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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2节

  严律长刀连斩,眼中满是厌恶:“那是人,是条命,而非你从小养的一头猪,活到了年龄就该被你宰了吃肉!”
  “万物生灵,寿数都有到头的时候,”虚乾连连闪避,以掌中浊气挥挡,“众生皆以弱者为食,以填补自身,我与他人有何不同?”
  青娅惊道:“严哥,他开始跟你扯道德哲学人伦了,人家活了千年还真有些文化造诣,你就只会用猪肉比喻……”
  “闭嘴!”严律反手化出一道灵火,为青娅和孙化玉等人逼退部分怨神,“保住你们的小命儿,尽量别让这帮秽物刺激到阵眼,给隋辨他们争取点儿时间,我宰了他就来。”
  言罢欺身而上,攻向虚乾。
  江畔妖族与修士早已与江中爬出的融合过后的水溺子、树种窜出的几十头怨神纠缠。
  王姨等散修和散妖虽牵挂小堃村那边儿的情况,但也无法脱身,只能尽力以法器和符来牵制怨神。
  孙化玉目光扔恨恨地看着虚乾,正要上前,被青娅一爪推开躲过怨神一指,兽嗥震荡开四周孽灵。
  “你过去只会能添乱,别忘了我们为什么来的!”青娅低吼道,“怨神难缠,孽灵杀不干净,想帮上忙就指望这大阵来压了!你来是救命的,不是来送命的!”
  孙化玉被王姨一把揪住耳朵,拖去江畔,只见地上一躺倒数人,一个激灵回过神。
  再看严律的方向,那争斗又怎么是他能掺和进去的——
  数头怨神将虚乾裹在其中,属于孟三的表情此时已完全被“孟德辰”替代,眉宇间黑气缭绕笼罩,长袖之下亦有孽气涌出,一手握着铃,虽不晃动,但由他孵化出的怨神却十分听从他心意,孽灵也顺从地配合,与怨神一道颇有章法地聚在他面前。
  秽物们此刻如同行兵布阵般移动阻挡,将严律的攻击道道阻隔,把虚乾护得密不透风。
  严律长刀如电,劈砍间灵火燃烧,却都被孽灵冲上来挡住。
  灵火遇到孽气便烧,孽灵大片大片倒下,以身体消耗掉严律的灵火,弱化刀气利刃,怨神随后而上,将剩下削减后的攻势挡下。
  浓浓孽气黑雾在半空中时而弥散时而收拢,将严律裹在其中。
  但这浓雾不过转眼间便被撕碎,白色巨狼如古籍所载的上古神兽,足燃灵火,将孽灵与孽气一并踩踏,仿佛并不将这些虚妄孽畜放在眼中,直取虚乾面门。
  饶是虚乾早已清楚妖皇实力,但也被惊得急忙闪躲。
  严律心中诧异,薛清极确定自己曾击中虚乾,但此刻看虚乾闪躲时的还算伶俐的动作,似乎之前的一击对他身体影响并不算大。
  不等细想,严律已抓住一个间隙,长尾格开一头怨神,利爪直击虚乾胸腔。
  虚乾倒也很有本事,兽嗥之下也并未完全僵住,扭身避开,令严律裹着灵火的利爪只击中了右肩。
  这一击很有实感,严律确认自己的确在虚乾的肩膀头子上来了一下,虚乾吃痛,右臂登时无法抬起,灵火烧在右肩膀,好像烧着一根蜡烛灯芯,他手里的古铃差点儿落下。
  严律乘胜追击再出几道灵光,虚乾紧急抓来一头怨神挡下。
  那怨神被带着火焰的灵光穿透,因被虚乾掌控而无法自由脱身,硬生生吃下严律的灵火,它不比那些自然形成的怨神凶狠又有能力,挣扎半晌便融化。
  不等严律再出杀招,就见虚乾一张嘴,将拽着的半个怨神囫囵吞枣地撕咬着吞下大半。
  他吃的又急又用力,下颌长得几乎脱臼,额角太阳穴青筋暴起,压根不像个人,倒更像是饿急眼了只剩本能的孽灵。
  这场面恶心诡异但又极快,严律之错愕一瞬,虚乾就已“进食”完成,反手笼住右肩膀,原本流出的血液逐渐粘稠,转瞬便成了浑浊的脏色,最后慢慢停止——那地方竟然被孽气给笼罩固定,硬生生地将皮肉以孽气连接到了一起!
