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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日暄妍/袅袅春腰 第33节

  郑贵妃与太子素有嫌隙,此事不过是激化了二者之间的矛盾,但宁怿呢,头上的伤还没好,自己又乐呵呵地过来找太子皇兄玩耍了,差点儿没把郑贵妃气得倒仰。
  她是管不住儿子亲近太子那热脸贴冷屁股的贱样儿,但好歹也把他的枣红马没收了,下令从今以后,不准宁怿再骑马。
  宁烟屿坐在马背上,握住缰绳,唇角折出一点若隐若无的弧度:“阿怿,你怕不怕你母妃知晓?”
  自上次以后,皇兄也像是吓着了,后来不论宁怿再怎么求,皇兄都坚持不肯再带自己骑马,好不容易这次皇兄主动提起,但凡有半分的犹豫都是对这份兄弟情谊的不尊重。
  他忙摇手,拍拍胸脯:“不怕。”
  宁烟屿朝崔静训,下颌微抬:“给他。”
  长信侯从旁看了半天,他说怎的那师二娘子都去了仙都宫,殿下还能泰然自若地出来跑马。
  原来是围魏救赵。
  若让郑贵妃知晓襄王被太子拐带出来了,定会气得面目狰狞,脑子里旁的事一应空白,一心就只扑在襄王身上,那时,太子那师二娘子自然得解。
  要说他为何不直接冲上仙都宫管贵妃要人……长信侯深凝太子殿下几眼,以为,还是嘴硬,豁不出脸。
  看破不说破。太子脸皮薄。
  长信侯了然地笑了笑,翻身下马,将襄王殿下送上马背。
  宁怿在马背上摇摇晃晃的,干脆焦急地一把抱住了马脖子,伏在上头。
  “哥,你教我,怎么控制它,让它不乱跑。”
  他虽然很想学习骑马,可上次那经历实在过于糟糕,给宁怿留下了非常尴尬难堪的印象,还让母妃一直说太子皇兄的坏话,宁怿很讨厌这样无用的自己。
  宁烟屿的唇角往内折:“宁怿,今天教你个好玩的。”
  襄王殿下呆呆的,旋即爽朗笑开:“好呀,什么好玩的?皇兄你快带我玩!”
  宁烟屿在襄王的马臀上伸掌一拍。
  “哥哥!”
  襄王殿下大惊失色,急忙去唤他的兄长,伸手要扯他的衣袖。
  可是襄王殿下的这匹马已经撒开蹄子跑了起来,宁怿好不容易扯住了他哥的袖口,宁烟屿深处修长如玉的食指,一根根,将襄王殿下的爪子拂落。
  “哥——”
  凄厉的叫声远远地传来,伴随着威风凛凛奔驰而去的大黑马,直冲向放鹰台下没入天际的草场深处。
  *
  午后,师暄妍才得以见到贵妃。
  郑贵妃处理六宫诸事,难以分神,让师暄妍在仙都宫鸣鸾殿上等候了许久,她将茶吃了几盏,方才见到郑贵妃。
  但听得耳中佩环铮璁,师暄妍头也没抬,便知是贵妃驾临,起身向郑贵妃行礼。
  上首传来一道宛如春莺啼啭般的清音:“起身,过来入座。”
  宫人殷勤为师暄妍奉上果子点心,师暄妍就座以后,才抬起视线,半垂着眼睑,望向郑贵妃。
  郑贵妃三十多年纪,保养得当,看不出丝毫风霜,仍如桃李年华,肤若凝脂,通身的气度与大长公主的尊崇矜傲不同,在郑贵妃身上,看见的是琼姿烟貌,情致两饶。
  郑贵妃身上着的是烟霞锦草绿色绣覆雪梅花十二幅间裙,外罩桃红色描金如意云纹长衫,端庄华贵,两颊融融,双眸炯炯,如秋蕙披霜,单是看着,便难生亲近感觉。
  师暄妍垂眸敛容,等候贵妃示下。
  郑贵妃笑盈盈道:“这樱桃毕罗味道尚可,你尝尝?”
