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节
沈元娘原地不动。
楚慎反问:“你不是想过来看吗?”
他态度坦然。
谁想过来看!沈元娘白了他一眼,转身离开。她只喜欢看不能看的东西,上赶着让她过去看的东西,她才不屑于去看。沈元娘大摇大摆地走了,屁股后头还跟着两个丫鬟。
后头还传来楚慎的吩咐:“别乱跑。”
沈元娘一顿, 而后迈着四条短腿,跑得更快了。哼, 想要管她,没门儿!爹娘都不怎么管她, 轮得着他一个被休前夫管吗?
杜伍看着这狗嚣张的模样, 本来忍不住想要告它一状,回头却见国公爷盯着那奶狗,眼神幽深地可怕。杜伍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狗有什么好看的。
狗是没有什么好看的, 可对于楚慎来说,怀疑了许久的事情或许今日便能真相大白,叫他从心头渗出一股颤栗。
若是真的……他轻笑, 低下头打开了杜伍送来的东西。
外头沈元娘也是熟门熟路地溜出了院子。知夏一看它走的方向,便打从心底里泛起一阵无力。她拦也不敢拦, 自打这两次阿元同表姑娘杠上,知夏便一直在旁边观察国公爷的反应, 可最后观察到的结果比原先更叫知夏绝望——国公爷,似乎压根就没想管过这只狗,等同于放养无异了。
可狗是国公爷的狗,又不是她们两个丫鬟的狗。国公爷都不管,她们两个服侍狗的丫鬟哪里还能开得了这个口。
长此以往,这狗还不得更加无法无天了。
知夏同它打着商量,也不管它能不能听懂。说实话,知夏有时候觉得这狗肯定什么都能听懂,可有时候又不确定了,因为你不管同它说什么,它都不会回应你。譬如眼下,知夏好言好语道:“咱们去别处可还行,上房那儿不好玩,总是去那里也没意思。”
沈元娘绕过知夏埋头向前。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不再喝奶的缘故,沈元娘觉得自己最近力气都变大了,最显著的改变是,以前走两步便忍不住要人抱,如今走了这么久,却也不见累。沈元娘矫情的时候想要人抱,但是心情好的时候,更愿意自己走。
除了断奶那件事,这些日子沈元娘都过得十分得意。她得意了,自然该多看看那些不得意的人,这样她的得意才能更长长久久。
沈元娘想着府里如今最不得意的恐怕也只有韩茵一个了。她虽不大了解楚老夫人,可是一个在国公府过了这么多年的老人,怎么可能没点手段。她都把荷包给叼过去了,楚老夫人怎么可能会问不出来。沈元娘想想就觉得刺激,她得赶紧过去嘲笑嘲笑韩茵!
知夏被忽略了也不见气馁,跟在后头喋喋不休:“虽说咱们国公爷宠着你,可你也不能总欺负表姑娘啊。”
沈元娘充耳不闻,不听不听,王八念经。
“表姑娘也是个可怜人,性子又不坏,更难得的是对咱们下人也宽宥,你欺负人也不能总欺负她一个吧。”
沈元娘嗤之以鼻,到底是谁欺负谁啊,倘若不是韩茵说她坏话在先,哪里会有这么多的事。
知夏说了半天,说得口干舌燥了也没见阿元有什么反应,当下叹了一口气,认命了:“亏我说了半天,它竟一点都没听懂吗?”
晚秋望了奶狗一眼,她觉得这奶狗未必是没听懂,可即便它听懂了,也能装作没听懂,叫你都分不清它是真傻还是装傻了。
知夏懒得再同奶狗说话了,一面跟着,一面与晚秋闲聊了起来。
巧得很,她们说得,正好是沈元娘想要听的。只听知夏道:“说到表姑娘,这两日仿佛都没有听到她的动静了,就像不在府里一样。”
晚秋面上划过一丝异样:“表姑娘,好像是生病了。”
生病?
沈元娘和知夏同时惊呼出声。好在沈元娘的狗叫声音并不大,完全淹没在知夏的声音里头。知夏整个人都好奇了起来,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之后,忙看了看左右,发现根本没人才扯着晚秋问起来:“怎么回事啊?”
“我也不知道,只是听上房的丫鬟说,表姑娘前些日子便生了病,老夫人心疼表姑娘,让她卧床休息,这几日不用出来请安。”
“几时的事,我怎么不知道?”
