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7节

  阜远舟从善如流地改口,“临志和小徒倒是关系不错。”这件事他自是知道的,对此他持观望态度,不过沙临志做事圆滑懂得人情世故,柳天晴跟着他能学到不少东西。
  两人客套了几句,不过在外不方便疏忽,一行人便在一家茶楼里歇歇脚,阜远舟这才转移了话题去问柳天晴的近况。
  沙临志松了一口气,不知道为什么,他隐隐觉得永宁王看他的眼神似乎有点古怪,带着审视的意味,让他有些心惊肉跳的。
  另外……他为什么觉得永宁王似乎在试探他和他父亲沙肖天的关系?难道永宁王和他父亲有什么交集?
  他有些难解其意。
  阜怀尧打量了沙临志几下,之前武举决赛和设宴的时候因为离得有点远,他还没认真端详过新任武状元的相貌气韵,这会儿看来,倒很是满意,这沙临志和他的父亲沙肖天果然像甄侦说的那样,完全就是两路人。
  抿了一口茶,阜怀尧打开了话题,道:“沙卿可还习惯朝廷的运转?”
  虽然武举三甲和一众能力较好而被留任的武生们还没正式授予官职,不过还是要向苏日暮闻人折月他们那样去兵部报道一下,熟悉熟悉朝廷事宜。
  圣上发话,沙临志自然打起十二分精神来答。
  他们这边说着说着,就忽然听到旁边的阜远舟道:
  “既然如此,那么天晴你明天来甄府吧,这拜师酒喝了,你便正式是我门下的人了。”
  阜怀尧看过去,望着自家三弟,“拜师礼不在宫里弄?”
  “在宫里不方便,”阜远舟道,“而且,甄府不是有苏日暮么?”那酒鬼定会无限欢迎柳天晴的到来的。
  阜怀尧也想到了柳天晴和柳一遥的关系,不由得微微皱了一下眉。
  其实靠近这么一看,只要见过柳一遥或他的画像的人都不会觉得柳天晴真的只是人有相似而已——这个人和柳一遥简直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再像也不可能像到这般程度吧?
  加上柳天晴又长得快,这猛地一眼看去,若不是朝廷里和柳一遥同期为官的人已经不多了,剩下的也都是人精,不然真的会引起一场轰动。
  不过,柳天晴眉宇间的锐气逼人,和年少时的阜远舟很是相似,无怪乎阜远舟之前怀疑他自己是柳一遥的儿子。
  这巧合,真是叫人咬牙切齿不知说什么好。
  想到这里,阜怀尧便问:“拜师是件大事,柳卿的高堂可曾得知消息?”
  闻言,柳天晴愣了一下,“需要告诉我母亲?”她是有告诉他很多关于江湖上的事情,不过不包括这一件。
  阜远舟清楚自家皇兄定是想知道柳天晴的确切身世,便道:“按理说是需要的,倒是我考虑不周了,天晴你的母亲现在在哪里?”
  柳天晴似乎有些疑惑这个规矩,道:“母亲说过来到中原之后一切事情我自己做主就可,她自己说要去了结些后事便不知去向了,我不知道她在哪里。”
  阜远舟听出了关键,“你母亲也来了中原?”
  柳天晴点头,“是的。”
  阜远舟微微皱眉。
  柳天晴的母亲是丁思思这点已经能确认十之八九了,她在中原的牵绊无非就是魔教和柳一遥,那么她这次回来,为的究竟是什么呢?
