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起云涌
“住手!你们疯了吗?住手!”门终于被冲开了,裴时一脸愤怒地冲进来,高声呵斥道:“还不赶紧灭火,你们要烧死这孩子吗?”
暗卫早已进来控制了在场所有人,除了周夫人,其余全部点了哑穴。
那一屋子道士仆妇便都呆若木鸡般站着了。有人提水浇灭了晚晴身下的火,裴时身边跟的裴勇裴义便上来给晚晴解绳子。
晚晴已经有点昏迷了,面色带点潮红,衣衫全已湿透,解下她时,裴时亲自来扶住她,她靠在裴时怀里,忽然睁开眼,柔柔道:“裴郎,救我……”
裴时的头“轰”地一声炸开了,这是杜若的声音,这是杜若的声音,这是杜若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那年她仰药自尽后,入他梦来,反反复复只有一句话:“裴郎,救我……”
时隔二十年,悲剧竟又重演了,害死了他的若儿不说,又来害晴儿,是可忍,孰不可忍?
“来,来,来,今儿大家就鱼死网破,做个了断吧!”裴时怒不可遏,将晚晴小心放到裴勇怀中,吩咐道:“抱她出去。”裴勇领命而出。
裴时一把抽出裴义的剑,二话不说,便将跪在周夫人身边的严妈妈一剑戳穿,那血登时喷了大夫人一脸,大夫人怪叫一声,猛地从床上翻起,眼神直愣愣地,似乎已然吓呆了。
裴时冷冷道:“夫人,你知不知道毒害朝廷命官的女儿是什么罪过?”
周夫人抹了一把脸上的血,一下跪倒在地,身如筛糠道:“老爷,老爷……”
裴时一脚踹开她,对手下命令:“今日留在这院子里的人,除了这个道士押送刑部大牢,其余一个不留,你们处理。”
裴义领命,暗卫进来,开始血洗。
周夫人坐在一堆血水里,她身边的火依然还在哔啵哔啵地烧着,裴义看了一眼面如死灰的周夫人,犹豫了一下,向裴时道:“老爷,夫人……”
“夫人精神昏聩,口舌难言,派人好生伺候着,千万可别让她死了。”裴时说完,便冷冷向外走.
周夫人嘶哑着嗓子喊道:“老爷,我们一世夫妻,你好狠的心呐…… ”
“多行不义必自毙,夫人,你好自为之。”裴时咬牙切齿道。
“裴时,你不得好死,圃儿不会放过……”大夫人绝望而尖利的声音突兀而起又戛然而落。
裴时的脚步停滞片刻,便向外走去,再未回头。
一时裴时到了屋外,看到晚晴已经发起了高烧,他亲自抱住她,晚晴紧紧搂住他,身体一直打寒战,颤抖着呓语道:
“伯父,我害怕……我害怕……伯父,他们要烧死我,伯父,你救救我,救救我……”
“晴儿莫怕”,裴时拍着她,轻声言道:“有伯父在,伯父会护你周全的。”
说着,忍不住湿润了眼眶,眼看着这孩子,差一点就要被活活烧死,他若来晚一步,就要悲剧重演,再次贻恨终生.
这周氏,当年害死了若儿,自己心慈手软,容忍了她这么些年;现在,她还在作妖,此次决不能再让她翻起大浪,他双眼冒火,暗暗起誓。
晚晴醒来时,已是第二日的午时。鹊喜见她醒来,高兴地说:“姑娘可算醒了,你都昏睡了好久了,裴大人都过来看过你两遍了。”
晚晴还有些恍惚,她低声问道:“我可说什么了?”
“你一直说火火火,让老爷救你,让你姑姑救你……”鹊喜看着晚晴,欲言又止道:“老爷听到你说让姑姑救你,我见他握着你的手,落泪了……”
“落泪了……”晚晴脸上带着淡淡的哀伤,叹了口气道:“好啊……对了,大夫人怎么样了?”
“哎,昨晚不知怎的,大夫人受惊太过,今日竟然连话都不会说了,成了……活死人了……”
鹊喜的脸上闪出惊怖的颜色:“对了,老爷让我转告姑娘,昨晚之事,千万不要给任何人说起你曾到过现场,老爷会帮你把一切事都抹平的。”
晚晴怔怔盯着鹊喜,鹊喜心里有点发毛,嗫嚅道;“姑娘,你怎得这般看着我?怪吓人的。”
晚晴笑了笑,问她道:“害什么怕?而今你是我的救命恩人了,没有你,怕我早被火烧死了吧。鹊喜”,她拉起她的手,柔柔问道:
“你是怎么通知到伯父大人的呢?”