“就那日阿元跑去上房之后。”晚秋说得小声。
知夏仿佛听到了什么大秘密一般,拉着晚秋嘀嘀咕咕地说起表姑娘到底生了什么病了?晚秋有一句没一句的应付着,实则心思早就不在这上头。
表姑娘生没生病都是小事,于她而言,府里最近最大的事,莫过于上房又来了一位大夫。经年的老大夫,听说已经有五六十岁了,晚秋还特意过去看了一眼,在院子外头便看到了那位老大夫,以及,有些日子没有见到的张大夫。
不过两日,张大夫便憔悴了许多。晚秋不敢想,张大夫憔悴是因为府里新来了一位老大夫,还是因为其他。
自那老大夫来了府上之后,老夫人已经同他见了好几回了,俨然是极为推崇的。若是他留在了府上,往后张大夫的地位,亦是尴尬地无以复加。晚秋又替他担心,又替自己担心,许多情绪交杂在一块儿,累得她一连好几日都没能安生地睡过一觉了。
旁边的知夏还在一个劲地问,只可惜,晚秋已经没有心思去回应了。
沈元娘却听得津津有味,她敢断言韩茵必定不是生病了,如今被关在屋子里,多半是面壁反省呢。楚老夫人也是手段迅速,这么快就审出来了不说,还当机立断地表明了态度。
沈元娘对楚老夫人的处置并不意外,易地而处,倘若她喜欢上了一个小大夫,她爹她娘肯定也要把她关起来的。
婚姻重门第,古来如此。
沈元娘在这样的环境之下,亦养成了门第之观,真要让她和一个小大夫花前月下,她肯定也不乐意。沈元娘并不觉得自己的想法有什么不对,她堂堂平阳县主,怎么能自降身份下嫁庶人呢?只有韩茵那个不讲规矩的才会这样。沈元娘高高抬着头,又找到了韩茵远不如自己的地方,因而倍感骄傲。
她一路无阻地进了上房。
因为之前闹得那两出,上房的人对于沈元娘那是熟得不能再熟。表姑娘可是他们国公府里正儿八经的主子,犯到表姑娘头上却能全身而退的,除了这狗也没有旁人了。没见上回表姑娘前脚闹着要将这狗赶出国公府,后脚国公爷那边便差人送了礼来么?连国公爷都想着息事宁人了,表姑娘怎么好意思再追着不放?
这么一遭过后,上房的下人看沈元娘都透着一股敬佩,是以越发不敢拦它了。连带着它后面的两个小丫鬟也没拦着。这两丫鬟也是国公爷调到这狗身边的,专门伺候这狗的。
听听,专门伺候,多有福气!
沈元娘不知道这些人为什么都盯着她,想了想,最后只能归结于自己过于可爱了。
韩茵的院子并不难找。沈元娘原本打算像钻进张大夫房间那样钻韩茵的屋子,已经警告过知夏晚秋不要跟着的,谁料还没往里头走呢,她们这两人一狗便被发现了。
看到她们的刚好是韩茵身边的大丫鬟沁心。
沁心看到沈元娘眼睛便红了。她也顾不得这是不是国公爷的狗,抄起扫把便朝这边冲了过来:“哪儿来的东西,竟然闯我们姑娘的院子,不要命了!”
“出去,给我出去!”
沁心挥着扫把,像是扫脏东西一样扫着几个人。只是她还是有分寸的,并不敢扫到沈元娘身上。可即便没扫到,那扬起的灰尘也把沈元娘呛得差点没闭过气去。
沈元娘弓着身子咳嗽不已。
晚秋眼疾手快地将阿元给抱了起来,拍了拍她的背,冲着沁心喝道:“我看你才不要命了!”
沁心冷笑一声:“没错,就是不要命了。我今儿就是豁出这条命,也不会让你们再折辱我们姑娘!”
这话晚秋和知夏都不好接。算起来,确实是她们的狗一直欺负表姑娘来着,不过,也没到折辱的份儿上啊。知夏想给她们这边辩驳,可是想了半天都没想出来怎么说才好,最后憋得脸色通红,勉强道:“不过是闹一闹罢了,哪有这样严重,再说了,阿元也不是故意的。”
“呸,好不要脸!”沁心都要被这两人给恶心得吐了,欺负人也没有这样的欺负法儿,她咬了咬牙,抄起扫把蛮横地漫天挥舞了起来。
又是一阵呛人的灰尘,将两人一狗彻底罩住。
沈元娘大惊。
“汪汪!”
撤,撤!
沈元娘慌了,掩住口鼻,赶忙催促着。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沈元娘觉得自己不宜多留,便立马带着两个丫鬟撤了。这丫鬟她记下了,今日不宜去嘲笑韩茵,来日再战。
两人抱着狗撤得飞快。
见她们走了,沁心才放下了扫把,颓然地靠在树上,久久没有说话。她哪里不知道自己不该得罪那狗呢,那狗再怎么说也是国公爷养的,又颇为得宠。只是,她实在是替姑娘心疼。若不是因为那狗,姑娘也不至于变成现在这模样。日夜不死,茶饭不想,看得叫人心急。老夫人那边也是真狠下心来了,见姑娘病成这模样,却也都没有松口。
这事也不知道闹到什么时候是个头。沁心叹了一口气,无力地松开扫把。
屋子里,韩茵还在抄写佛经。这是外祖母让她抄的,一共十本,每本抄十遍,抄好了还得送去外祖母那儿让她亲自查看。这几日,韩茵抄得手都断了,约莫是这佛经真起了作用,一开始她还惶惶不安,如今抄得多了,整个人都麻木了。
“吱呀”一声过后,房门被人从外头打开。
韩茵侧头看去,只见沁心眼角红红地从外头走进来了。韩茵见状便放下笔,问得有些担忧:“这是怎么了,谁欺负你了?”