  面前的樱桃毕罗用玉瓷托着,一个个白里透粉,似美人花靥,柔软,吹弹可破,散发着余温犹在的淡淡清香。
  指尖拿起一块放在口中,外酥内软,入口即化,甜又不至于太甜,并不生腻。
  她尝了一口,便放下了,温声说谢。
  郑贵妃听静严说了,此女文静,端庄婉约,不媚不争,堪为侧妃。
  其实她在外边养了十多年,郑贵妃也不在意她这些,不过是图了她有一个手拥兵权的好兄长,将来或能为宁怿所用。
  郑贵妃索性也就不绕弯子:“大长公主因为洛家出了事,一时还顾不到宁怿头上来,上回众芳园,她本邀了本宫一同前往,只因六宫诸事庞杂,本宫未能及时抽得开身,才搁置了。听说二娘子人才样貌出挑,本宫呢,也想为襄王觅一个可心的人儿,上次在众芳园,宁怿你也见了?”
  与师暄妍所料分毫不差,郑贵妃果然还是为了襄王。
  “臣女蒲柳之姿,蒙大长公主青眼,也蒙贵妃错爱了。众芳园一会,家仆闹出这样的事端来,臣女实在汗颜愧对大长公主。”
  郑贵妃道:“听说那婢女,本是你表妹身旁的?你这孩子,怎将过错揽在自己身上?她就是言行失当,也大半是你的表妹管教不严的罪过。倘或是宁怿身旁出了这等贼心烂肺之人,本宫不但要处死那个奴婢,连宁怿也休想得饶。”
  师暄妍垂眸,嗓音低微:“臣女是师氏女,与开国侯府共荣共辱,婢女旦有差错,臣女也无地自容。”
  这是个家族观念重的。不过也难为,这世家里头出来的,多半如此,即便将来入了夫家,也未必能与夫君完全一条心。
  郑贵妃有些不喜,这师暄妍的确说话滴水不漏,但一直如此转弯抹角下去,也殊没意思,郑贵妃抚着椅背一角,干脆挑明了道:“暄妍,若本宫择日向师家提亲,求娶你为侧妃,你意下如何?”
  近旁静严等人,皆凝神躬身侍奉,郑贵妃道女儿家面嫩,说不开这话,便让人都散了。
  偌大的殿内,仅仅剩下师暄妍,与郑贵妃二人。
  郑贵妃语调转暖:“你知晓,只要本宫说一句话,教人拎着聘礼上你侯府提亲,这事是板上钉钉的,但本宫不大喜欢强人所难,所以先问过你的意思,你若是愿意,便点一个头,余下的不消你操心,本宫三日内便能办妥当。”
  师暄妍起身,向郑贵妃再度行礼:“回娘娘话,臣女不愿意。”
  那一声“不愿意”,霎时教郑贵妃寒下了眉目。
  “怎的,莫非你嫌弃襄王配不上你?还是,本宫给你的侧妃之位,你瞧不上?”
  “并非此意,”师暄妍从容不迫,“臣女年长于襄王殿下,年岁本不想和。昔年,臣女因八字冲撞于太子殿下,才被送出长安十多年,若是臣女入了襄王后宅,恐惹世人对娘娘和襄王的闲言。”
  “舌尖嘴利。”
  郑贵妃哂然道。
  的确,她那八字与宁恪不和,要是真能煞气冲了宁恪命格,害他死于非命,那倒也不失为一桩好事。
  可这女子,却实在不识抬举。
  “师暄妍,你可知,这六宫之中无人敢拒绝本宫?”
  师暄妍是一点都不怕的,即便郑贵妃为这一则区区小事便心存报复,对她也横竖不过一死而已,她死前,一定教那些人也不好过。
  方才退了出去的静严,这时忽又折回了,并带来了一话:“娘娘,司言求见。”
  郑贵妃娟丽的长眉微蹙:“让人进来。”
  师暄妍仍在下首叉着手立着,她不知来者“司言”是何人,屏息静待,但少顷之后,她见到一袭胭脂色女官宫衣的惹烟入了鸣鸾殿,不禁有些许怔愣。
  只是转念忽想起,既然那个男人是太子,他身旁近身伺候之人,自然便是宫中的女官了。
  师暄妍将脸上的惊讶神情一点点收拢、熨平,藏得一丝不漏。
  惹烟入内,先行向郑贵妃行礼。
  “娘娘,殿下托奴婢来向您报备一声,今日天高云淡,草场正肥,襄王殿下与太子殿下出京郊骑马去了,黄昏之后,太子会亲自送襄王殿下回来。”
  “什么?”