鹊喜倒是一副波澜不兴的模样,她似笑非笑地说:“姑娘,这事,你知道的越少越好,你如果实在想让鹊喜现在就说给你听,也不是不可以,可是,你确定要听吗?”
晚晴心念一动,敛眉低首道:“那算了吧!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身为鱼肉,任人宰割便是,何必弄清来龙去脉?”
鹊喜倒有些心怀不忍,她悄声道:“姑娘放心,有一点鹊喜敢保证,老爷和三公子,对你是真心的。他们绝不会害你。”
晚晴苦笑了一下,并不回答。沉默了片刻,她忽对鹊喜道:“昨晚,那屋子里所有的人,都不会活着,是吗?”
鹊喜愣怔片刻,方低头道:“是。”
“刀尖上舔血,这得来的富贵,有何意趣?”晚晴仿佛自言自语道:“殊无意趣,殊无意趣……”
“姑娘,既来之,则安之。”鹊喜劝慰道:“你别多心了,来,把药喝了吧。”
“道士一人,徒弟二人,仆妇四人,加上大夫人,一共八条人命,便要在顷刻之间烟消云散吗?”晚晴的眼泪怔怔流下,泣道:“早知如此,不如让他们烧死我,好歹,那八个人是不用死的。”
“姑娘,你怎么那么善良?”鹊喜的鼻头发酸,她过来拥着晚晴的箭头,道:
“如果你死了,要死的就不止是这八个人了,周氏一族都会被构陷,所有涉及此事的人都难逃一死,他们的手段,……你可能还不知道吧!”
“鹊喜,那你怎么办?你怎么办?”晚晴忽然想起一个问题,她紧紧抓着鹊喜的手,惶惶道:“你没事吧,他们不会害你吧!”
“傻姑娘,我没事的。我早和他们做过约定,人不犯我,我不犯人。”鹊喜又是感动又是哀伤,见晚晴一脸疑惑,她只得解释道:
“姑娘不必生疑,我自幼来裴府,多少也混了几分资历,况且现在跟着姑娘,爱屋及乌,他们不会动我的。倒是姑娘你,以前我劝你离开裴家,而今你越陷越深,只怕出不去了。”
已是深秋的天气,偶有秋风从窗外渗入,便觉寒气逼人,晚晴紧紧搂着鹊喜,似乎想要从她身上汲取一点热量。
鹊喜自来性子冷淡,这么热切地拥着一个热热的人,还是第一次,她的心中涌出无限的悲凉,对这位聪明善良的姑娘产生了深深的怜悯之情。
半夜,晚晴又开始做噩梦,她梦见火势熊熊,她已被吞噬其中,只来得及大喊一声:
“轩郎,轩郎,救我……”便被一人抱出火海,正是钰轩,可是那长路漫漫,漫天的黑暗,怎么也找不到路……
蓦地,她的梦醒了,睁开眼,她赫然发现自己的确是被钰轩抱在怀中,此时他正满目爱怜地注视着自己,用手轻抚自己的头发道:
“晴儿,没事了,我回来了,我回来了。”
“轩郎……”晚晴打了个激灵,彻底醒过来,她连滚带爬到了榻上一角,远远离开他,振衣而颤道:“你……你……你……”
钰轩见她这般害怕自己,不由心里一阵难过,他伸长胳膊想去榻上将她拉到自己怀里,谁料她一脸惊恐,根本不乐意过来。
钰轩无法,只好自己也脱下鞋子,上了榻上,将她一把拖进自己怀里来,柔声道:“晴儿,你怎么了?见了我,也这么怕?”
晚晴吓得打颤,在他怀里,她结结巴巴地问:“我……我不怕,只是,鹊喜呢?鹊喜呢?”
“傻瓜,我早把她打发走了,我刚刚从外省连夜赶回来,明天凌晨我还得再去,晴儿,咱们只有2个时辰说话,你要乖一点,不要害怕了,好吗?”
