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约书亚·达勒案(三)

  之后控方又申请传唤了两名证人,包括燕绥之他们在录像中看到过的那个倒垃圾的女人和另一个老人,都是约书亚·达勒和吉蒂·贝尔的邻居。
  这些人所说的内容给控方主张的某些事实提供了依据,比如吉蒂·贝尔一直独居,而她有个哥哥之前居住在星球另一端。她哥哥去世后,唯一的孙子切斯特·贝尔前来找她。
  原本吉蒂·贝尔就不算穷困,只是节省惯了,又在老屋住久了不愿意挪动,再加上切斯特又是带着祖父的一笔资产来的。虽然只是一小笔,但也足以让某些人眼红。
  关于这些,知道的人不算多,只有跟吉蒂·贝尔家常有往来的几个邻里。
  在比如约书亚·达勒那阵子表现反常等等。
  ……
  控方律师不急不慢地提了许多计划内的问题,足以保证让陪审团的人顺着他希望的方向去了解约书亚·达勒这个人。而对于这两位证人,顾晏倒是没有直接放弃提问,但也并没有多少区别。
  他问了两个听起来似乎无关紧要的问题。
  而证人的回答更有些偏离主题,那个倒垃圾的女人在回答的过程中甚至把重点转移到了“抱怨那个整天在巷子里晃悠的酒鬼”上面。
  然后被法官莫瑞·刘敲了法槌。
  顾晏一派平静,问完就坐下来,自顾自翻看了两页证据资料。
  控方律师最初还有些疑惑,后来就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显然把他当成了那种典型的“敷衍派”律师。
  唯一要崩溃的人是约书亚·达勒,现在给他一根绳儿,他能把自己吊死在辩护席面前!
  他想起自己昨天夜里哄了罗希很久,说服她今天乖乖呆在酒店里,不要跟到法院来。等到诉讼结束,他就去带她回家。当然,这一番说辞纯粹是为了不让妹妹担心害怕。
  现在的他则万分后悔,三轮询问结束,他觉得自己一只脚已经跨进了监狱大门。
  早知道就让罗希来了,好歹还能再看两眼……
  就在他快要把自己的头发揪秃的时候,控方律师对第四位证人的询问开始了。
  “吉姆·卡明。”控方律师卢说。
  证人席上的是个中等身材的男人,眼珠发黄带着血丝,脸上的皮肤却泛着偏紫的红,有些轻微的浮肿。看得出他为了能好好站在证人席,刻意收拾过,头上甚至还梳了发蜡。
  但看起来依然有些精神不足。
  吉姆·卡明挺了挺胸:“是我。”
  卢:“23号晚上7点到8点之间,你在哪里?”
  “巷子里。”吉姆·卡明道,“准确地说是买了小菜,正在往巷子里走,我的房子在吉蒂·贝尔女士家后面,所以当时正经过约书亚·达勒和吉蒂·贝尔家的屋子,往自己家里绕。”
  卢点了点头:“你看见了什么?”
  吉姆·卡明:“我看见了约书亚·达勒在吉蒂·贝尔女士家里,绕回我家的那边,有一处围墙有个缺角,我经过的时候,刚好看见了吉蒂·贝尔里间的窗户,约书亚·达勒就在那里!”
  “那是几点?”
  “7点50多吧。”
  ……
  卢前前后后问了吉姆·卡明不少问题,但大多围绕着那个敏感的时间点,一遍又一遍地借证人的嘴,向陪审团强调一点——案发的时候,约书亚·达勒就在吉蒂·贝尔的房间里。
  “我问完了,法官大人。”卢点头示意,然后坐了下去,朝顾晏的方向投来一瞥。
  莫瑞·刘:“顾,你可以开始你的询问了。”
  被告席上的约书亚·达勒已经心如死灰,脸拉得比驴长。他不抱希望了,他甚至可以预想到顾晏会怎么样对法官抬手,示意他依然没有任何问题。
  旁听席上的许多人甚至没有抬头,所想的显然也和约书亚·达勒相差无几。
  然而这次,顾晏却冲法官点了点头。
  他转向吉姆·卡明,看了眼资料,平静道:“吉姆·卡明。”
  “对,是我。”吉姆没有表现出任何的不耐烦,每被点一次名,他都下意识挺一挺胸。
  顾晏按了一下播放控制键,全息屏上投出俯瞰图,他在其中一间屋子上随手一圈,淡淡道:“这是你的住处?”
  吉姆·卡明点头:“是的,你可以看见,离吉蒂·贝尔家很近,只隔着她家的围墙和我家的围墙而已。”
  “五分钟前,洛根女士站在你现在站的证人席上,提到过一件事——她几乎每天扔垃圾时都会和一位醉酒的邻居发生争吵。”顾晏道,“你知道那位邻居是谁么?”