  郑贵妃难掩惊怒地起身,衣袂拂卷,将梨花木案上一碟莲蓉糕带落地面,青瓷砸落,伴随清脆的一声,即刻碎裂成片。
  师暄妍旁观着,心忖襄王殿下看来便是郑贵妃的软肋。
  郑贵妃嘶声道:“宁恪答应过本宫,不再教宁怿骑马,他这是要害了宁怿啊。”
  惹烟躬身行礼:“请贵妃慎言。”
  这太子跟前,个个都是得力干将,连一个宫女,也敢欺到自己头上来,往昔郑贵妃主掌六宫,唯独汤泉宫动不得,再有便是太子东宫,不受后宫辖制。宁恪身前的女官,品阶都是不低,仗有储君撑腰,个个狐假虎威。
  郑贵妃岂能容忍自己受气,胸肺间憋胀了一股火气,右眼睑怦怦直跳。
  每回见到太子身旁的人,连同太子本人,郑贵妃都克制不住心头火。
  待要发话,这时,静严又入内,屈膝行礼,声音急切:“娘娘,襄王殿下惊马了,太子传召太医正过去东宫。”
  郑贵妃果然失了方寸,方才还惦记着要发难师暄妍与惹烟,这会已什么都顾不上,魂不守舍地便往外去,嘴里不敢咒骂太子,但脚步匆匆着,一句句并不那么好听的谴责,还是从嘴里漫了出来。
  人走以后,惹烟搀住师暄妍,领她往外去:“娘子受惊了,宫中非久留之地,你随我出宫吧,外面有车驾等候。”
  师暄妍还不知怎么猝然发生了这场变故,人虽是浑浑噩噩被惹烟拽着走了,可一出的鸣鸾殿,见到四下里无人,师暄妍便道:“襄王殿下果真出事了?”
  惹烟一面走,护着她往外去,一面解释:“并不曾,只是个障眼法,贵妃一会儿便识破了,娘子只需记住,以后但凡郑贵妃邀你入宫,你都称病不去。”
  只是这般走了,很像是逃之夭夭呀。
  待贵妃醒转,明白其中的问题,只怕还要赶着来为难。
  “惹烟,我就这么走了,那你呢?”
  惹烟轻声笑道:“奴婢有太子殿下护着,贵妃也不奈何。”
  师暄妍想起了蝉鬓:“来时蝉鬓在宫外等候,她这时去了哪儿?”
  惹烟为娘子拂开前方绊路的柔嫩柳枝,温声道:“她稍后便来。”
  仙都宫离小偏门并不远,依照来时之路,惹烟将师暄妍送到偏门口,道:“娘子,洛阳折葵别院相见,还不知你就是师家的二娘子,看来天底下巧合颇多。娘子回君子小筑以后,便说是旧疾复发,下不来床榻了,侯府不欲让娘子嫁襄王,会替你遮掩的。倘或贵妃发难,也自有开国侯府撑着。”
  其实今日师暄妍若称病不来,江夫人也自会想法推却,毕竟当时,顾府医和几个婆子都在君子小筑里待着,静严正好赶上,是无巧不成书了。
  如此逃出了小偏门,果然便见到一驾华盖马车。
  想到此地一为别,还不知是否有再见之期,师暄妍依依不舍地握住惹烟的玉手,乌眸中含着湿意:“惹烟。”
  忽地,她想到惹烟口中说的“君子小筑”,以及“侯府不欲让娘子嫁襄王”,这一时脑子终于转过了弯儿来,嗓音便往下沉:“是宁恪派你来的?”
  除了他,还有谁能知晓她身上诸多细节?
  就连贵妃派人去接她,尚且不知她如今栖息君子小筑,要先问过江夫人,惹烟身在重闱,又怎能对外界之事知晓得如此清楚?
  惹烟面露难色,她像是梗住了,不知如何接这茬儿。
  师暄妍的乌眸里滚着絮团般的彤云。
  惹烟停在了小偏门前,不再往前去:“娘子登车吧。”
  师暄妍受惹烟指引,望向停在偏门之外的那驾低调的车马,比起来时贵妃安置的那辆,看起来并无任何赘余的饰物,毫不起眼。
  她面向那驾马车而立,心中蓦然涌起了一个念头,心跳快了几分,少顷,她加紧了步子,朝着那辆马车走去。
  车门拉开,一隙天光闯入车内。
  金灿的阳光爬上男人迤逦垂地的袍角,那身玄墨色骑装裳服下摆,金线勾勒的海水江崖纹,蜿蜒出璀璨的如鱼鳞般的浮光。
  日晖落下,漫过窗扉,如金粉,撒落在男人的鼻梁上,深深浅浅,毫不均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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