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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兄今日脱马甲了吗 第39节

  断骨重生,将自己变成另一个人的样子,哪怕他是十八岁的大人都疼得快要死去,沐景序实在无法想象年幼的弟弟也这样走过一遭,究竟该多么疼。
  每想一次,心脏都像被人捏在手里,心中的恨意也不受控制地增长。
  可有些东西,不是不去想就不存在的;有些事实,也并非看不见就是虚幻的。
  就像沐景序一直不知道柯鸿雪是怎么认出来自己是盛扶泽的,他也始终不明白,这人究竟是怎么凭借蛛丝马迹,找到的小七。
  大概他跟盛家有缘,有什么特殊的找人技巧吧,沐景序苦中作乐地想。
  总之结果是好的,他在这世上孑孓独行了五年,见到了阿雪;又在四年后,找到了小七。
  他在这场赴死的旅途上,竟一而再的,找到了这世上最珍视的两个人。
  就像当年陀兰寺里没来得及供上的那尊牌位,沐景序觉得,大约上天也开始同情他。
  直到那位嘴上说着自己一点也不风流的柯少傅,将小七的心上人拐去了风月楼。
  ——在那一天注定会发生些事故的风月楼。
  他似乎真的,不把自己的命当回事。
  沐景序听到消息一时间甚至想笑,他当时刚从大理寺牢房里出来,手边有一圈麻绳,旁边还有一些刺青的刑具。
  他突然有些后悔,早点把这人绑起来,是不是就安分了?
  绑起来,在他腰上刻上自己的名字;再割开自己的皮肤,取血做染料,一点一点的,给他渗透、标记,是不是就安分了?
  第44章
  沐景序知道自己有病。
  具体哪一天知晓的记不清了,但多半跟柯鸿雪有关。
  人在暗无天日的冰窟里行走,浑身血液都与寒冷为伍,只有经历过暖阳,被温热包裹,才能看见四肢上不知何年何月生出的暗疮。被太阳一照,流血化脓,可怖得令人作呕。
  沐景序清楚,他一辈子也不是什么正人君子,更做不得光风霁月的疏朗公子。
  年少时冠着三皇子的名头,不论真假,总有那么一副举世欣羡的好皮囊好秉性;而后顶着“沐景序”的名字,一面恪守着最后的底线不愿将无辜的人拖进这潭浑水、想要阿雪平安顺遂地过这一生,可另一面……
  沐景序在阴暗的牢房、在勾心斗角的朝堂、在四下无人的长街时,偶尔有那么一两瞬的错愕,他也曾……想过将阿雪拉进这场地狱中来。
  他为别人活了一辈子,背着仇恨与责任殚精竭虑了这么久,如沙数般流淌的时间长河里,也曾有那么一两次,经行的风吹偏了沙粒轨道,放任他滋生过无数阴暗到极点、几乎要与大理寺地牢里那些死去的老鼠一起埋在阴沟里的恶念。
  沐景序闭了闭眼睛,待到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坐上了去风月楼的马车。
  赶车的车夫是身边跟了多年的暗卫,见到他带了一盘尖刺刻刀也未曾说过一句话。
  可沐景序坐在车厢里,借着昏暗幽深的烛光看身边那些擦得干净的刑具,突然又有点厌烦。
  是别人用过的东西。
  刀也好、绳索也好……
  全都沾过旁人的血,哪怕洗得再干净,也总有一股臭味。
  沐景序皱着眉头思索良久,视线盯着那盘刑具,终于在马车经过金粉河的时候出了声:“停车。”
  “扔下去。”
  脏死了,便是真的要将阿雪绑起来,要在他身上刻姓名,也该用这世上独一无二的金玉做刻刀、缠锁链。
  便是为他做一个牢笼,也该是普天之下最好看的那一座。
  沐景序闭上眼,靠在身后软枕上浅眠,那点从牢房里出来听见柯鸿雪带着容棠去风月楼的震怒诡异地被安抚了一些。
  至于原因……
  本来怒气来得就很奇妙,散去也不稀奇。
  这两年朝中一向不安稳,他跟宿怀璟明里暗里给老皇帝使了不少绊子,如今逼近万寿节,各国使臣入京,他们早就得到了消息称有人今夜要在风月楼搞点乱子出来。