  严律立即明白了薛清极一击过后虚乾怎么还能活动自如,不由脱口道:“你倒是比孽灵都像头史莱姆,脑袋断了难道都能再长出一个?”
  “不过是愈合的速度快些,我与妖皇也没不同,只可惜人身毕竟有生老病死,暂时还无法解决……”虚乾幽幽道,看向严律的眼神儿里带了些许妒恨,“若有上神相助,我早就可飞升成仙,又何至于困在一个个凡人躯壳里千百年!你不过一头会说人话的妖畜,当庆幸托生成了个纯血的嗥嗥,若是混种,放在仙门成立前,圈养在世家大族里以提灵力血水也不无可能。”
  他这语气里跟淬毒了似的冒着冷气儿,严律却听出些许不对。
  仙门成立之前的制度十分混乱,修士修行的方式也五花八门,除了正常修行外还有不少祸祸生灵性命以补全自身的邪道。当然妖们也好不到哪儿去,本性就是嗜血好战,人与妖各族的残杀不堪入目,但那会儿各族混战,无暇顾及制约。
  直到大家发现这么着实在不行,再这么搞下去孽灵以后就得把所有活物都宰了。
  心存善念想走正道的修士们开始互相结交四处联络,劝导修士们抛去残忍血腥的手段,改掉缺乏人性的术法,立下重重规矩,在混战中建立起修士们的制度,以庇护更多人族,仙门的雏形就在那时出现。
  但这种正道的修行无一不是清苦克己,修得艰难缓慢,有愿意的,自然就有不愿意的,仙门一旦成立,必然会触动相当一批人的利益,尤其是一些靠邪门术法修行的世家大族,两边儿就这么起了冲突。
  仙门创立之初,也是踩在血里建起,与严律成立弥弥山前杀服了许多妖族大族并无不同。
  想走一条路,总要砍去那些斜刺里阻拦的枝杈。
  听虚乾这语气,他对这些早已无人知晓的事情一清二楚,再加上那句“若有上神相助”,严律不由惊道:“你之前见过上神,你是混战初期的哪族出身?”
  虚乾冷笑道:“我原本出身早已不再重要,即便是说出来,以妖皇这记性也多半没有印象——仙门成立,联合各世家立下了那套道貌岸然的规矩,搞什么正道,分什么邪修,不过是修行方法不同,弱肉强食,我只是修行时取走些血肉魂魄,难道凡人就不杀猪宰羊吗?他们终究都是要老死病死的!”
  他难得回忆起自己那些几乎已模糊不清的过往,这些事儿他早觉得无人能听,没想到竟然会在严律面前说的如此自然,又如此怨毒:“仙门的手段又好到哪里去?围剿时来势汹汹,我流落街头,也是在那时遇到了路过的上神……祂说祂不知什么赐福,又说求自己不配得的东西必遭反噬——全是放屁!”
  虚乾反手一指严律:“祂临死前,不还是赐福了你么?竟偏宠一头妖!到底只是天地初开时的古族罢了,有些能力而已,尊一声‘神’就真当自己是天地主宰,到底也是寿数有尽的生灵之一而已。上神又如何?即便不赐福于我,我如今也是半仙之躯!待到我飞升长生,再来庇护人族,那些为我垫步的性命不也算是有了结果?现在管这个叫什么?投资!”