  不管是哪一件事,和他阜远舟都脱不了关系,看来,见到丁思思的日子离得不远了。
  ……
  第二百二十七章 想要什么
  皇宫,乾和宫。
  阜怀尧换过衣服出来,已经是黄昏时刻了,虽然没继续下雨,但天边的乌云还未散去,乌蒙蒙的边缘露出一丝灰白的天光,渐渐暗淡下去。
  阜远舟就站在窗边,望着那片阴霾的天在怔怔出神,不知在沉思着什么。
  这段时间里他似乎总是在想事情,不知在谋划什么,阜怀尧知道最近的事情刺激了这个骄傲的男子,他想帮点什么,但是有些力不从心的感觉。
  即使是信任一个人,也不代表不会去查他,尤其这个人是阜远舟——帝位之争多年明夺暗斗,阜远舟本以为已经足够了解这个三弟,可是他越是查,越是觉得阜远舟的背景和他所做的事情的神秘莫测。
  而且,很多东西,似乎已经不是高高在上的皇权能够掌握的东西了……
  “皇兄?”听到动静,阜远舟回神,看向那个站在那里似乎在思索什么的白衣男子,温柔微笑的模样和平时没什么不同。
  “嗯。”看着他这般模样,阜怀尧不知心就定了下来,将那些纷乱的思绪沉进了心底,淡淡应了一声,走到他身边,站定。
  两人没再说话,不约而同地选择享受这段难得的安稳时光,静静地看着暮色张开巨大的翅膀,笼罩在这恢弘的皇城之上。
  这样的气氛太安宁,阜怀尧忍不住放松了从来都是绷得直直的身体。
  那些家国天下……暂且放一放……
  阜远舟恰在此时微微侧过身,伸手抱住他。
  这样的亲昵并不少见,阜怀尧没在意他的举动,也没察觉自己已经下意识将身体倚靠在了对方身上。
  宫灯初起,照亮了一方天地,柔和的烛光打在男子素来冷厉的面容上,似乎将那份凛冽也融化了去。
  阜远舟心里一片温软,在旁人看不见的角度轻吻他的鬓角。
  有归巢的夜鸟飞过,在空中留下一道模糊的影子,逐渐消失在视线之内。
  看着那鸟儿飞远的影子,阜怀尧冷不丁的想起了连晋的话。
  ——我觉得其实你和他在一起,也未必不是好事,无论是我还是老庄甄侦他们,能给你的东西都及不上一个三爷。
  他说的没错,这样的乐宁静安,是除了阜远舟之外,没有任何人能给的。
  人这一世,能于茫茫苍生中找到最爱的那个人,该是一件多么幸运的事情。
  只可惜,知道他爱他他也爱他又怎么样,想要在一起并非只有真心就足够的,有太多太多的人爱上了不该爱的人,有太多太多人相爱却不能在一起,世事就是这般叫人无奈。
  两情相悦,长相厮守,不过是简简单单八个字,可是于他于他,于这天下许多人,都不过镜花水月海市蜃楼,可望不可及。
  察觉到对方似乎有些心绪不宁,阜远舟又唤了他一声,“皇兄?”
  阜怀尧一下子抽回神智,发觉自己正倚在自家三弟身上,不由得皱了皱眉,不着痕迹地直起了身子,“怎么了?”
  对方的动作让阜远舟微微失落了一下,伸手揉开了他眉间细微的皱褶,“皇兄,你心情不好?”
  “没有,”阜怀尧道,觉得夜风有些凉,便转身走入殿内,“只是在想些事情罢了。”
  阜远舟跟上去,给他找了件外袍披上。
  阜怀尧看着他细致的动作,忽然道:“远舟你还是没放弃去严舆一探这个想法?”
  阜远舟的动作顿了顿,随即自然道:“之前我就有提过,严舆可能是范行知驯养虎人的地方,现在欧阳的师兄师姐也在那里失踪,不管于公于私,我总不能不管吧?”
  “看来你和欧阳佑的师父倒是交情不浅。”看着对方低垂下来的眉眼,阜怀尧有意无意地道。
  “早年行走江湖,认识了不少人,能知道我身份的倒是就那么几个。”阜远舟道。
  “不管你们交情如何,”阜怀尧明锐的目光直直落在他身上,“朕也说过了,严舆那边,你无需多去理会,朕自有办法去查。”
  阜远舟摇了摇头,道:“远舟不是不相信皇兄的能力,只是,有些事情想要弄清楚就必须亲自走一趟榆次山脉。”
  阜怀尧语气淡淡:“就算你以一敌百,也未必能全身而退,朕手下有的是人,何必要你一介王爷亲自跑去?”
