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节

  即便早有准备,可郦酥衣的一颗心还是凉了半截。
  她兴致缺缺,没有直接回父亲的问询。见她一直沉默,一侧的孙氏像是预料到了什么,冷声嗤笑起来。
  “老爷,您忘了妾先前同您说了什么。这大姑娘呀就是不如咱们儿姑娘机灵、会来事,如若当初您同沈家对峙的时候再强硬上那么一些,嫁入沈家的是咱们绫儿,如今咱们郦家早就跟着飞黄腾达了。”
  孙氏牵着庶妹的手,恨恨地剜了郦酥衣一眼,继续挖苦道,
  “哪里像现在,咱们好不容易撞大运钓了个金龟婿,人家姑爷倒还不愿意进我们这小门小户的府门了。”
  郦知绫轻轻推了孙氏一把,示意她看看父亲的脸色。
  迎光望去,只见男人面上青一阵白一阵,很是不好看。
  郦酥衣不愿与她周旋,眼睫动了动,道:“我去后院看看母亲。”
  她前脚刚迈出去,后脚就被孙氏拦住。
  少女顿住脚步,目光寒了一寒。
  “怎么,我没带沈世子回门,竟连我自己的亲生母亲都看不得了么?”
  孙氏闻言,便冷笑。
  “谁知晓你母亲患了什么病,如若叫你染上了,再带回国公府,那世子爷的安危可是你我能承担得起的?”
  父亲也走了过来。
  “酥衣,你姨娘说得在理。这一路而来,你还未用午膳罢,今儿一早你姨娘与你妹妹便带着人做了一大桌子的菜,快去净净手、坐下来尝尝。”
  郦酥衣侧过身,目光倔强,瞪着身前的妇人。
  见状,郦知绫亦从孙氏身侧走过来,假模假样地牵起她的手,笑道:
  “是呀大姐,都是一家人,今日又是你回门的好日子,何必如此咄咄逼人呢?母亲不让您去后院,也是为了您与世子好,虽说今日您未曾带着世子爷回门,我们也是不会怨你的。都说郎心难得,更何况是沈世子那样的人……”
  她的话音还未落。
  院门口忽然响起一道高昂的通报声:
  “沈世子到——”
  院内众人微惊,朝着门口望去。
  只闻一道清浅的兰花香,院门口已多了一道清贵的雪色。
  沈顷一袭狐氅,手里执着一把折扇,缓缓而来。
  他的身后,还跟了乌泱泱一大群人。
  准确地来说,是一群抬着箱子的人。
  见状,郦酥衣也吃了一惊,走上前去,问道:“郎君,您这是带了些什么?”
  她话音方落。
  只见大大小小的箱子齐齐落了地,箱盖揭开,珠光宝气,琳琅满目。
  直教人看直了眼!
  沈顷缓声道:“兰蘅第一次见到岳父,不知给您带些什么东西,便略微准备了些薄礼。这半边都是赠与岳父您的,还望您老人家笑纳。”
  孙氏回过神,又惊又喜地看着另一边箱匣,走过去:
  “那这些——”
  沈顷用小扇按住她的手,微笑,声音中有淡淡的疏离:
  “这半边,是给岳母大人的。”
  第21章 021
  沈顷的话成功止住了孙氏伸手的动作,同样也让她的笑容瞬间凝固在脸上。
  略显狭小的院落内,吹刮起聒噪的寒风。
  冷风拂过孙夫人的脸庞,她面上白了一白,旋即,赔着笑问道:
  “世子爷,您这是什么意思。妾身与老爷不知晓您今日前来,有些招待不周,还望您大人有大量,勿要见怪。”
  她的话语中,满满都是奉承之意。
  沈顷却并未再理会她。
  男人侧过身,雪色的衣摆于箱匣边拂了一拂,那珠光宝气登时便充盈着清雅的兰花香。他一声不吭便带来了满院子的珍宝,惊愕的不止是父亲与孙氏母女,还有一侧的郦酥衣。
  她立在原地,傻了眼,怔怔地看着沈顷朝自己这边走过来。
  他今日,不是被圣上召进宫了么?