  这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既提前有过预知,事态总能控制在可掌握的范围之内,若是稍加引导,转为他们所用也不是不可能。
  可一旦容棠和柯鸿雪牵扯进去,就算再胸有成竹,他仍然会担心。
  不单单是为了小七的心上人,也是为了柯寒英那个不着调的混账。
  沐景序揉了揉眉,马车停在风月楼门口,他呼出两口气,才压着脾气下了车,进门前的那一刹,甚至还存了好好跟柯鸿雪谈一谈的念头。
  可一踏进楼里,嗅见空气里糜乱甜腻的脂粉香,看见满楼调笑胡闹的男男女女,那点好不容易压下去的戾气和恶念不受控制地一起涌了上来。
  沐景序突然在想,许多年前的那个春夜里,柯家芝兰玉树的小公子踏进这栋楼里寻他的时候,心里究竟在想什么。
  他将柯鸿雪叫到厢房,等了半晌,脑海中闪过无数晦暗到不可示人的想法,而等那人进门,他却只是挑了其中最不痛不痒的一个。
  他让他跪下。
  但其实……这句命令来得毫无道理。
  名不正言不顺,沐景序一个大理寺少卿,有何缘由要柯少傅在他面前下跪。
  既非公堂,也非上级。要求过分到了极点,不怪柯鸿雪笑着问他:“学兄以什么身份让我下跪呢?”
  “是大理寺的少卿,还是前朝的三殿下?”
  沐景序在那一个瞬间,生出了后悔的心理。
  风月楼里闹出再大的事故,于柯鸿雪来说大抵也不过是场笑话,不会伤到他分毫,也不可能让容棠受到伤害。
  他着实,不该来这一趟。
  柯鸿雪这些年试探过很多次,哪怕沐景序一次也没承认,但也不否认他的确知道了自己的身份。可大概因着最后一丝仅存的良知,也因为那些一旦不受控制涌出来、一定会伤到面前这个人的念头,沐景序一次也没承认过。
  他想起那套被他带出来,又让暗卫送回大理寺的刑具,身后就是风月楼外的月光,眼神却晦暗不清。
  这是柯鸿雪第一次这样光明正大的逼问他,虽然是在一间花楼,一门之隔的地方,是荒唐与享乐的极乐冢。
  而这世上本该温情的两人,却剑拔弩张、非要争个是非对错来。
  柯鸿雪步步紧逼,又说了很多胡话,沐景序其实听得都不太真切了。
  他迫切地想离开,手指在身侧攥成拳,一贯清冷的人心里翻涌着的,是跟楼外月色下河流一般的潮汐。
  可柯鸿雪不放他离开,从风月楼今日会发生的事故说到他进临渊学府的目的,从自己对他的利用问到当年为何不允他南下。
  喋喋不休、咄咄逼人。
  名满天下的柯少傅若是诚心刁难,这天下间少有人是他的对手。
  沐景序避无可避,真的被他激出怒意,揪住他的衣领将人拽到自己面前,咬牙切齿地说:“柯寒英,你自找的。”
  柯鸿雪却瞬间笑了,尽显依赖地凑到他面前,将脆弱的脖颈递到他手边,丝毫不在乎他会不会直接掐断,温声笑道:“嗯,我甘愿的。”
  他说:“你可以利用我,直到我死去。如果尸骨可以铺成你的前路,我也甘愿被你踩在脚下。”
  “但你不可以抛弃我。”柯鸿雪说,“殿下,我们都没有很多个十年,我也等不起下一个十年。”
  那是庆正十年,距离盛扶泽“死去”过了五年,距离“沐景序”踏入临渊学府也过了五年。
  但其实,距离他和阿雪相识,也不过才十五年的光景。
  这十五年里,五年懵懵懂懂怀着一腔青涩的爱慕却谁都不敢言说;五年天南地北,一个在岭南一寸寸掰断自己的骨头,一个在北方抱着颗头骨年年南下搜寻无影的残骸;五年彼此相守,却没有一刻褪下所有伪装以真面目相待。
  这风月楼里无数寻欢作乐的恩客与花娘,千金银钱掷过,一床锦被交叠,枕着楼外河水与月光,或真情或假意,也敢做一夜夫妻,欢声笑语说着喜欢与爱慕。
  而他们合该是这世上最深情的爱侣,当年皇宫里那棵桂花树,如果今日还在,也早该见证他们的婚礼,哪至于生生蹉跎这十年的光阴?