  “即使皇兄手下高手如云,但折损过多人马未免得不偿失。”阜远舟道,“而且想要进榆次山脉,并不是有很多人就能够的。”
  里面沼泽遍布,瘴气弥漫,野兽毒虫数不胜数,地形复杂难辨,更可能有虎人虎视眈眈,去的人不宜多,只能是最精锐的一批,医者机关师熟悉山林迷障的人等等这些都不可或缺,而纵观朝廷内外,有如此武功又能担任领头的,无非就那么几个,走这一趟,没个几个月是搞不定的,有空去的恐怕也就剩阜远舟了。
  阜怀尧伸手抚了抚他的发,眼神复杂,“远舟,这般执着严舆,你究竟想要什么?”
  没料到兄长会这么直白地问出来,阜远舟惊了一下,抬眸看见他的眼神,一时有些说不出来话来。
  阜怀尧这回是真真切切的无奈,那些藏在心底的情绪一点一点溢出了那双在外人看来一直冰封着的狭长眼眸,“告诉朕你想要什么,朕给你找。”只要你答应我,不要以身犯险。
  人不在了,就什么都没有了,只要活着才有希望。
  阜远舟忽然明白过来——兄长已经开始察觉他想做什么了。
  他的脸色也微微变了,唇角的弧度慢慢淡了下去。
  阜怀尧静静地看着他。
  阜远舟在这样的目光下简直觉得自己无处遁形。
  “远舟,告诉我,”白衣的男子微不可见地叹息一声,眼神微微飘忽,“朕想为你做点什么。”
  无论是这名扬天下的荣誉还是这永宁王的位置,都是他凭他自己的实力一步步拿来的,无论是阜家还是阜怀尧都欠他太多,现在的阜远舟不是当初被了残红迷了心智的孩子,他不需要别人的依靠甚至能成为别人的依靠,阜怀尧只想做点什么,不让自己显得那般无能为力。
  听懂了他的言下之意,阜远舟苦笑了一声,眼底情意明明暗暗叫人心悸,“可是皇兄,我不需要你补偿我什么。”
  自始至终,他所在乎的,都不过是他阜怀尧一个人罢了。
  “朕知道你不需要,”阜怀尧不着痕迹躲开他的眼神,“但不做,朕觉得不心安。”
  阜远舟心里禁不住一冷,“皇兄你要的,只是一个心安?”
  阜怀尧没说话,也不知算不算是默认,他脸上外泄的情绪也已经敛了干净,看上去无波无澜的,比庙里的佛还要平静。
  阜远舟没忍住抓紧了他的手臂,“皇兄,于你而言,我究竟算什么?”
  阜怀尧有些吃疼,但是没表现出来,只觉得这样的三弟更让他心口发闷,那种闷甚至盖过了手臂上的力道。
  “朕说过了,”他的语气是亘古不变的淡慢,“无论你的父亲是什么人,你永远是朕的三弟。”
  窗外,原本暗沉的暮色有更深了,没多久就听见淅淅沥沥的声音打在了屋瓦飞檐上,然后飞快转变了滴答滴答声。
  雨又开始下了,而且越下越大,不一会儿就在窗外倾泻/出一片水帘。
  阜远舟怔怔地望着他,“所以,你想说什么?”
  阜怀尧终于直视他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道:“所以,无论你做了什么,是对是错,朕都不会怪你。”
  “因为我是你弟弟?”
  阜怀尧目光不动,“对。”
  有闪电横空而过,电光钻进殿内,掠过年轻的帝王霜冷的眉眼。
  阜远舟微微退开一步,抓着他的手也松开了。
  雷声,起了,震得人心都颤了一下。
  阜远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退后,只是在松开手的时候,一股难以抑制的恐慌漫了上来,好似这么一放开,就没办法再握住了似的。
  只是他没有再动,只是望着白衣帝王无情无欲的面容,心底某一角慢慢坍塌下去。
  “……你知道了什么?”
  阜怀尧听见他这般问,语气里说不出藏了什么,教他喉咙发闷,“朕知道的不多。”
  阜远舟抿紧了唇。
  “第六个手指。”阜怀尧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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