  吉姆·卡明有一瞬间的尴尬,发黄的眼珠转了一下,瞥了眼控方律师,又收回来。
  顾晏不急,一脸平静地等着他开口。
  吉姆·卡明硬着头皮道:“我。”
  旁听席上的人们“嗡”地议论起来,许多百无聊赖的人开始坐直了身体重新看向辩护席。
  “你几乎每天都会醉倒在这个垃圾处理箱旁边,睡到凌晨甚至清晨才回家?”顾晏在俯瞰图上准确地圈出那个垃圾处理箱的位置。
  这倒不是洛根说的,这是他跟燕绥之在录像中看到的,清清楚楚。
  吉姆·卡明张了张口。
  旁听席上有人小声议论起来,毕竟一个陈年醉鬼很难给人好印象,也很难树立一种条理清晰的理性形象,而事实上,吉姆·卡明充满血丝的眼珠和浮肿的脸证明了这一点,这对证人身份会有些微的影响。
  顾晏这回没有等他回答,“23号那天晚上,你喝酒了?”
  吉姆·卡明疯狂摇头,“没有!23号那天我真的没喝!你也说了,是几乎每天,并不是真的每天,事实上这些天我都没有醉倒在巷子里,我改了。而且……”
  他努力想了想,突然抓住了一根浮木:“23号那天晚上我在稻草便利店买了东西,那家的店员包括店里的录像都能证明这一点。”
  他又得意起来,“我非常清醒,那天一点儿也没喝酒。”
  顾晏垂下目光,翻了一页记录,又抬眼问道:“你路过吉蒂·贝尔家,透过窗子看见约书亚·达勒是晚上7点50之后?8点之前?”
  吉姆·卡明点头。
  顾晏:“为什么对时间段这么肯定?”
  吉姆·卡明:“我在稻草便利店结账的时候恰好看过墙上的时间,我记得很清楚,当时是7点45。从稻草便利店到我家步行需要7分钟左右。所以我在进我家小院前,看见吉蒂·贝尔的窗子时,应该是7点50之后。而且我进家门之后,又看了一眼时间,同样记得很清楚,差两分钟8点。”
  这段他说得非常清晰,甚至间接证明了他那天确实是清醒的,并没有喝断片。
  “你是在开自己住处门时,透过一处缺口,看到了吉蒂·贝尔女士家的窗户?”顾晏又问。
  “是的。”
  “你住处的门距离贝尔的窗户多远?”
  “7米左右。”
  “正对着?”
  “有一点斜,只是一点。”吉姆·卡明强调。
  顾晏看着他浊黄的眼珠,“你的视力怎么样?”
  “很好!非常好,没有任何问题。”吉姆·卡明指着自己的眼睛,“发黄充血只是因为之前喝多了酒。”
  顾晏目光随意一扫,估量了一下证人席到身后旁听席的距离,想要挑一个参照物。结果余光就瞥见燕绥之面前摊开的纸页上,批考卷似的写着一个潇洒的“a”。
  “……”
  他默然片刻,随手指了一个旁听生,问吉姆·卡明:“这位先生外套左胸口的数字你能看得清么?”
  吉姆·卡明立刻道:“68!”
  众人跟着勾头看过去,确实是68没错。如果这个距离能看见这么大的数字,隔着7米看清人脸根本不成问题。
  这一番问题问下来,旁听的人们都有些纳闷,他们有点摸不准顾晏这位辩护律师的目的,只觉得他问的问题所引出的答案,非但对约书亚·达勒没有好处,甚至还在给对方加重可信度。
  顾晏却依然一脸冷静:“所以你能确定,当时在吉蒂·贝尔里间的人是约书亚·达勒?你看见了他的脸?”
  吉姆·卡明:“对,我看见了!非常清楚!多亏我看见了,我很庆幸我当时朝那边张望了一眼,提供了这么重要的证据,不是吗?”
  “只是张望了一眼?”
  “对。”
  “有走到窗边么?”
  “没有,怎么可能走到窗边,那不就进别人家的院子了么。”吉姆·卡明道。
  “你看清了五官?有没有可能是跟约书亚相像的其他人?”
  “不会的!”吉姆·卡明道,“我连他眼角下的痣都看清了,绝对不会错。”
  “你张望了那一眼就回家了?”
  吉姆·卡明看起来有点遗憾,“是的,我看到的时候约书亚·达勒刚走过来,我以为他只是来做客,没想到后面会发生那样的事。我只看了一眼就回屋了,毕竟外面太冷了,零下十好几度呢。”
  顾晏点了点头,垂下目光翻看了桌面的纸页,从里面抽取了一张出来,点了一下播放控制器。
  他抽取的那张纸页内容顿时被展示在了法庭的全息屏幕上,足以让所有人看见。那是控方提供的对案发现场以及前后状态的描述。
  顾晏道:“现场还原资料12页第10行,23号晚上7点30分左右,吉蒂·贝尔坐在窗边打开暖气做编织。第14行,案发时吉蒂·贝尔被击中后脑,歪倒在座椅左侧,头发蹭到了窗玻璃底边的水汽。”
  “暖气在窗边,外面零下十几度,以当时吉蒂·贝尔设定的暖气温度,最多只需要五分钟,窗玻璃就会蒙上一层厚重的水雾——”
  他说着,撩起眼皮看向了吉姆·卡明,沉声道:“请问你如何在不靠近窗户的前提下,隔着7米的距离,穿透那层雾气,清晰地看见屋子里约书亚的五官以及他眼角的痣?”
  ……
  全场鸦雀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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