  严律彻底闹明白了。
  难怪这邪修无论是“淬魂”还是“快活丸”都是一套完整的术法,那是因为早在仙门成立前,在最混乱黑暗的年代,他就已是拿生灵活物堆出来的修行者了。
  难怪当年上神如此清楚这人是个修邪路的,匆匆赶去将其击落。人族好容易安定下来,此人若活,指不定得祸祸多少条命进去。
  踩在血肉之上,得来“仙法妙门”,言称修行得道庇护众生——
  好大脸的畜生!
  严律怒极反笑:“半仙?不过是活得长点儿,连凡尘身都要靠寄生得来的东西你贴哪门子金?照你这说法,我得算是妖仙,你从求鲤江随便抓头不死不灭的水溺子,它都有可能存在了千百年,你还得管我跟它叫声‘祖宗前辈’,这样,我便宜你一回,你喊我声‘妖皇爷爷’,我今儿就认你这孙子。”
  妖皇原本说话就难听,妖族又生性张狂,原身说话音量大,声音几乎能传出去二里地。
  简直像拿了个喇叭怼在虚乾脑门儿上骂他是个下三滥!
  哪怕是在这混乱的求鲤江畔,在大暴雨之下,竟然令下边儿的小辈儿们品出点儿幽默。
  虚乾脸上变颜变色,自己一套说辞在妖皇这儿连放屁都不如,什么“弱肉强食”什么“流落街头”,妖皇懒得跟你掰扯道德礼仪,只一条——“你该死!”
  长刀急如奔雷,灵火焚如白昼,严律非但没被他这套理论掰进去转移注意力,反倒听得很不耐烦。
  血脉里妖越战越勇的兽性早已激出,硬将三四头怨神捅穿,甩进地上修士与妖族的净灵破煞小阵中。
  虚乾袖中滚出更多孽气,如数千条丝线,精准地灌入怨神体内。
  怨神登时被刺激到,疯了般袭来。
  “你虽然得了条寿数长久的烂命,但到底只是头略有些能耐的妖而已,”虚乾一手握铃,急急摆动,“你有私心,有感情,所以你最多只是‘皇’而非‘仙’‘神’,而他们——”他看向下方的求鲤江畔,目光一转,又看向被灵火分开的江中阵眼,薛清极白衣而立,正仰头看来。虚乾忽而一笑,“他,都不过血肉之躯,区区凡人,与蝼蚁并无不同!”
  严律在他握铃时已觉察到不对,原身不顾怨神冲击,扑向虚乾。
  虚乾身体一坠,身上竟然长出些许秽肢,替他挡下严律一击,铃声叮叮作响。
  不过几秒时间,就听青娅忽然叫道:“那边儿!村里埋着的怨神来了!”
  小堃村方向,夜色雨帘中,数十头怨神已急速飞来。
  而江中心,两侧水墙的灵火忽然烧得更快,不过瞬息变已燃烧殆尽。
  但水墙却并未坍塌,薛清极四处一扫,见水墙之内浮起无数肿胀的昏暗影子——那是一头头高度融合的水溺子,群聚在一处,早已挤压变形,但却以“身体”为砖头、孽气为泥浆,制成了两道“肉墙”,生生将江水拦住。
  水溺子泡得肿胀变形的脸伸出,几乎就在隋辨两三米外,一股腥味儿冲得他张口要吐。
  “咽回去!没空给你吐!”薛清极冷静地说出让隋辨没法接受的话,“来了!”
  声音刚落,便见数道修长诡异的长影从江水中伸出,不由分说窜向石雕和隋辨。
  “怨神!”隋辨捂着嘴,还真让他给咽回去了,“虚乾竟然还在江底埋了一些!”
  薛清极御剑而起,剑光飞散,将几头怨神钉住,但江底情况复杂,他的剑气转瞬就被消融,怨神在虚乾急速的铃声中好似感觉不到痛苦与恐惧,飞速压来。
  “他本就要触动此处阵眼,留了更多后手也正常,”薛清极道,“这两侧水墙已被孽气污染,一旦坍塌,阵眼是否会受影响?”
