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节
一声惊雷,响彻天际,天空乌云如山,如怒海波涛汹涌澎湃,转眼间,和蔼亲切的村民变作了如山的死尸,安宁的小村成了人间地狱!
“不!”
他竭尽全力地呼喊,绷紧了全身肌肉,一阵钻心的疼痛,从他胸口传来,令他倒吸了一口凉气,全身颤抖,惊醒过来。
“啊,醒了,小凡醒了。”
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带了几分欣喜。张小凡睁开眼睛,便看到了田灵儿。
仿佛又回到从前,她一身红衣,腰间依然缠着“琥珀朱绫”,秀发柔顺地从她白皙的脖子披下,衬着有些苍白的脸,还有明亮的眼眸,纯净的眼瞳,张小凡甚至可以从那里面看到自己的影子。
屋中,大竹峰众人都围了过来,田不易上前替他把了把脉,点了点头道:“好了,没事了。”
众人这才松了口气,一个个都露出放心的笑容。
张小凡向四周看了一眼,只见大竹峰众人都在这里,自己正躺在房间里的床上,各位师兄都站在地上,田不易与苏茹坐在床前的椅子上。
“怎、怎么了?”
田灵儿微笑道:“你不会这么快就忘了吧,白天你与风回峰的彭昌比试,回来就晕了过去,吓了人一大跳,还好没什么大碍。”
张小凡动了动身子,果然身上除了有些疲惫之外,只有胸口有些疼痛,其他的地方都已没什么事了,不由得讶异道:“怎么会这样,我明明身上都……”
田不易接道:“那些烧焦的不过是皮外伤,用我青云门秘制灵药擦了便好,你现下身上只有胸口处受了一记重击,但骨头经络都未移位震动,休息几日便好了。”
坐在一旁的苏茹笑了一下,道:“小凡,你还不快谢过师父,这次若不是他亲自施救,光外伤你起码也得养半年了。”
张小凡吃了一惊,心里大是诧异,但感激之情仍是溢于言表,低声道:“弟子无能,又拖累师父了。”
田不易哼了一声,面色转冷,道:“你哪里无能了,现在大竹峰最有能耐的就是你了!”
张小凡又是一惊,不知道田不易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只得道:“师父,我比不了师姐,还有大师兄和诸位师兄们,他们都远胜于我,我不敢……”他说着说着,声音忽然小了下来,却是看到站在他身前的诸位师兄和田灵儿此时脸色都有些古怪,尤其是站在众人身前的大师兄,今天面色看起来特别苍白,整个人不复平日里的生气勃勃,竟是摇摇欲坠的样子。
不过宋大仁此刻还是一脸关心地看着张小凡,在一旁的苏茹看着他的样子,摇摇头叹道:“大信,搬张椅子给你大师兄坐吧。”
吕大信连忙应了一声,从一旁拿了把椅子放到宋大仁身下,宋大仁本想拒绝,但身子摇晃了几下,似乎支持不住,终究还是坐了下来,大口喘气。
张小凡看呆了眼,道:“大师兄,你怎么了?”
宋大仁苦笑一声,没有说话。倒是一旁的老四何大智道:“小师弟,现在‘七脉会武’到了第四轮,我们大竹峰只剩下你一人了。”说到这里,他向周围看了一眼。
张小凡整个人都呆了一下,随即想起什么,转头向坐在床头的田灵儿道:“师姐,那你也……”
田灵儿神色一黯,低声道:“我也败了。”
这个时候,田不易上上下下打量了张小凡一番,沉下了脸,道:“老七。”
张小凡心中一跳,只听着田不易这话里有隐隐怒意,再看师父脸色不太好看,便不由自主地有些畏惧,道:“是,师父,有什么……”
也不待他说完,田不易盯着张小凡,断然道:“你这一身道法修行,是怎么来的?”
张小凡脑袋中“嗡”的一声大响,张大了口,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与此同时,目光所及处,他也看到屋中所有平日里熟悉和蔼的师兄们此时也保持了沉默,看着自己的目光中都有疑惑之意。
这也难怪,一个平日里奇笨无比的小师弟突然一鸣惊人,任谁也无法在短时间内接受。
在田不易咄咄逼人的目光之下,张小凡额头上的汗水涔涔而下,有那么一刻,他几乎要脱口而出告诉师父他背地里修炼着一种别派功法。然而,话到嘴边,他终究还是忍了下来。
他已经不是五年前那个不谙世事的无知少年了,平日里在同门师兄的谈话中,他早就知道了天音寺的鼎鼎大名,也知道了那个夜晚,那个名叫普智的枯瘦老和尚的真正身份。这些年来,他独自修行着“大梵般若”功法,在内心深处,对普智的感激之情从未削减。
“我,不,弟子愚笨,这些年里修真进境一直进展不快。”张小凡低下了头,不敢面对田不易的目光,斟言酌句慢慢地道,“前些日子,弟子突然发现能够驱动些事物,但弟子自己都不能置信,所以、所以不敢禀告师父、师娘,没想到……”
田不易冷笑一声,道:“没想到这次却一鸣惊人,大出风头!”
