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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我相守这很难么 第6节

  窦姀更衣过后,一刻也没落,匆匆往主屋而去。
  哪知才至庭前,便听见屋里人说话的声音。好像是大娘子,拔高了声儿在问:“真这么说的?我叫她也不肯来?”
  接着便是瓶翠的声音,“奴婢怎敢撒谎呢?四姑娘那是讲得明明白白,摆明没将您放在眼里......”
  窦姀一听,一口气卡在胸口。春莺更是小声怒骂:“一头想攀上二爷,一头还能不分青红皂白造起谣,二爷能看上她才有鬼!”
  窦姀回头看了眼春莺,又看了眼主屋门口两个打瞌睡的丫头,舒了口气。春莺心眼大,想得却少,这点她是清楚的。
  她的食指竖在唇边,摇头噤声:“一会儿进去,你说话留心些。我如今什么底都没有,也护不住你。”
  二人走到主屋前,脚步声近了,两个守门的丫头摇摇晃晃脑袋,才驱了瞌睡虫。一人进屋回禀后,云氏的声音利索传出:“进来。”
  窦姀咬了咬唇,领着春莺掀帘而入。只见里间的藤椅上只有云如珍一人,瓶翠候在一旁,再无别人。
  窦姀隐隐觉得不善。
  云氏一边手搭在案桌,眼目微挑,看见窦姀进屋,竟似诧异了下微微一笑:“呦,我们四姑娘回来了呀。怪我这个做主母的不懂事,也不知道去接您大轿。”
  此话一出,窦姀立马跪下。
  她不清楚瓶翠都跟云大娘子说了什么,但凭庭前听到的两句,便猜到绝不是好话。窦姀瞄了眼瓶翠像是看戏的脸——
  要是她追着瓶翠问为什么骗人,瓶翠却能反咬一口,非要等主君的发落,不正是没将大娘子放在眼里?
  瓶翠那是拿捏了她不敢这么问。
  窦姀心下笑了笑,有时候籍籍无名,人前柔软,别人不知道怎么暗地里笑她傻,久了便显得好性,拿捏可欺。其实这样也正好,未尝不是另一条生存活命之道。
  只见窦姀磕完头,忽然面色发红,重重地咳嗽。咳得春莺都害怕了,急忙拍顺她的背。窦姀摇了摇手,抬起惊恐的脸:“母亲,我不是...我没有...”
  瓶翠正等着她吞下这个哑巴亏,再观望好戏出场。不料一道目光望过来,“瓶翠姐姐,你不是说大娘子不恼我吗?”
  此话虽在意料之外,却正中瓶翠下怀。竟提起大娘子的闲话,她倒是敢儿。
  瓶翠冷冷笑她愚笨,正要开口,窦姀却转向了云氏,垂着头,声音很小:“母亲...我不敢来,听说您情愿见我,不恼我,我才敢来......”
  说罢,头一个接一个地磕:“母亲...不,大娘子,求您留我在窦家吧!姨娘犯下丑事,我知自己没有脸来见您!求求大娘子不要将我发卖了,就是留下做个奴婢,以后伺候姑娘们也好!”
  窦姀哭求着,春莺也跟着她,头深深埋下。
  云如珍瞧着她这模样,本来就病了,磕的更是气喘面急。不知怎么,倒是有点心软了。她想起这姀姐儿从前在家里便一直很乖,不惹事不爱说话,与她那个好斗的姨娘截然不同。
  云如珍没有女儿,府里四个庶出都是她名义上的女儿。跟其他三个相比,窦姀确实是最没有存在感的那个,很少在人跟前露脸。云如珍也是念着这点,才听她儿子的话在主君跟前替窦姀求情。
  “罢了,你起来吧。”
  云氏揉着眉骨,却瞥了瓶翠一眼。
  她示意春莺扶窦姀到方凳坐,缓声说道:“瓶翠原是想让你来,无心诓你。你算是拎得清的,也自知身份,不枉我帮你求情一场。”
  说罢,眼风一转,“你可知事发当日主君发了多大的火?马绫玉那混账事,他就是把你们母女俩打死都不为过!”
  话音落下,随着桌案被云氏拍得震响,窦姀冷汗暗冒,心眼跳到了喉咙口。
  这是……
  第7章 偷窃
  窦姀作势再要跪下,却被云氏一拦:“好了好了,地上冷,你就别跪了。你该谢的是宴哥儿,他想着你回来可出了不少力,在他爹跟前跪了好久,嘴皮子都快磨破了。”
  话是如此说,窦姀却听见云如珍一声轻哼,微乎其微。再是看见站在一旁瓶翠的脸色——也似是不屑与傲慢。
  其中明理,她恍然参透——这是在敲打。
  窦姀连忙起身,也不顾旁的,伸手便是向前一揖。抬头看云如珍时,已是情深切腑:“弟弟的好,我不敢忘。可大娘子也费心费力为我说情,姀岂能不知呢?若日后还能跟着大娘子,用心伺候,那便是老天怜悯,是姀几辈子修来的福气!”