钰轩轻拭着她的泪水,将她紧紧贴在自己胸前,心有余悸地说:“我听到消息八百里加急赶回来的,晴儿,若你有个三长两短,我可怎么办?我可怎么办?”
晚晴见他说得这般情深义重,那眼中饱含的泪水骗不了人,不由心略略安了几分,她从他怀中抬起头,慢慢往后退了退,退出他的怀抱,战战兢兢问道:
“轩郎,若是昨晚不是鹊喜去通知伯父,他们会不会烧死我?若是那火势起来,便是神仙也救不得了,是不是?”
钰轩见她忽然这般问,隐隐似有怀疑自己的意思,忙解释道:
“晴儿,你……你别误会,这件事,的确是事出突然,是他们忽然动手的,他们早就布好了局。
我们只是……破局而已啊,我真的没有想要害你晴儿,我如果要害你,和害了我自己有什么区别呢?
姓周的她一直想要置于你死地,我没法子才出此下策,本意也只是找人吓唬吓唬她,谁料她竟狼子野心,想要烧死你,昨天若不是爹及时赶到,我,我……
晴儿,你不知道,今天凌晨我得到信,吓得魂飞魄散,立刻便快马加鞭地往回赶了,晴儿,你要相信我!”
他这样说着,那汗滚滚的下来,脸上满是愧疚,他说,“你若不信,我起个誓。”
“以前有人给我说,你裴家是龙潭虎穴,我还不信,现在我是信了。”不知怎的,晚晴有些心灰意冷,她将头转到一边,泣道:
“我知道你家不少私宅隐秘之事,还望你看在我们往日的情分上,网开一面,我还有父母要孝养,轩郎,望你成全。”
“晴儿,”钰轩上来紧紧抱住她,那泪止不住流下来,他将她的手按到自己的心口上,心酸道:
“你竟然怀疑我要害你,你看看我的心,我怎么会伤害你?出差的事情是临时安排的,刑部出了谋逆大案,刑部所有七品以上官员全部都要去勘验.
我实在没法推脱才去的,去之前,你想想,我是怎么给你说的?我是让你回家的,你想想是不是?”
晚晴一愣,的确,钰轩走之前千叮咛万嘱咐自己先回去躲着,是自己因为想要劝说裴氏姐妹才未走的,这么说,她倒是真的误会钰轩了。
她的身子没那么僵硬了,只是推开钰轩,将手里的芙蓉錦帕扔给他,啐他道:“你一个大男人,哭哭啼啼的做什么?你既然说没想害我,那我信你就是了。”
钰轩拿帕子给她擦了擦眼泪,稍稍缓了口气,欣慰道:
“晴儿,有些事我可能没法给你细说,可是你要记住,我绝不会害你的,我裴钰轩这辈子,可以辜负天下人,唯独不会辜负你。”
晚晴看了他良久,终究还是不忍心,轻轻道:“轩郎,让她知难而退便是了,何须带上那么多无辜的性命?而且,……吴勇的事情,你不是答应我只是吓唬吓唬他吗?”
“斩草不除根,必留后患。”钰轩重又揽住她,那声音虽轻,可是却有一股肃杀之气在里面:
“晴儿,他们昨晚差点烧死你,若是真酿成大错,我就算让他们全族陪葬都不为过;至于吴勇,那种人,活着何益?”
晚晴不由打了个寒战,她强忍着不适,问道:“那……万一她的一对儿女知道后,你该如何自处?媚儿马上要嫁进晋王府了。此事事关她的生母,若万一被查出,如何是好?”
“晴儿,”钰轩笑了笑,见她即使心里怕成这样,还担心自己的安危,心里涌出一股暖流,他轻轻拍了拍她,软言道:“不怕,我和爹会处理妥当的。你不要担心我,我还要保护你呢。”
说完,便亲昵地在她面颊上亲了一口。
晚晴没再说话,便倚在他怀里,一会儿迷迷糊糊地似乎睡着了。钰轩轻抚着她的鬓发,低声道:“晴儿,我向你发誓,日后绝不会让你再涉如此险境,我发誓。”
等晚晴再醒来时,钰轩已经不见了踪影,太阳升起来,透过窗前的杏树,散落一室斑驳的光。床头,放着两个鄂州柑橘,散发着清甜的香味。
晚晴恍然若梦,起身到客堂一看,一篮柑橘正散着清甜的芬芳。鹊喜从外面走进来,给晚晴道:
“姑娘醒了?三公子已经连夜赶回去了,他说事出突然,只给你带了几个柑橘过来,那边的案子还要过几天才能结,让姑娘这段时间千万小心。今儿就让我送姑娘回家去。”
晚晴心里百感交集,他的深情是真,绝情也是真;温暖是真,冷酷也是真;自己到底要怎么办?到底能怎么办?
