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节
叶轻舟不由得心疼,拿过毛巾轻轻替他擦汗,可擦到鬓边时,她突然愣住了。
因为她看到黎溯眼角流下了一滴泪。
他竟然在哭。
叶轻舟心头一紧, 正犹豫着要不要叫醒他,他突然又开始断断续续地呓语:“妈……我知道错了……”
叶轻舟一阵心疼,隔着被子轻拍着黎溯唤他:“黎溯,醒醒,醒醒!”
又一滴泪顺着他的眼角滑下,融进雪白的枕头。他没有听见叶轻舟的声音,依然不住地喃喃:“我知道错了……我错了……”
叶轻舟有些焦急无措,她抬手抚着黎溯的头发,犹豫了一瞬,终于还是俯身下去,在他额角落下了轻轻一吻。
“我在这里,黎溯,”叶轻舟在他耳边轻声说,“别怕,没事了,我在这里。”
她轻柔的亲吻和话语似乎给了黎溯极大的抚慰,他慢慢止住了哭泣平静下 来,安然地睡了一夜。
第二天是周末,叶轻舟让冉媛安心忙生意,她在医院陪着黎溯。黎溯醒来后一切如常,对昨晚发生的事毫不知情,只觉得叶轻舟有些奇怪,平时那么粗犷的一个人,现在却突然小心得有点神经质,弄得黎溯非常无语。
比方说,黎溯的病需要定期抽血检查,每次护士来抽血的时候,叶轻舟都一定要寸步不离地守在一旁,看着黎溯的血滋滋地往抽血管里喷,叶轻舟就像被人拿着她的银行卡呼呼乱刷一样心疼,总是忍不住傻傻地跟护士叨念:“差不多了吧?怎么抽这么多啊?哎呀怎么还有一管啊,再抽他就要晕过去了……”护士被她说乐了,下次再来的时候就打趣她:“别害怕,今天我少抽点!”
再比方说,黎溯每次打完点滴准备拔针的时候,叶轻舟都紧张兮兮地等在边上,护士将针头从黎溯手背抽出的一瞬间,叶轻舟便嗖的一下飞扑上去,两手死死按住他手背上的胶布,仿佛晚一秒钟黎溯就会血溅满床、气绝身亡。
“你别大惊小怪行吗?我这是拔针,又不是拔刀。”黎溯无奈地说。
叶轻舟半分力气也不肯松:“不行,你凝血功能那么差,我不按紧点,等会你成喷泉了怎么办?”
黎溯被叶轻舟攥得紧紧的,动也动不了:“你再用力一点,我手就被你捏穿了。”
叶轻舟觉得不来点事实论证没办法说服这小孩,于是干脆松了手撕开胶布,捧着他的手凑到他脸前。手背上强大的压力骤然消除,被阻滞的伤口得到了解放,一滴血珠迫不及待地从针孔处冒了出来。
叶轻舟立刻将胶布贴回去,双手拇指再次死命地压在了出血点上:“看见没?看见没?还倔不倔了?再不听话,我直接把你拉到献血车上去,什么器材都不用,直接拿个碗在下边接着,反正你也不心疼你这点血,还不如捐了。”
最后黎溯还是放弃了挣扎,任由叶轻舟摆布了。
贫血严重的时候,黎溯的手经常是冰冷的,而叶轻舟的手却非常温暖。此时她双手紧紧裹着黎溯的手,那暖意便绵绵不断地传递过来。这时黎溯才突然发觉,他们两人这样的姿势,其实是有些暧昧的。
他忽然想起,某人趁着他昏迷,偷偷摸他脸的事情。
“喂,”黎溯叫了叶轻舟一声,“你是不是故意占我便宜啊?”
叶轻舟缓缓抬起头来,目光从黎溯的手背一路攀升到到他的脸庞。
这人真的是……
她咬牙切齿地回答:“你给我等着,等你手不出血了,我把你嘴也捏上。”
两天之后,叶轻舟继续回学校上班。其实黎溯的情况已经稳定了很多,可是叶轻舟还是每晚下班后风雨无阻地过来医院陪床。
黎溯有些过意不去:“其实你不用天天跑医院,我已经没事了,吃饭我自己去医院饭堂解决就行。”
叶轻舟从书山题海中抬起头来,对着他眨了两下眼睛:“是我吵到你了吗?”