  这个回答,云如珍听了倒还算满意。瞥了眼瓶翠,瓶翠不情不愿地把人扶起。
  “你呀你,真是个可怜孩子......只可惜碰上这些造孽事。”云如珍轻叹,心情却好了几许。她握起杯盏吃茶,才一边将最后的重头戏道出:“你有这份心就好。但也别怕,若你父亲真厌极了你,我便是想留你在身边做个伺候的丫鬟,也不会被允的。”
  窦姀惊愕地抬眸。
  云氏继续不紧不慢道:“接你回来前他就说了,对外只声称窦四姑娘死了,从今往后再也没这号人物。你呀,便以襄州老家的表姑娘身份,寄养在咱府上。今后起你的身世,谁都不准说错、说漏嘴,你自个儿也清楚了?”
  窦姀不知晓自己是如何震惊又彷徨地度过去,等她回味过来时,已经拜别了大娘子,和春莺从主屋里出来。
  回到梨香院后,窦姀翻来覆去地睡不着。本是起个夜解手,走着走着却到了庄婆子自杀的井边。
  这井原来是院里烧水、浣洗、盥漱用的。自庄婆子投井后,大娘子嫌死人晦气,便找人将井填埋封死了。
  窦平宴今晚来的时候跟她说,庄氏的死或许和马姨娘脱不了干系。换作从前,窦姀如何都不肯信,姨娘怎么可能手染鲜血?姨娘连杀鸡都不会。
  可是姨娘却告诉她,她也杀过一人,是当年的算命瞎子。
  窦姀在井边坐着。
  这么黑的夜,只有一盏灯笼在陪她,她也并未感到害怕。或许比起死人,人心才是最恐怖的。她从前觉得,杀人的都是坏人,十恶不赦......但倘若这人是姨娘呢?姨娘又是为她才杀了人。
  窦姀迷茫地轻轻摇头。
  夜里冰凉,已经丑时了,她也有些冻。正收拾了要起身,忽然听到隐隐约约的哭声。窦姀觉得奇怪,寻着哭声过去,走到西北角的抄手游廊处。
  她藏在柱身后探头一望,游廊外有个人蹲在地上,不知在烧什么,一边烧一边低泣。窦姀梗着脖子,清清脆脆问了声是谁,那烧东西的人倏地惊起,慌乱之中不慎用脚踢翻了火盆,蹿一溜烟,已没了影儿。
  翌日清早,窦姀睡醒后想起半夜撞见的那事,在梦与现实中迷糊了一会儿,最后还是又走回原地去看。只见火盆已经被取走了,地面上只留下一些烧过的灰烬。
  “真是见鬼了,那人谁啊?”
  春莺早上也听窦姀说起此事。这西北角抄手游廊外的不远,就是成排的后罩房,可疑的人很多。但窦姀似乎也不想在乎,只是说起后就放下了:“咱们以后夜里留心些,别混来有心之人就是了,想想还挺可怕。”
  “好,回头我跟苗婆子也说一声。”
  春莺才说着话,忽然有个人影闪了进来。窦姀正在喝粥,圆桌啪的一声,已落下一只娇嫩纤白的手背。她抬头,看见来者是窦云筝——她的三姐,姨娘曹氏所出。
  窦姀和云筝交情不好。本以为她来是嘲弄取笑自己的,便也不欲理会,低头仍吃自己的粥。哪知云筝盯看了半晌,一句辱笑的都没有,却是问:“你可记得,今儿是什么日子吗?”
  窦姀放下碗,还真想了想,并没想到。
  云筝朝她伸出手:“你把你那玉珏借我呗,就是宴哥儿送你的那块,有如意纹的。”
  眼见着窦姀摇头拒绝,窦云筝急了:“看你也不记得了,罢了那便告诉你——午后魏通判州事府上的会上门拜访,就是母亲相中,有意与我定亲的那家。你那如意纹的玉珏与我要穿的袄子很相配,你就借我用一用。”
  窦姀并不太相信云筝的话。
  其实借别的东西她倒无所谓,只是这玉珏是弟弟送她的,她珍重得紧,日日都带在身边。而窦云筝究竟要拿它做什么,窦姀并不太确定。因此,她再次拒绝了。
  哪知这一拒绝,却惹起窦云筝的火来。
  本来她也不是非要那玉珏不可,可见窦姀想都不想便拒了,不禁想起“那人”提点自己的话——她又不是窦家血脉,你怕她做甚?她不借,那是想挑衅你。既然想要在窦家继续待下去,她当然得找个人立立威了。而你,是她最好下手的。
  窦云筝一想,还全被“那人”说中了。忽然就恼怒起来,拍桌瞪道:“你一个野种,父亲没把你赶出去已经手下留情了!你厚颜无耻地继续待在这,还跟我摆谱?谁给你这么大的胆?!”