  楼外起了骚乱,脚步重重叠叠,惊呼声里,沐景序终于上前,吻住了柯鸿雪的唇。
  这是他的阿雪,是他的太阳,也是他荒海漂行时,竭尽全力才敢抱住的一棵浮木。
  他将人带回昌平街的院子,屋内没有点灯,足以掩埋那些不可见人的绮念,也足以让他平复后恢复正人君子的样子。
  可他没有。
  他只是在最激烈的时候用尽了全身力气翻身坐起,死命抓着柯鸿雪肩头,自上而下俯视他的眼睛,出口的声音哑得几乎听不清,空气里都是黏腻又腥稠的味道。
  分明是一副陷在欲望中不可自拔的模样,分明眼睛都红得吓人,分明异物的触感在腹中格外清晰。
  可他却是高贵的、傲慢的,甚至带着丝睥睨与疯狂的,用气声问:“阿雪,我是谁?”
  柯鸿雪曾听人说过,在这种时候竭力想向对方求证自己存在的那一方,多半没有安全感,或者能力不太行。
  但学兄其实一个也不该是。
  他天生就该是骄傲的、被人仰视的、高悬天边的,他是虞京珠玉,也是盛世牡丹。
  便是开到了荼蘼,被欲念浸染,被暴雨灌溉,也是自傲地从枝头折落,至死都是最鲜妍的模样,而非花瓣一片片零落,被泥土污染。
  于是柯鸿雪微微起身,吻去沐景序眼角再一次因为他的动作而不自觉溢出来的眼泪,“殿下,你是盛扶泽,也是沐景序。”
  “我好像从来没告诉过你,你是我的神明。”他这样说,虔诚极了。
  沐景序闻言,怔愣半晌后竟短促地笑了一声,将他向后推了推,眼中一闪而过的,竟似三殿下少年时才有的千万种风情,光华潋滟、惹人倾慕。
  他动了一下,看见面前这人一刹那变化的神情,问:“那你现在在做什么?”
  柯鸿雪咽了咽发紧的喉咙,声音哑得不像话:“在渎神。”
  沐景序与他注视,俯身弯腰,吻住他的嘴唇,吐息间是这世上最清雅端正的檀香,说出口的话却无边蛊惑、令人沉沦,几要将人拽进无底的渊薮:“既然这样……我允了。”
  我允你亵渎我、标记我、取悦我。
  那么同样的,你也该被我标记、被我纠缠、被我拖进地狱。
  阿雪,这深渊太冷了,你既然踏进来了,这辈子都别想离开。
  第45章
  沐景序想过很多次在柯鸿雪身上刻些标记。
  不一定是他的名字,刻在繁复衣袍遮盖的隐秘处,刻在血肉滚动的肌肤上。除了他们,再不会有第三人看见。
  而每当屋内温度开始升高,烛光微弱昏暗的时候,这种晦暗私密的念头就攀到了顶峰。
  沐景序眼神一处处从阿雪身体上划过,一面觉得这人真是好看极了,每一寸皮相都完美,一面又手痒得厉害,想要在这尊美玉上留下一点自己的标记。
  可最终却又按捺了下去,只伸手抱住他的脖子,交换一个激烈到几乎要溺死的吻,用以纾解那些求而不得的欲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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