黎溯连忙否认:“没有,我不是这个意思。”
叶轻舟这段时间还真的一点都不吵,她白天要上课,晚上过来打理了他的晚饭后就开始埋头写教案、批作业,几乎不和黎溯说话。病房里没有书桌,她就趴在床边的铁皮柜上凑合着,铁皮柜没地方放腿,所以她写字的时候要么扭成一条 dna,要么两腿大开像一只大订书钉,总之就是毫无人样。
叶轻舟确认自己没招人烦,就低下头去继续忙活了。
因为这姿势的缘故,黎溯看不见叶轻舟的脸,却看得到她脑后用来绑头发的头绳。这个颜色和款式他是熟悉的,趁叶轻舟没发觉,他忍不住又多看了两眼。
晚上叶轻舟把折叠床架在黎溯的病床旁边,嘱咐他有什么事就喊自己,然后倒下去没几分钟就睡熟了。叶轻舟睡觉不打呼噜,但是会发出一种清浅的、香甜的呼吸声,黎溯静静地听着,这声音实在让他觉得舒服熨帖。
他其实只是不好意思让叶轻舟太辛苦,并不是真的想赶她走。相反,他非常需要叶轻舟留下来陪他。
他悄悄睁开眼,去看睡在他旁边的那个人。陪护床对于叶轻舟来说还是太小了点,她长长的身体蜷缩在里面,睡得委屈巴巴的。这个白天被人欺负了一点点都急着要报复回去的家伙,这会儿却窝在这吃这张小床的哑巴亏,黎溯看着看着,忽然觉得有点好笑。
他轻手轻脚地下了床,绕到叶轻舟的床边,将卷成一团的人抱了起来。他脚下无声,几乎是平移回了自己的病床旁,生怕弄醒了怀里的人,可是刚要把她放下去,叶轻舟不知怎么忽然惊醒过来,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有下落的趋势,她惊慌之下本能地一把搂住了黎溯的脖子。
黎溯:“……”
他本来想法很简单,看叶轻舟睡得不舒服,想着她白天还要上班,就想把她抱到自己的病床上来让她睡好一些。可是现在,漆黑安静的病房里,他抱着她,她搂着他,两个人的身体勾连在一起,事情忽然就有些说不清了。
黎溯尴尬地想要解释点什么,叶轻舟却忽然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你是谁?”
第七章 情窦
黎溯一懵,以为叶轻舟睡傻了,但很快就想起来她有夜盲症。
“我是人贩子。”黎溯说。
“黎溯?你这是干嘛呢?”叶轻舟刚刚被吓醒,人还有点犯迷糊,加上什么都看不见,一时竟没感觉出什么异样,还是搂着黎溯的脖子老老实实被他抱着。
黎溯实话交代:“陪护床太小了,怕你睡不好,就把你抱我床上来。”
叶轻舟睡眼惺忪地应了声“哦”,又傻傻地说:“可是你的床睡两个人有点挤。”
黎溯顿时有种开窗户直接把人扔出去的冲动:“你他妈想得倒美!”
叶轻舟这时候终于有点清醒了,明白过来黎溯是想跟她换床睡。
“可是你比我还高,睡那个小床不是更睡不下吗?”
黎溯懒懒搭腔:“我白天又没什么事。”
叶轻舟不知道在想什么,听了这回答就不出声了。黎溯胳膊有点酸,皱着眉烦躁地问怀里那人:“喂,你既然醒了,就自己爬床上去,别挂我身上了行吗?”
叶轻舟不乐意了:“怎么又成我放赖了,明明是你一直不撒手啊!”
于是黎溯从善如流地撒了手,叶轻舟“咚”的一声砸到了床上,摔了个四仰八叉。
黎溯顺手掀起被子用力一扬拍在了叶轻舟身上:“睡觉。”
此时叶轻舟的视觉恢复了一点点,朦胧中看到黎溯拾掇完了她,就走到小床边躺了下来,不动弹了。被窝里似乎还有一点点黎溯留下的温度,微微的暖,叶轻舟窝在里边,盯着黑暗中小床上黎溯身体的轮廓,看着看着,又慢慢地睡着了。
轻柔香甜的呼吸声再次传来,对于黎溯来说,这声音就像婴儿赖以入睡的摇篮曲,让他觉得特别踏实安宁。
他双手交叠枕在头下,微微侧颈去看睡上了大床的叶轻舟。她面朝着他,姿势很乖,身体伴着呼吸声有规律地一起一伏,睡得极为安稳。
黎溯看了她很久,再转过头时,他忽然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一件非常明显的事——睡在这个病房里的,只有他们两个人。
周五晚上,叶轻舟肩上挎着一个大包,手里拎着黎溯的晚饭,用屁股顶开病房的门,像个带着全部家当的在逃犯人一样闯了进来。
“你这背的什么东西这么重?”
叶轻舟把晚饭递给黎溯,气喘吁吁地回答:“六个班的周测卷子。”
黎溯又问:“你吃晚饭了吗?”