  怎么不仅赶来了郦家,还带了这满院子的东西。
  微风飘荡着,将他身上的味道送至鼻息之下。
  沈顷低下头,轻轻牵过她的手。
  “是我来晚了。”
  他的话语中,竟还有淡淡的自责。
  郦酥衣摇摇头,回握住了男人的手。
  沈顷唤人去请她的母亲。
  有了沈世子发话,在场之人也不敢造次,连请带求地将别院的大夫人请了过来。
  即将要见到母亲,郦酥衣心中竟还有几分紧张。她在院中张望了许久,终于,转角之处映入一张她朝思暮想的脸庞。
  “母亲——”
  只看一眼,她的眼角便湿了。
  大半个月未见,母亲似乎苍老了些许。她在身侧女使的搀扶下,腿脚不甚灵活地朝这边缓缓走了过来。
  她身上穿着鲜亮的袄子,发上的木钗也被人刻意换成了金簪,在日光映照下闪着耀眼刺目的光。
  郦酥衣知道,这是因为沈顷在场。往日里,他们定不会给母亲穿这般华贵舒适的衣裳。
  他们甚至不会请母亲走出别院,就连平日用膳,也都不愿去唤母亲上桌。
  母亲老了,腿脚不好使,眼睛也没有先前灵光。
  她比不上孙姨娘,那朵被父亲一直捧在掌心、以妾室之名身居正室高位的娇花。
  在沈顷的注视下,孙氏极不情愿地让了座,让郦酥衣的母亲林氏坐在了老爷身侧。
  郦酥衣亦迎上前,牵过母亲的手,跟着坐至一边。
  路过庶妹身侧时,她似乎听见对方冷哼了声。
  这一家子人终于坐定。
  心中记挂着母亲,适才又经历了那样一番事,郦酥衣没有什么胃口,倒是身侧的沈顷见她未怎么动筷,颇为贴心地一直在给她夹菜。
  余光里,郦酥衣隐约见着,庶妹的目光止不住地朝沈顷望去,那一双眼中闪烁着期许的光泽,频频落在男人那清冷矜贵的身段上。
  郦酥衣无暇去理会她,一心一意询问母亲的近况。
  白蒙蒙的雾气自汤碗间飘溢出,寸寸缕缕,蒙上妇人的眼角与眉梢。
  母亲笑着道,自己在郦家过得很好,让她在沈家那边不必挂怀。
  说这话时,母亲的眉眼弯弯的,目光温和而恬适。女儿嫁入了镇国公府,成了世子夫人,她自己在郦家这边,自然也要沾上几分光的。
  郦酥衣又细致地问了几句,终于,放下心来。
  庭院间的风声很大。
  母亲尚在病中,身子弱,禁不住这凌冽的寒风,喝完汤便回屋去了。
  郦酥衣也放下碗筷,跟着母亲来到别院,母女俩一番寒暄过后,她担心打搅母亲休息,退出到房门之外。
  沈顷一袭雪氅,正立在庭院之中,像是等了她良久。
  乍一见这一抹靓影,男子温和的眉眼缓缓笑开。郦酥衣迎着他的笑,小跑而来,声音中不免带了几分嗔怪:
  “郎君风寒方愈,怎么一个人站在院子里。这么大的风,莫再将身子冻坏了。”
  “不妨事的。”
  沈顷摇了摇头。
  适才他离席,跟着郦酥衣一路走了过来。虽说在此处无人拦着,他可以自由走动,可沈顷转念一想,这里乃是妻子的闺阁,若是随意走动,怕是会唐突冒犯到她。
  于是他只在院子外头候着,等着妻子与岳母寒暄。
  闻言,郦酥衣在心中想。
  沈顷就是沈顷,他不是沈兰蘅,更不是旁的人。
  无论做什么事,他都考虑得十分细致入微。
  “郎君,妾身带您去屋里头歇息罢。”
  午后的日光倾洒下来,于院中铺撒了暖融融的一层,也愈发让人觉着神思困倦。
  沈顷点点头,随着她一同穿过后院的林径。她的闺房距母亲的住处尚有些距离,走过交错纵横的两条小道儿,沈顷终于来到了她的闺院之中。
  乍一推开房门,迎风便飘来一阵甜丝丝的香气。
  闻这味道,像是胭脂水粉,却不腻人。
  闯入眼帘的是她再熟悉不过的闺阁,雕花小窗、雪纱床帐、梅花玉瓶、梨木软椅……还有眼前那一面黄铜镜。郦酥衣抿了抿唇,缓步走了过去,透过明澈的镜面,一眼便瞧见于房门口顿足的沈顷。
  他立在原地,不知在想些什么。
  郦酥衣转过头,好奇地问道:“郎君怎么还不进来?”
  男子微微掀抬起眼帘。
  小扇于手中收了一收,他的步履轻缓,迈过门槛走了过来。他今日腰际竟还佩了一块芙蕖玉坠子,华靴乍一叩地,玉佩便敲出一阵清脆的声响。
  这是他第一次来到女子的房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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