看着那一篮柑橘,她的泪掉下来,这份深情,自己怎能辜负?纵使他心内有邪恶冷酷的影子,自己也得匡正他才是,怎能便这般要弃他于不顾?
想到这里,她强笑道:“我这边还有些事处理,不急着回去。对了,二小姐回来了吗?”
“还没有,老爷的意思是,先等两天再通知二小姐。”鹊喜道:“姑娘也不必再担心此事了,他们父子俩会处理好的,我现在反倒担心二小姐。”
“二小姐怎么了?”晚晴惊讶道。
“你不知道吧,听说三公子他们着手调查的谋逆大案,现已有人招供是晋王主使,此时晋王已被圈禁在王府,不许出门了;
礼部已经开始准备贺仪预备册封永王为太子的仪式了,估计不日咱们的大小姐就要嫁入太子府了。”
晚晴听闻此语,差点晕过去,她抖抖索索道:“那,那,二小姐怎么办?她还没嫁过去呢。”
“老皇帝在,自然还没事,若是新皇登基,就难说的很了。”鹊喜脸上现出高深莫测的眼神。
“难道……大厦将倾了?”晚晴踉跄了一步,自语道。
“姑娘,还不至于。晋王手下战将无数,又怎会束手就擒?况且你看老爷和三公子选择在这时动手就知道,他们如此有恃无恐,必有了后路来支撑。无论谁当皇帝,他们裴府,且是倾覆不了呢。”鹊喜冷笑道。
“鹊喜,”晚晴握住她的手,犹犹豫豫地问道:“你告诉我这些,不怕我……还有,你怎会知道这么多?”
“姑娘,”鹊喜嗔她道:“我怕你什么呀,你可是老爷和三公子心尖上的人,我还有什么隐秘不能给你说?嗯,对,我是有个亲戚在神策军那边当差,有时也听他吹吹牛。”
晚晴听她这么一说,心里更涌出无限狐疑,此时却不好再问,便故意点她额头道:
“你呀,问你个正经话你就乱打岔,好啦,今日咱们盘一盘我这些时日攒下多少银子,都拿出来,去柳公子铺子里看看,有没有好看的簪环首饰。”
自从上次父亲补发了俸禄,家里就大为宽裕了,娘亲坚决不肯再要自己抄经得的银子,只让她自己攒着当零花钱;
她抄经手速快书法好,钰轩每次都会额外多给她些,说是奖励她,所以几月下来她也大小成了个小财主。
“姑娘现在才想去看首饰,……会不会,有点晚了?”鹊喜一脸同情地看着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放心吧,不会给你的柳郎添麻烦的,这是三公子让我去的,说是先过去看看有没有好的款式。”晚晴强笑了笑,故作轻松地对她说。
“姑娘可别错了主意”,鹊喜望着一脸平静的晚晴,担忧地说:“三公子是眼里不揉沙子的人,他可以来回八百里加急,换马不换人就为了看你一眼,若被他怀疑你负了他,他会人挡杀人,佛挡杀佛的。”
晚晴见她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端起茶来抿了一口茶,自嘲道:
“看看,我这是上了贼船了,下不来了吧,只是……,”她望着窗外的杏花树,半晌方道:“只怕我不负他,他会负我啊……”
“姑娘”,鹊喜变了脸色,满腹狐疑的望着晚晴,不由道:“你怎得忽然这般说?”
晚晴定定地望着茶盏,满目凄然地说:“鹊喜,要是这世上真有掩耳盗铃这种事就好了……你说,我为什么不更傻一点呢?”
鹊喜眼泪一下涌上来,她上前拥住晚晴,泣道:“姑娘,你是个好女孩,你听鹊喜一句劝,若此事能得一个善果,你便远远地避开京城,找个安全的地方过日子去吧。”
“好,”晚晴笑着说:“就听你的。”那泪却忍不住也跌落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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