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节

  扶苏这才道:“嵇先生的规矩,扶苏是知晓的,这次正是奉命来还酒。”
  嵇恒从躺椅上站起,将案上的酒壶随手拿起,放置在身旁,而后重新躺了下去,好似扶苏二人的到来,对他并无任何影响。
  胡亥也躬身一礼,脸色略显怪异,道:“嵇……先生,我非是什么‘季公子’,而是大秦幼公子,胡亥。”
  “见过先生。”
  “你们的身份,我早知晓了。”嵇恒扫了扶苏兄弟二人,指了指一旁阴凉下的竹席,淡淡道:“你们自己找位置坐吧,我就一懒散人,也不怎么会接待,就这么将就一下吧。”
  “理应如此。”扶苏再度一礼,去到席上坐下。
  胡亥也跟着坐了过去,只是眼中颇为不解,疑惑道:“你怎么猜到我身份的?我过去没有表露过啊?”
  他神色很是惊疑。
  嵇恒没有急着回答,从一旁取出一壶酒,将壶中酒倒入铜爵中,几眨眼时间,他身前的铜爵就已斟满,整个屋舍瞬间弥散出浓郁的酒香。
  这时,嵇恒才把目光看了过去,淡淡一笑道:“过去的事,已不重要了,也无太多意义。”
  “你若想听,我可以讲。”
  “不过你们带两壶酒来,恐并非想听这个。”
  说着。
  嵇恒汩汩大饮几口。
  铜爵中的美酒,肉眼可见的减少。
  胡亥面色一滞。
  他尴尬的看向扶苏,却是不敢再开口。
  扶苏这次本为独自见嵇恒,只是他在知晓后,执意要跟着前来,但归根结底,这次跟他并无太多干系,因而是没资格越俎代庖的,只得歉意的笑了笑。
  不过看向嵇恒的眼神也颇为幽怨。
  在他看来,也就顺口回几句的事,何必要这么斤斤计较?
  扶苏笑道:“扶苏这次前来,的确有很多事请教,但幼弟所问,也是我心中疑惑,嵇先生但讲无妨。”
  扶苏回答的从容而体面。
  嵇恒自无不可,缓缓道:“秦改制天下,但一些东西还是沿袭了下来,伯仲叔季,便在其中,季为幼,伯为长,如此轻易就能拿到酒,族中定有高爵之人,至少有人位列‘侯’,加上你自称‘伯秦’,‘秦’乃国字,关中唯公室才有资格用。”
  “大秦宗室非有军功论,不得为属籍。”
  “你们身份自呼之欲出。”
  闻言。
  扶苏露出一抹苦笑。
  伯秦二字是天下一统前,他为自己出入地方取得,既表排行又藏姓氏,只是随着天下一统,这个名字已然不合时宜了。
  扶苏道:“多谢先生解惑。”
  随即,扶苏端正身子,缓缓道:“嵇先生,我此次前来,是想请教治国之法。”
  “治国?”嵇恒眉头一皱,摇了摇头,道:“那你可以回去了。”
  “为何?”扶苏一愣。
  “我一庸人,不会治国。”嵇恒道。
  胡亥这时急声道:“嵇恒,你之前不是说的头头是道吗?为何现在又说自己不会了?”
  “你这是何意?”
  嵇恒没有理会,押了一口酒,冷声道:“见事贵见缺。”
  “我一乡野之人,哪懂什么国家大政?”
  “我也治不了!”
  扶苏目光微动,在心中咀嚼着‘见事贵见缺’,陡然想起父皇所说的‘大政小改’。
  他作揖道:“是扶苏好高骛远了。”
  “但求先生出手救国。”
  嵇恒继续摇了摇头,道:“就治国政道而言,大秦一直在推行,天下钱币改制,民众迁徙互补,人口登录,田税徭役等一体盘整,这些要害之事是随口就能解决的吗?”
  “你对天下之事理解太浅。”
  “张口就是‘治国’‘救国’,却根本不知事务具体情况。”
  “如此目空一切,何须向我请教?”
  “你回去吧!”
  扶苏脸色一变,额头冷汗涔涔。
  在禁足的一个月里,他并未有片刻空闲,一直在埋头苦读,对大秦积弊已有所了解,但越是了解,越发感觉困顿,因而禁足一结束,便直接找上了嵇恒,想让嵇恒提供一些解决之策,以解大秦燃眉之急。
  但他怎么都没想到,嵇恒根本就不理睬。
  一时间。
  他不禁慌了神。
  扶苏压下心头不安,道:“小子愚笨,恳请先生指点。”
  “正如先生在狱中所讲,天下民穷,以至民变在即,扶苏为大秦公子,岂能坐视不管?”
  “就治国政道而言,首当解决民生实事。”
  “扶苏不解,错在何处?!”
  扶苏思绪飞动,说的却很是平稳。
  嵇恒暗暗摇头,重新倒满一樽酒,却是喝得快了些。
  他缓缓道:“目光高远是对的。”
  “但眼中若只有高耸入云的山峰,却全然忽略了脚下的泥泞,最终不仅不能达到山峰,还会深陷在泥泞的泥潭之中。”
  “你对天下缺少了敬畏之心。”
  “以你这急急火火的心态,救不了大秦,也只会误国误民。”
  “我不知你这一月做了什么,但就目前而言,你跟过去毫无长进,甚至还有所倒退。”
  “扶苏,你不该这样的。”
  闻言。
  扶苏脸色一白。
  整个人如遭重击,额头渗出涔涔汗水,心头更是砰砰大跳。
  直到此时。
  他才陡然转醒过来。
  自己眼下已心态失衡,尤其是想到父皇所说‘大政小改’,他才赫然惊醒,始皇从一开始就指明了方向,只是他全然没有在意,一心想着借助嵇恒的才智,尽快让天下恢复安宁。
  但自己真有这个能力?
  没有!
  第082章 君之下,皆为民!
  人贵在有自知之明。
  而扶苏现在俨然缺失了。
  扶苏站起身来,恭敬的朝嵇恒行了一礼,道:“是小子眼高手低了,还请先生谅解。”
  “你无须向我致歉。”嵇恒低沉清晰的开口道:“你求问治国大政,我的确回答不了,不过就你目前的状态,也没有继续请教的必要,我若没记错,我在狱中,曾留给你一个问题。”
  “不知你可有答案?”
  屋舍寂然无声。
  扶苏低垂着头,却是没有回答。
  他记得那个问题。
  官民关系。
  只是他没有想出答案。
  也不知如何答。
  嵇恒面色如常,并不在意,淡淡道:“就大秦现在的体制,说官民关系并不恰当,准确来说,当是君民关系。”
  “君之下,皆为民!”
  “官吏为臣民,城中民为市民,地方民为乡民。”
  “《夏书》:民惟邦本,本固邦宁。”
  “孟子曾提过一个观点:‘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
  “荀子则与之不同,荀子认为‘天之生民,非为君也;天之立君,以为民也。’”
  “诸子百家,对君民都有过论述。”
  “我就不一一赘述了。”
  “大秦的君民关系将走向何方,这是大秦公族需要考虑的。”
  “我对此也并不想关心。”
  “不过,在我看来,诸子百家的‘民’,是有先决条件的,而在大秦体制下,皇帝之下皆为民,因而诸子百家的划分,仅用一个‘民’,或已有些不合时宜,在我看来,当今天下的民当有五分。”
  “士农工商兵!”
  闻言。
  扶苏肃然端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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