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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算我们两个有病

  在邓仕朗来米兰的这段时间,姚伶基本不怎么开车。她的驾驶技术成熟,却只在工作、超市采购和跨越欧洲各国边境的时候用车,平时喜欢一个人拿着月票散心,不是坐火车就是公交地铁。
  到了接机这日,正好是平安夜当天,她第一次带邓仕朗下车库。由于航班在早上九点落地,所以他们需要提前一个多小时出发去马尔彭萨机场,七点半就来到车位准备。
  出门时天刚亮,外面有灰色冷雾,停车场也是微微昏暗,有人来才局部亮灯,打下明朗的光。她的车是白色的,灯下车漆极有光泽,里外保养得很好,也可以看出用得不多。车钥匙是纯黑皮革,没有坠任何装饰,非常寡淡,但被她拎在手里很有格调。解锁车门之后,他们自然而然地分开,来到车头两边。
  姚伶站在驾驶位,刚伸手抚门把,视线越过车篷,望向站于副驾的他:“你现在习惯开左驾吗?”
  意大利的驾驶位跟大陆一样是在左侧,而香港沿用英国习惯一直是右舵,但两者对邓仕朗来说都毫无难度。他毕业以后曾和父母在英国自驾游,香港驾照可以通行,而去法国前申请了国际护照。
  从英国到法国,靠左行驶变成靠右行驶。他用的还是邓永廉的车,先由伦敦港口渡轮托运,车与人一起过海抵达巴黎周边的小城市,再从那里一路开进巴黎市区。换言之,他有两本驾照,可以灵活切换驾驶位,甚至能够开七小时以上的长途。
  邓仕朗想她一大早有些困,于是隔着车篷向她提议:“你累的话就让我开吧。”
  “我不喜欢有晨雾的时候开车。”姚伶不是累。
  邓仕朗明白了,打开副驾门,抬抬下巴,“过来,伶伶。”
  姚伶见他那么自信,反而没有立即过去。她摸着光滑的门把,手指有顾虑地来回触着,停下来是冷疑,“我怕你不行。”
  他扶着车门,只是问:“怕我撞坏你的车,还是怕我找不到路。”
  “你没试过,都有可能。”姚伶继续列出他不行的点,“路牌是意大利文,而且市内限速,罚款很重,你不开导航看不懂。”
  邓仕朗轻声笑了笑,觉得她是在考验他适不适应她现在的生活变动。他索性走过去把她横抱起来,放到副驾,替她系安全带,然后关门。
  姚伶从玻璃看他绕过车头的身影,车门啪嗒一声,她闻到不属于车内的香水味,“你试着开去机场,接到他们以后,我从那里开到科莫。”
  邓仕朗没有回应,侧身靠近她,扭过她下巴在她嘴唇揉捻一顿。两个人在早晨带着清爽气息,不知不觉就舌吻起来。她的身体渐渐发软,而他把舌头退出来,张嘴含着她下唇轻轻抿一口,发出啵一声,放开她时,她的下唇黏着他,被拉得有些厚,盈着水光,非常性感。
  邓仕朗忍不住再亲她嘴角,声音低哑,“你想我开就直说,又挑衅我。”
  姚伶被他亲得往椅背靠,“你刚刚非要那么自信,让人怀疑。”
  “欧洲的驾驶路况差不多,开车的确没问题。如果放不下心,只能你来开。”
  姚伶抬手掐他脖子,又被他抓过手腕亲一亲。他转回驾驶位,拿手机查阅注意事项,而她开始点车内屏幕,把语言模式切成英文,让他容易理解。
  计划很顺利,邓仕朗开一个小时到达机场接人,再由姚伶载他们回科莫。
  科莫的家比较宽敞,靠湖,复式叁层。最顶层两间主卧,最下层两间客房,中间那层是客厅、厨房和洗衣房等公共区域。如今定下两家人一起过节,那么一间客房分给梁立棠,另一间客房则由秋萍和她老公住。
  现在多了邓仕朗,他自然会和姚伶一个房间。
  平安夜晚饭的场面蛮大,大家一起拍合照,很有过隆重节日的氛围。梁立棠提议给邓仕朗和姚伶拍一张平安夜的情侣照,拍得挺温馨,被他们赏识了一下,发到ig story公开。
  吃完晚饭,姚伶看一眼手机,从ig退出,在wechat读到小郁传来的消息。
  群组根据ig照片爆出邓仕朗和姚伶复合的事情。底下聊天记录有言,DC和谈过两年的女朋友分手,并与姚伶复合。接下来,所有人开始深扒他们的起始,互相比对他们的经历,从大陆到香港,再到现在的欧洲。
  一个高中校友站出来发话,他偶然到香港谈客户,跟熟人接触才得知一些内幕,越扒越有料,认为这两个人的复合很虚伪,原因有以下几点,一二叁四五。
  姚伶一开始对这些没有反应,直到她读到第四条和第五条,突然感觉浑身发热,血往脸上涌,心跳加速,令她紧紧捏着手机。
  第四条:姚伶超装,就算再谈,连甜蜜都会装,她之前为前途那么狠,现在一样可以很自私,她根本不懂得怎么真心喜欢,只是对他拿捏手段。还有DC,他很会玩,肯定是不甘心罢了,想要从她嘴里问出当初的遗憾,复合后在努力维持当初的表象,而且对谁都好,分不清真真假假。