张小凡连忙道:“不,不是的,师父……”
田不易岂是这么好蒙骗过去的,当下冷冷道:“你说你能驱动事物,但这至少要有玉清境第四层的修行,我问过大仁,他只传了你第二层的法诀,那你可否告诉我这个孤陋寡闻做师父的,你究竟是如何绕过第三层修炼至第四层境界的呢?”他说到最后,话声已是冰冷无比,带了几分煞气,听得众人都变了脸色。
张小凡不说话了,房间里一片寂静。
许久,就在田不易脸色越来越难看,众人担忧之情越来越重的时候,张小凡却默默地爬了起来,看得出他依然十分疲惫,但他还是挣扎着下了床,然后在众人面前,在田灵儿一双晶莹流转目光的注视之下,他在田不易的身前,跪了下来。
田不易丝毫没有动容,冷冷道:“怎样?”
张小凡深埋下头,眼里只注视着身下那一片小小的土地,没有向旁边再看上哪怕一眼,低声道:“师父,请您责罚我吧。”
众人悚然动容,田不易气得勃然变色,苏茹脸色也不好看,皱眉道:“小凡,你若是有什么顾忌,便与你师父直说就是,何必如此?”
张小凡跪在地下,一动不动。
田不易冷笑两声,气极反笑,道:“好,好,好!你倒是个硬骨头,我也是收了个好弟子啊!”
张小凡匍匐在地上的身子一颤,也不知道他此刻是什么心情与表情,屋子里一片沉静,没有任何声音。又过了一会,只听张小凡低着声音,道:“一切都是弟子的错,请师父责罚我吧!”
田不易霍然站起,咔嚓一声,在他身下的椅子竟是四分五裂倒在地上,众人变色,只见他对着张小凡怒道:“都是你的错,嘿嘿,你可知道背师偷艺乃是我青云门中大忌,轻则面壁十年,重则废去道行逐出青云,你可知道?”
张小凡猛地抬起头来,看着田不易,只见师父脸上满是怒意,心中不由得一沉。
“怎么会是这样?”他在心中痛苦地念了一句,当初田灵儿私自传他法诀时,并不是这么说的。
只是,他终究,还是没有回过头去看上一眼。
房间里像死一般的寂静,没有人开口说上一句话。
只剩下了张小凡有些急促的喘息声。
一个人的心,就在这片寂静中,这么静静地、冷冷地寒了下去,张小凡闭上了眼睛,重新垂下了头,像是一个绝望的人慢慢地踏出了最后一步:
“弟子不肖,请师父责罚!”
“砰!”一股大力排山倒海般涌来,张小凡整个人向后飞了出去,重重撞在墙壁上,尘土飞扬中,落到地上,“哇”的一声吐出一大口鲜血。
众人变色,宋大仁猛地从椅子上站起,冲过去跪在田不易身前,抱住田不易的大腿,拦住了他,还未说话,便剧烈咳嗽起来。随后,其他大竹峰师兄弟们都是一起在田不易面前跪了下来,道:
“师父,你饶了小师弟吧!”
宋大仁在痛苦的咳嗽声里颤声道:“师父,我……咳咳……我……咳咳……是我教导无方,才让小师弟做了错事,错都在我,您就饶过小师弟吧。”
在众人哀求声中,田灵儿却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怔怔地看着倒在墙壁角落痛苦挣扎、血洒衣襟的张小凡,脸色煞白。
田不易看着跪在脚下的这群弟子,又盯着还在墙角的张小凡,满脸怒色不退,怒哼一声,推开宋大仁,一甩袍袖径直走了出去。苏茹看了众人一眼,摇摇头叹息一声,对宋大仁等人道:“你们都起来吧。”
说着又看了看远处的张小凡,对被何大智扶着站起身的宋大仁道,“你们照顾一下小凡,我去看看你们师父。”
宋大仁等人连忙道:“是,师娘。”
苏茹目光扫过兀自呆立在一旁的田灵儿,欲言又止,摇摇头也走了出去。
屋内,众人面面相觑,这时田灵儿缓缓走了过去,背对着众人,扶起了张小凡,张小凡嘴边有血沫流出,躺在她的臂弯里,看着她,居然还笑了笑。
那一个瞬间,一滴清凉的泪珠,悄悄滴落在他脸上的血泊之中。
……
这时已是夜深,云海之上,依旧那般云气飘荡,美如仙境。
田不易站在广场中央,双手负在身后,仰首望天。
但见夜空繁星无数,月冷如霜。
身后,有熟悉的脚步声传来,苏茹走到了他的身边,抬头看了看星空,淡淡笑了一下,道:“心情好些了吗?”