  窦姀被她忽如其来的声量吓一跳,却也不怕,挺直腰杆正色道:“留我下来的是主君与大娘子,你若不满,大可到他们跟前闹儿去,何必在我这儿动怒?”
  窦云筝嗤笑一声,“你以为主君留你下来,就会站你这头吗?那是我爹爹,又不是你爹爹!还有宴哥儿,我才是他亲姐姐,你一个野种,没半点血脉,他的东西你有什么脸争?拿来!”
  说起窦洪时,她还没什么反应。可提到窦平宴,忽然有根针飞来,往心底一刺。窦姀倏地腾起身,脸急得泛起闷红,却难过地坚定道:“我就是他姐姐!”
  对,是他姐姐。他说从前不会变,以后不会变,不管她是不是窦家的女儿,她都是他姐姐。
  窦姀想着,泪珠子不经意地掉在手背上,被她一下抹掉。
  她不想跟窦云筝说话了,转身就走。
  走到院子时,春莺追上来,颇为她抱不平道:“三姑娘如此欺负您,我现在就把这事跟二爷说去!”
  窦姀一听,急忙拉住她:“别去。”
  “为何?”春莺说:“是三姑娘无礼在先,难道此事就这么过去了?”
  窦姀眼睛仍旧红红的,小声说:“云筝也是他姐姐,是他亲姐姐。你把这事告诉他,要他如何做?不是要他为难么?况且人家还没做什么呢。今时不同往日,我如今什么都不是。若是连这一口气都忍不了,还要盼什么出头日。”
  偏春莺是个性急执拗的,还觉得不妥:“不告诉二爷,那告诉大娘子可行么?姑娘和三姑娘都不是大娘子所出,而且大娘子素来就不喜欢三姑娘的行径,颇指责她。您去求大娘子,指不定大娘子站哪头呢?”
  窦姀听着都想笑了,窦云筝还没做什么呢,这些口角都要捅过去,亏她春莺也想得出来。
  窦姀刚想开口,却被苗婆子接了过来。
  苗巧凤指头一怼春莺的眉心,笑骂道:“你这丫头片子还嫌事不够多?人大娘子一日料理后宅多少事,管的了你这些?净给姑娘添乱!”
  梨香院小,从前伺候马姨娘的拢共只有两个婆子。如今庄婆子一走,只剩下苗婆子还在这里。苗氏虽只是个奴才,却是从小看着窦姀长大,按姨娘的话说,她们都算半个长辈,因此窦姀对她也存了些敬意。
  有苗婆子带着春莺,她还算心安点。
  窦姀睡了个午觉,睡醒时已至正午三刻。她一边梳洗着,一边盘算下午要做的事。准备拿簪子绾头发时,一打开首饰匣子,忽然发现——她睡前取下,放在这里的玉珏不见了!
  窦姀急着喊春莺。春莺正好端水盆进屋,见着她大惊的面色,不由一问:“怎么了姑娘?”
  窦姀脸色微变:“午后...就是我熟睡之时,可曾有人进了这间屋子?”
  春莺说道:“并没有啊,那时我一直在屋外烧水烹茶。有人若想进来,我定会通传姑娘的。”
  春莺放下水盆,用水净了净帕子。递给窦姀时,忽然一顿,忆道:“对了,是有那么一人!我去倒叶子时,遇见三姑娘身边的丫鬟灵锁。她问我可否见见姀姑娘,我说姑娘还在睡后,她便走了。”
  “灵锁?”窦姀惊疑。
  春莺细细回忆道,“是她,这期间我就见过她一人。可是她并未进姑娘屋里,很快便走了呀......”
  窦姀有些生气...没想到不愿借,云筝就要这么硬抢。她能不计较口角小事,可若人都在头上撒尿了也不计较,那便是胆小窝囊,以后会被压得永无翻身之日。
  魏通判州事府上是吗......窦姀想了想,忽然对春莺微微笑道:“拾掇一番,我们也去看看。我倒也好奇母亲为云筝相中的,到底是何样的人家?”
  第8章 关人
  九月的午后,天还不算太凉,日光暖洋洋地落在地上。
  窦姀绕过几处游廊,前头便是藕香亭了。为招待魏府的人,云如珍在庭前设了赏菊宴。几张绘漆描彩的荷花长桌上摆着各式茶点,数不清的名贵□□,丫鬟仆婢均候在一旁。
  窦姀来的时候,大娘子已经走了,只留下窦云筝与客人。
  她遥遥望去,只见方桌右边的藤椅上坐着一妇人,应是魏家的主母。
  那妇人面相圆润饱满,细眉吊眼,靥钿一点。绛紫褙子、真珠翠领,单是往藤椅上一坐,便有种令人望而止步的雍容之气。
  而云筝低头站在她的身前。
  此时魏大娘子正拉住云筝的手,不知在讲什么,边说边笑,说的云筝脸红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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