沁心抹了一把眼角:“没人欺负奴婢,倒是奴婢胆大包天,欺负了旁人。”
韩茵听着更担心了,以为是出了什么大事:“你这死丫头,问你话你就照直说,拐弯抹角得作甚,到底是谁?”敢欺负她的人,韩茵必定不肯这样轻易放过。
“是……”沁心支支吾吾了半天,心一狠,“是国公爷身边养的那条狗。”
韩茵募得拉下脸,声音也冷了几分:“它怎么来了?”
说起这事沁心便一肚子火气:“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方才带着两个丫鬟便要往咱们屋子里头闯。奴婢见她们一行人都贼眉鼠眼,鬼鬼祟祟的,一看就不像是什么好人,便自作主张拿把将人给赶出去了。”
说罢,沁心尤不解气,从牙缝里狠狠地挤出一句话:“只恨奴婢身份卑微,不敢真将那狗怎么样。”
她是恨透了那狗。
韩茵也不遑多让,她落得如今这样尴尬地境地,都是那死狗一手促成的。听到这死狗挨打了,韩茵只觉得痛快极了:“打得好!”她吩咐沁心,“下回若是这狗东西再偷偷溜进咱们院子,见一次打一次。”
好容易逮着机会,怎么能不打回本。韩茵甚至觉得今儿沁心做的实在不够,她在看到那狗崽子的时候便应该告诉她的,好让她亲自拿着扫把抽它一顿。
沁心点了点头:“姑娘,奴婢记下了。”
韩茵脑子里畅想着亲手将那狗崽子打得落花流水,心里顿时好受多了:“该,一只狗而已,竟想过来看我的笑话!”
沁心听着却突然抬起头,欲言又止地看着姑娘。
韩茵不解:“你有什么话直说好了。”
她也是个直性子,不喜欢猜来猜去,总是这样,也太累了。
沁心只好说了实话,只是她不知道姑娘愿不愿意听:“姑娘,要奴婢说,您还是早点像老夫人服个软吧,总是这样冷着的话,连这些阿猫阿狗也过来找茬了。”
韩茵面无表情地转过了身子,重新捏起了笔,翻来了佛经。
沁心最怕她这生起气来什么也不说的性子,却也不得不凑上去,借着给姑娘磨墨的功夫,仍旧劝道:“姑娘应当知道,老夫人都是为了您好。”
韩茵笔头一顿。
她如何能不知道呢,只是,她不像就这样放弃了。
韩茵的母亲是老夫人的亲女儿,卫国公府的正经小姐,韩家也是高门大户,否则怎么能与卫国公府攀上亲。韩茵自小出身显贵,衣食不缺,可真正关心她的人,除了外祖母,也没有旁人了。她也知道外祖母的用心良苦,但是她对那人,亦是真心一片。为何嫁娶一定要看门第呢,她只追求幸福,有错吗?
没有错,起码韩茵觉得自己没有错,要说有错的,一定是那条讨厌的死狗!
她不能亲自收拾,老天爷也早晚要收拾这死狗的。
沁心劝了两句,见姑娘一直没搭话,便也放弃了。
她对姑娘同那张大夫的事早已知晓,只是姑娘心眼实,一直不许她同老夫人说。沁心再不赞同,也只能在旁边,看着姑娘越陷越深,也打从心底里替姑娘着急,替姑娘觉得委屈。
沁心委屈着,沈元娘更委屈,她快要委屈死了。虽说她要嘲笑韩茵,可她什么都还没来得及做呢便被扫把抽了这么多下。诚然,那丫鬟是没打到她身上,可是沈元娘还是觉得自己被抽了。
在韩茵那儿沾了一身的灰不说,还攒了一肚子的火气。这气肯定是要撒出来的,要不然沈元娘一准会把自己给憋死。
可她没想到,出气包会来得这样快。
前一刻沈元娘还在思考着要找谁撒气呢,后一刻,几个人便迎面撞见了窝在园子拐角假山旁边,晒着太阳的熊狮犬。
沈元娘让知夏停了步子。
知夏两人也挺好奇地盯着那边一动不动的小狗。上回在上房,她们只匆匆见了这熊狮犬一眼,并未来得及细看,如今隔得近看得清楚了,反而越发警惕起来。凭良心说,这只熊狮犬生得有些好看。比之她怀里的小土狗,也显得高贵了许多。
这大概就是赢在了毛色上头吧。
被这两人一狗盯了这么久,傻子也能反应过来。熊狮犬转过头之后,大概是见知夏几个没什么威胁,底气瞬间足了,吼了一声:“汪汪汪!”
沈元娘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