田不易哼了一声,却不说话。
苏茹微笑道:“你骗得过大仁、灵儿他们,却只是瞒不了我。你那袍袖一拂之力,只怕是故意震动小凡的胸口经脉,好让淤积在他胸口的瘀血逼出体外,对不对?”
田不易看着夜空,一声不吭。
苏茹摇了摇头,道:“都一把年纪的人了,怎么还是这么死要面子!”
田不易转过头来,看了妻子一眼,没好气地道:“你又不是没看见,那臭小子跟什么似的:‘师父,请责罚我吧!’”他学着张小凡的口吻说了一遍,怒道,“明明是他错了,居然还说得十分委屈的样子,反而像是我这做师父的欺负了他、逼迫了他不成?真是岂有此理!”
苏茹回头向住宿居所方向看了一眼,道:“我就不信你没看出来?”
田不易道:“什么?”
苏茹淡淡道:“灵儿的样子很是古怪,你不觉得吗?”
田不易哼了一声。
苏茹笑道:“你也看出来了吧。小凡这五年来待在大竹峰从未外出,只能是我们门下弟子私传于他。灵儿一向与小凡要好,平日里仗着我们宠她,私传给小凡第三层法诀的,除了她还能有谁?而且她心中若非有鬼,以她平日里什么事都要替小凡出头的个性,这一次居然一个字也不说,这不是她还能是谁?”
田不易对妻子的话似是早已想到,脸上也没什么惊讶之色,但仍有怒气,意有不甘地道:“就算是灵儿的错,但你看张小凡这小子当着那么多弟子的面,硬是顶我的嘴死都不说,真是该死!”
苏茹失笑,轻轻拍了拍丈夫的肩膀,嗔道:“你不也是死不认错的性子,还去怪人家小孩子。再说了,小凡这般做还不都是为了灵儿,这份心意很难得啊!”
田不易怪眼一翻,却没有再说什么了。
苏茹看了他一眼,道:“那你准备回去以后怎么收场啊?背师偷艺这个罪名可大可小,要不我们看在灵儿分儿上就不要太过分,明日就让小凡回大竹峰,在后山面壁个十年八载的也就是了。”
田不易怔了一下,随即冷哼道:“那不行,好不容易我门下弟子才出了一个……怪才,让他面壁岂不是便宜了苍松、商正梁他们,想也别想,明日不管死活,还是让他继续参加比试。”
苏茹嫣然一笑,风姿动人,走上去牵起丈夫的手,笑道:“我就知道你这人嘴硬心软。”
田不易肥胖的脸上居然红了一下,不过立刻恢复了正常,向四周瞄了一眼,低声道:“老夫老妻了,你也不怕别人笑话。”
苏茹斜着看了他一眼,眼中满是笑意,道:“怎么,你现在做了首座便怕了吗?当年也是在这通天峰上,‘七脉会武’比试之时,你深夜偷偷跑到我住处把我叫到这里,那时我师父真雩大师和师姐水月可都在附近,也没见你怕过!”
田不易嘿了一声,笑道:“你师父真雩那时候都快百岁了吧,早就老糊涂了,我才不怕;至于你那凶神恶煞一般的师姐,我早就看她不顺眼了。自己要一世孤单也就罢了,偏偏还要拖着你不放,我恨她都来不及,哪里还会怕她!”
苏茹瞪了他一眼,道:“不许你说我恩师和师姐的坏话!她们对我可都是情深义重。”
田不易耸了耸肩,没有说话。月光下看去,他矮胖的身子抖了一下,颇为滑稽,看他神色间居然还有几分洋洋得意的样子,大有她们对你再好,你还不是嫁了我的意思。
苏茹看在眼底,忍不住伸手掐了他一把,嗔了一句:“老不正经的。”
田不易心情一时大好,伸手拉住妻子光滑如丝的玉手,缓步走在这云海之中。
……
“对了,我倒忘了一件要紧的事。”
“怎么了?”
“那臭小子把一根烧火棍当作法宝居然还用得风生水起,刚才只顾生气,忘了把那东西拿来看看了。”
“小凡他到底还是私自修行,于法宝操控运用上只怕所知不多,你看是不是找个时间指点他一下也好?”
“哼,看看再说吧。昨晚掌门师兄把我们几个首座叫去,说是在与灵尊以通灵术交流之后,发觉灵尊似是因为感觉到某个大凶之物浓烈煞气后才反应剧烈的,但不知为何,后来却再也找不到了。”
“那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找不到就是找不到了。灵尊至少也活了一千年,你师父百岁就糊涂了,灵尊现在糊涂一些也不奇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