叶轻舟随口回答吃过了,便不再管黎溯,窝到一边的抽屉柜上埋头批改试卷去了。
待黎溯吃完晚饭,叶轻舟便不客气地分给他一沓卷子:“这个是标准答案,其他不用你管,你就帮我把选择题批了就行。”
黎溯白她一眼,但还是接过红笔认认真真地批了起来,一时间病房里安安静静,只剩下纸张翻动和笔尖划过的声音。
“这道题为什么选 b?”黎溯突然指着一道题目问叶轻舟。
叶轻舟凑过去,见黎溯指着的是文言文阅读《旧唐书 魏少游传(节选)》下面的第二题,题干是“下列对于文中加点词语相关内容的解说不正确的一项是( )”。
b 选项写道:“宫闱,特指帝王后宫,嫔妃住所,也指代后妃,不可用于指代宫廷或官职。”
叶轻舟向黎溯解释:“最后一句错了。‘宫闱’可以指代宫廷,也是一个后宫官职的名字。”
黎溯追问:“什么样的官职?”
“古代帝王不是都有自己的后宫嘛,后宫的女人需要人伺候,而有些活不是侍女们能胜任的,所以就出现了一些由太监充任的官职。比方说‘宫闱’ 有点类似于秘书,事无巨细都要操心,‘掖庭’专管后宫人员的簿籍,‘奚宫’管理她们的疾病和死亡,‘内仆’则是专门管蜡烛的。”
叶轻舟说完,发现黎溯听得愣愣的,就伸手在他眼前挥了挥:“你没事吧?”
黎溯回过神来,随口敷衍了她。
叶轻舟问:“你为什么对这道题感兴趣?”
黎溯继续埋头试卷,好像并不在意:“没什么,就是这道题错的人特别多。”
叶轻舟哈哈两声:“那你看看咱们六班的卷子,每道题错的人都特别多。”
经过几天的治疗,黎溯的病情得到了较好的控制,人也有了些精神,脸上渐渐恢复了血色。医生再三叮嘱千万不能让黎溯受伤,便准许他出院了。程子昭为了感谢叶轻舟悉心照顾自己的兄弟,十分慷慨地表示要请她吃饭,只不过请客的地方依然是他的出租屋,做饭的人依然是黎溯。
吃完饭叶轻舟准备走路回学校,黎溯没说要送她,但却一直跟在她身边。傍晚时分下了一场急雨,平房区坑坑洼洼的土路成了大片的泥潭和水坑,叶轻舟穿着小白鞋,几乎找不到下脚的地方。
黎溯见状拉住她的胳膊,绕到她身前弯下了腰:“我背你出去。”
叶轻舟看着他高高瘦瘦的背影,心里突然涌起一股甜意,嘴角忍不住地上扬,还好黎溯背对着她看不见。
她依言蹿到黎溯背上,黎溯背着她走了两步,突然停了下来。
“怎么了?”
黎溯微微颠了颠她:“你是不是瘦了?”
黎溯之前也背过叶轻舟,这一次明显感觉到背上的人轻了不少。
叶轻舟其实知道自己这几天没好好吃饭瘦了一圈,但是她不想跟黎溯说这些,于是在他耳边笑道:“也可能是你变强壮了。”
出了平房区就是平坦的柏油路,黎溯想把叶轻舟放下来,叶轻舟却在他刚要屈膝的那一刻倏然搂紧了他的脖子,两条细长的腿在他腰上缠了一个圈,像个猴一样挂在了他身上。
“你干嘛?”
叶轻舟开始耍赖:“黎溯我累了,我不想走路。”
黎溯挣扎着想把她甩下来:“饭是我做的,碗是我洗的,你吃饱喝足的累个屁,下来!”
叶轻舟觉得他又烦躁又拿她没办法的样子特别好玩,手脚缠得越发紧了:“我不要,你有本事就把我扔下去。”
黎溯倒真想扔,可是叶轻舟力气极大,就跟焊在他身上了一样,完全摆脱不掉。
“以后再管你的闲事儿我就是傻逼。”黎溯甩不掉叶轻舟,只能认命地背着她继续走。
其实脸皮厚如叶轻舟,也觉得自己没名没分这样赖在黎溯背上有伤风化,可强烈的罪恶感反而催生出更多的依恋,让她实在是舍不得离开。
秋夜寒凉,加上位置偏僻,一路上行人寥寥无几。走到离二中还有三个路口的地方时,叶轻舟终于松了手,从黎溯背上跳了下来。
紧紧相贴的身体骤然分开,一股冷风从两人之间穿梭而过。
黎溯转过身气鼓鼓地讨伐她:“终于舍得下来了?我就没见过像你这么臭不要脸的东西,不知道感激还反过来讹人,我脖子都快被你勒断了。”
叶轻舟笑嘻嘻的,得了便宜还卖乖:“哎呀你身体不好需要锻炼锻炼嘛……哎哎哎别走别走,好了好了我错了!”
黎溯冲她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说:“赶紧走,把你送进窝我还要回家。”
说罢,黎溯便自己转身走了,可刚刚拐过弯,就被被叶轻舟拉住胳膊一把扯了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