  第五条:港大的人说DC跟谈两年的女朋友相处模式挺好,现在是妥妥的渣男。他太有问题了,竟然让姚伶当小叁。这段关系一定有潜在炸弹,复合根本是幻象,等着吧,迟早要炸。
  姚伶读完,把手机放一边。她早该想到会被比较,无法顺风顺水,要遭受性格和情感上的挑刺。她原本很少有起伏,可现在对一句话生起动荡——不懂得怎么真心喜欢。
  能有这样的反应,或许是因为她潜意识里承认他们说得没错,她和邓仕朗的相处模式仍有戒备,充满挑衅和博弈,从今早让他开车一事就能有所察觉。
  平安夜十点,周围的人都热情温馨,一起吃榛果雪糕和提拉米苏,唯独姚伶只吃了几口,强颜欢笑地回应他们,为不破坏平安夜的气氛而沉默寡言。
  沉雨怕年轻人烦闷,安排点活动,让姚伶开车带邓仕朗和梁立棠绕湖看夜景,也算是尽一下东道主之谊。
  姚伶没有回绝,当出门吹风,一坐上车就变得很冰冷。她启动油门,打开车篷,把方向盘抓得很紧。
  绕湖车道有些黑,偶有曲折的地方。穿过小镇时,山腰密密麻麻的湖景房发光,照向车道。
  邓仕朗坐在副驾,因加速而微微皱眉,越来越察觉出她的不爽。他抬头对上车前镜,见梁立棠示意他读DM,于是打开手机。
  屏幕弹出小郁、林哲和啤梨的信息,群组的言论被推到眼前。他点进去读,发现字字句句都在揣测分析,严重的则是编排诟病,即刻明白她冰冷的缘由。
  他没有理梁立棠的DM,二话不说退出群组,再拿起姚伶放在格子的手机,决定做同样的事情,问:“密码是什么。”
  姚伶不想回应,抓着方向盘的手一转,车顿时歪向另一边。
  邓仕朗忽然倒向车窗,而后排的梁立棠狠狠地晃了身体,抓住车把,大气不敢喘。
  她绕湖要一直拐弯,拐弯时往前踩快,一个大幅度的左打,轮胎发出轻微冒烟的漂移声,车头因惯性抛向湖岸,她再利索地打反方向盘,同时踩油门,轮胎狂转,抓上正道。所幸现在车少,容得了一辆白车放肆。
  邓仕朗看到她的情绪,被手机里的言论弄得极为生气,迅速按她的生日尝试。一瞬间开屏成功,他立刻进wechat退群。
  与此同时,湖景房的灯光像无数眼睛急速晃过,密集而明亮。车窗全部打开,湖风呼啸而过,像刀片刮脸。他把手机放到格子,让她发泄。
  梁立棠坐在靠窗位置,不停撞到头,被风打脸得打生疼,差点以为要在科莫湖送命。当车头倒向湖岸时,他下意识计算科莫湖有多深,在生命的紧要关头疯狂爆粗,“我屌,刚坐完长途飞机,还没做好准备在欧洲飙车。”
  邓仕朗稳住身体,不想他扰乱她的情绪,提醒:“你先抓稳,信她就好。”
  “信信信,我要活过圣诞,手上有一堆数据没分析,新产品还在开发。”梁立棠紧张地闭着眼睛碎碎念,把头转向车厢,止不住靠窗的那侧头发被狂风吹乱。
  姚伶权当听不见,绕一段路回来,由快至慢,吱一声刹在距家半公里的地方。车被湖景和树林夹于其中,前有屋水,后有山树,一明一暗,一半烟火一半阴森。
  她开完不喘一口气,解掉安全带,下车只身前往树林。
  邓仕朗担心她一人去那么黑的地方,拎起他们的手机,往后排的人说:“你坐车里,或者到别的地方转转,有事电联。”
  梁立棠懒得搭理他们,扶住太阳穴缓解晕车症状:“走吧,别管我,我开个窗坐车里。”
  “好,注意安全。”邓仕朗话音刚落,立刻推开车门,大步走向树林找姚伶。
  她在前面走得很快,甚至小跑起来,穿过几棵树,想甩掉他。他打开手电筒追上她,拽住她的手腕,不许她再往更危险的地方跑,这样的山林里在夜里通常有狐狸和野猪出没。他不容抗拒地把她拉到马路紧靠湖岸的位置,脚下终于有光。
  “你看到他们说的话了。”姚伶定在他面前,先开口。
  邓仕朗放下她的手腕,“不关你事。”
  “好,不关我事。我以前不在意这些,但是我现在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他们说的那样,跟你复合没有意义。”姚伶到这里还带着冷静的口吻:“我一点都不讨厌陈礼儿,也不想伤害她,这是我最后一遍这么讲,我和你的相处模式永远不可能和她一样。我就是心存芥蒂,有所保留,可我哪里没有试着敞开,现在连跟你甜蜜都被认为是假的,让我越来越清楚我不适合爱人。”
  邓仕朗听到这里尽量压着怒气和心痛,“你用你的方式就好了,管他们去死。”
  姚伶抓起树枝扔他,刮得他脖子有条血痕。她发泄,平生这么大喊:“我的方式就是不停折磨你,你能承受得了吗?到现在为止,你凭什么觉得你有能耐可以维持我们的关系!”