  隋辨满脑袋冷汗,咬牙将桃木枝最后几笔画完:“影响?那简直是天塌了……好!”
  他刚说完,一抬头就瞧见薛清极眸色一亮,唇畔荡出些许意味不明的笑:“这符文全部好了?”
  “呃,是,”隋辨心里不知道怎么咯噔了一下,但还是道,“现在只要将这符文和岸上的固定阵一起催动——”
  岸上响起数道惨叫。
  榕树中的怨神被严律牵制大半,江畔的修士和妖原本还能应付剩下的,但此刻小堃村方向的怨神被召回,局势立即逆转。
  顶在最前边儿的散修率先倒下小半,妖族的禁锢破裂,数头妖登时吐血倒地。
  求鲤江心和江畔同时出事,严律立即抽身,想要落下御敌,却不想方才还护着虚乾的怨神调转枪口,竟都移动而来,短时间内阻拦住了严律的去路。
  “妖皇,这天地下最可惜的事情是什么?”虚乾在他身后自问自答,“是你的确有些能耐,但你的力量却保不下所有人,你既非神亦非仙,你只是连守一个凡人转世都要靠他人术法、受他人牵制的小角色。”
  他又瞧了瞧江心:“少年剑修,呵呵,当年也算风光无限,谁不仰头观瞧?我曾潜在暗处,见他从我头顶御剑而过,那把长剑我只看一眼就十分喜爱,他和我都是一样的人,不过都是求一个长生,妖皇为何从不肯为他心软?”
  严律侧过脸来,兽瞳中狠意涌出,不等虚乾反应,燃着灵火的长尾便抽了过去。
  “轰隆——”
  天际雷声越压越低,劈下的频率越来越高,合阵已被此地不同寻常的波动惊扰。
  转瞬间,江畔就已厮杀成一片。
  青娅后爪挨了怨神一点,身形不稳栽倒在地,不等孙化玉赶到,自己咬牙便是一口,硬生生撕下一块儿被孽气污染的肉来,满嘴是血地吼道:“保住坐阵的人!”
  她的声音里带了些许自己也无法察觉的颤抖。
  因为此刻,岸边的人也已看到江心那一片污浊混沌。
  忽听四周传来空洞琐碎的细语:“阵眼?守着这阵眼又有什么用呢?此阵早在千年前便已动摇,阵眼不稳,游族墓、求鲤江阵、境外境三处空间碰撞,迟早都要毁了的,你们被骗来送死了。”
  “谁?!”青娅吼道,“谁在放屁?”
  江畔众人在雨水中仰头,见四周不知何时竟钻出许多梦孽来。
  梦孽并没有什么战力,身躯也十分瘦小,混在暗处发出如梦似幻的声音。
  只是这多少带了些蛊惑意味的话语在混乱中格外容易渗入人心,动摇神识。
  “三空间都不稳定,大阵要破了,没希望了。”
  “游族没有后代,这阵早就完了,我们守的不过是早已枯萎的空壳,没有意义……”
  “走吧,现在走还来得及……你们猜猜为什么村里的怨神能过来?”
  “因为村里的人都死完了,没力气了,死了,你的弟弟在里边儿?亲戚?师姐?”
  “不去看看吗?说不准还有救——”
  这声音不断回响,如蛆附骨,如毒浸魂。
  江岸边原本还激烈反抗的修士和妖族们不自觉地慢了下来,脑中不由将这些话反复咀嚼,忽然生出许多自己从未有过的恐惧和绝望,甚至还有些许怨恨。
  那些声音还在不断说道:
  “如果没来这地方或许还能活着。”
  “为什么要坑我们来这里?我们不过是修行,难道就要拿命来填吗?”
  “呜呜呜呜,修士本就命途多舛,难道这代价还不够吗?合阵管我什么事,别人死了,是他们的命,是倒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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