我裴家的子孙,若还是像从前那般做那些禽兽不不如的事情,我就决意将他赶出宗族,让他在外面自生自灭,让天下人都唾弃他!”
  “好说好说,伯父放心,我一定转告三郎。”
  方回用袖子擦了擦额上的冷汗,又回头看了看钰轩的内室,不知裴时这番话裴钰轩听到没有,听到了又待做何感想。
  回到书房,裴时枯坐了半夜,想想刚才无意中听到的儿子对方回说的话,怎是令人心灰,可是再怎么伤心失望也毕竟是自己的儿子,自己也得为这不肖子奔波劳碌。
  想到再过几天便是入宫觐见皇后的日子,他便早早想了计策,到了觐见之日,他待要去皇宫时,却见裴钰轩竟也难得穿戴的整整齐齐,说是要和自己一起去觐见皇后。
  裴时虽然板着脸,也总算有一丝安慰了,父子二人入了宫,裴钰轩在外面等着,裴时先进去见了裴后,裴后摒退了下人,和爹爹深谈。
  裴时将想法说出,裴后沉思良久道:“爹爹,此次晴儿再次下山,你们再不可敷衍利用她了,即便是我的面子,也只能帮三哥这一次了。
  晴儿此次和以往大不相同,她完全不听劝,就是死也不肯再回宫里了,不瞒爹爹,就连皇上都派人去召了她两遍了,她都不肯回来。
  此次你们对她要有个长远的打算才是。”
  裴时拈须沉吟道:“你三哥一副非她不娶的模样,娘娘,你说此事如何是好?”
  裴后道:“此事我知道,我也劝过他,无奈他不听。后来我想,晴儿可能是这世间唯一能降服我三哥的人,三哥对权钱功名自小都是不屑一顾的,唯独对感情炙热得很,殊非怪事?”
  见父亲脸色突变,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裴后不禁叹息一声,又道:
  “爹,就算不为了三哥,为了咱们自己,我们也得想办法了。
  您不知道,从前我以为晴儿有心在宫中争得一席之地,故而对她和三哥的事情,没有介入太多;
  可如今,我看明白了,她显然志不在此,当真是不慕富贵、志向高洁的一个人,且对我一直忠心耿耿,从无二心。
  爹爹,这样的人,咱们再不可让她受委屈了,您知道的,皇上向来与她投缘,她又能均衡各方面的势力,所以朝廷内外,想要争取她的人可不少。
  若咱们再把她往外推,一旦她心生异志,只怕我们就追悔莫及了!”
  裴时听女儿这般说,不禁连连点头,若有所思地说:“娘娘说得有理,为父也有此隐忧啊!看来这次,必得下些气力,才能挽回此事了。
  你三哥这个畜生,当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这么好的一个女孩儿,被他弄得心灰意冷要出家。哎!真是家门不幸啊!”
  父女二人商定了对策,便开始分头行动。隔日,裴后便以为皇家祈福的名义,上山去请晚晴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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