  “就凭你是姚伶,因为你就是你,谁都不能替代你!算我们两个有病好了,你还看不出来我愿意被你折磨!你再这样委屈下去会让我很心痛,我无所谓被人质疑,只要你明白和相信就好。”邓仕朗说到攥紧拳头。
  “啊!”姚伶崩溃地大喊,蹲在地上抓头发。
  “姚伶。”他第一次见她这样,立刻弯腰抱着她。他感受到她的颤抖,心要裂掉,完全炸开,觉得自己罄竹难书,罪该万死,让她那么痛苦。
  姚伶不停流泪,“我明明就有理解你,到底还要为你付出什么,难道我必须不停地证明我们的感情给他们看,不可以细水流长,一定要想死的地步才行。凭什么他们要用过去的相处模式绑架我,我就是不在意两个人过去的感情和经历,可是我和你这样都有错,要被逼到边缘才行。”
  邓仕朗的手臂被她的泪珠滴到,他越抱越紧,“你根本没有错,你是姚伶,不用证明。”
  手机突然响了,是小郁发来信息提醒。邓仕朗打开手机,发现还有一个群组,消息越滚越多,他直接按语音,很冷地说道:“曾经同学一场,我从来没有欠你们,姚伶更没有欠你们一分一毫,别再发。”
  之后,他退掉群组,连同她的手机一起关机。
  平安夜,竟下雪了。米兰又下雪,雪花飘到他们头上。
  车厢里的梁立棠听到吵架,没有晕车,而是仰头用手背捂眼睛。雪花越来越多,在湖面点出涟漪,他触景伤情,下车找他们,脱掉自己的外套,盖他们身上。
  “算我求你们两个,我真的听不下去你们在这里大吵。”梁立棠跪下来,“是不是要搞到我一个大男人在平安夜落泪才行,好像在看《海边的曼彻斯特》一样,虽然我最喜欢的是王家卫的《堕落天使》。”
  “没有心情。”邓仕朗听完笑了,有些苦。
  “算数,不讲那么多。你们两个别开车,我来开,我监督你们关手机清净几天,一起好好过圣诞,就算不能好好的,那你们关起来吵,别在树林里啊,我都看到发光的眼睛。”梁立棠吓唬。
  姚伶闻声,止住眼泪,离开邓仕朗的怀里,沙哑道:“回去吧,我不想和你睡。”
  “我去沙发。”邓仕朗唯有给她空间。因为若是抓得太紧,她就会像沙子一样从指缝流失。
  一辆白车统共被叁人开过。
  梁立棠必须开导航,慢条斯理地踩油门踩进复式车库。姚伶回到房间,脸上挂着泪痕,看见袋子里装的高跟鞋,都觉得可笑。
  房门关闭,邓仕朗去阳台坐着,接过梁立棠的vaping,抽一口,凉意上来刺激喉咙,烟雾和雪花一起融化。
  “你是真的没救,深入泥沼,抽都抽不出来。”梁立棠也吸一口,柠檬味,“我突然想起year 2,department里那么多不要脸的事情,能上各种报纸头条,但大家都是这么过,读读书,继续运转,还有顺顺利利快结婚的,没什么大不了。”
  “你觉得我在意高中和大学那帮人怎么看吗?”邓仕朗的叹息堵在胸口,“我只是没能力挡住,觉得还是配不上她。她跟我分手是为了更好的生活,就算自私也没错。我那时就是她人生道路的垫脚石,以为五年过去会好,实际上我现在的瑕疵更大,让她和她的生活都沾上污点。”
  “讲真,求其喇。”梁立棠大叹,叹出冷雾,“我已经不想骂你了。过去这么多天,我越来越认同Rosalie,她最厉害的一点是不自诩高尚。像我们要在香港混的,其实不装高尚、坦诚自己的欲望才更加有出路。”
  邓仕朗握着vaping,理解他说的话。突然,高空抛下一盒东西,是他那天买的高跟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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