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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世祖 第554节

  事实上,面对这条大河,刘皇帝有的时候,当真有些无力。从他的认知,从他的见识,能够看到这些问题,甚至直达本质,然而,如欲解决,当真没有什么太好的办法。
  他也希望能够见到一条清澈干净的母亲河,但那只是奢望、幻想,哪怕是手握天下权柄的皇帝,也只能尽力做他能做的。至于更多的,实在为难了。
  倘若他只是这个时代的土著,或许也就没有那么多的烦恼与顾虑了。有的时候,知道得太多似乎也并不是好事。
  “爹爹你又叹气了!”刘葭突然说道。明亮的眸子中,闪着机智的光芒。
  闻之,刘皇帝不由莞尔,道:“被你抓住了啊!”
  这是父女俩之间的约定,让刘葭提醒自己,少叹多笑。收起那点感慨,脸上再度洋溢起笑容,瞥向身边候立着的一名中年官员,身着绯色官袍,年纪不算太大,已是五品的滑州知州。
  “吕端,你这知州干得不错啊!朕自进入滑州境内,可听到了你不少故事啊!”刘承祐说道。
  吕端,字易直,乃是两浙布政使吕胤的弟弟,乾祐十五年的进士。如果说升官速度,可谓快了,当然,这其中有其兄吕胤的功劳。吕胤的升迁,一定程度上因为刘皇帝的任用原因得到了压制,因而出于补偿的心理,好处最终落到了吕端的身上。
  滑州知州,是刘皇帝钦点的,当时,还引起了一些非议。滑州虽然不是什么大州,但地理位置重要,又属于中原繁华地带,这可比赵匡义等人去的那些边州要好太多。
  而吕端到任也还不足半年,也没有干出什么出色的成绩,没有口口称道,人人颂扬,似乎显得很平庸。完全不像赵匡义,每到一地,总能玩出一些花样来。
  但同样的,也没有出现任何差错,政治和谐,民生安定,也没有对既有的施政有任何调整,只是顺其自然。
  刘皇帝听到的关于吕端的一则故事就是,初到任时,以其资历浅薄,长史、司马等几名佐官不服气,尤其是原本有机会接任知州的长史张廷敏(功臣张勋之子),带头排斥他。先于酒宴上,落其面子,后在为政过程中处处刁难。
  而吕端的表现,令人惊奇,不怒不恼,不急不躁,只是低调做人,低调做事,既不与之争,更不与之吵。平日里遇到张廷敏,总是笑容满面,谦和应对,礼节到位,一段时间下来,张廷敏自己都不好意思再针对吕端了。
  这种如温水一般的性格与作风,吕端也一直保持着,而滑州的政风,也是如此,官府少有动作,任民自有发展,然而秩序治安却始终良好。
  此时,面对刘皇帝的夸奖,吕端心中反而暗自琢磨着,莫非是反话,他可没觉得自己的口碑有多好。
  因此,迟疑了下,方才拱手道:“臣到任未久,既无功绩报效与朝廷,也无教化以育百姓,实不敢受陛下褒奖!”
  听其言,刘皇帝摇了摇头,认真地打量了他几眼,样貌与其兄真有几分相像,但性格着实天差地别。
  给了他一个玩味的眼神,刘皇帝慢悠悠地道:“吕端,你可真是个有趣的人!”
  第98章 封禅之议
  行营安扎在白马城东,虽然随行有大量杂员,但一切仍旧按照行军打仗的要求布置,森严军法,形迹可循,强大的约束力,却也苦了那些头一次随刘皇帝出巡的贵人官宦们。
  负责行营诸事的将领乃是大内统领刘廷翰,这个在北伐战争中被刘皇帝所看中,调至御前的大将。七八年过去,在朝中不算声名显赫,但因为离刘皇帝近,又担着宿卫要职,也无人敢小觑。
  “将军,陛下相召!”循例检视完行营布防,方回道军帐,便听到汇报。
  没有丝毫怠慢,放下只饮了半口的清水,刘廷翰整理戎甲,前去御帐谒君。
  “臣奉召来见,不知陛下有何示谕?”御帐内,刘廷翰拱手拜道。
  御帐空间还是很大的,顶高三丈三,可容五十人同时参拜,各项器具摆放整齐而有条理,仅为搭建这一御帐,就花了近两个时辰。
  也就是因为不是真正的行军打仗,方才有这等闲适。刘廷翰一人站于其中,倒显得孤单了许多,看着他,刘皇帝轻笑道:“朕在行营转悠了一圈,甚有章法,虽然久未在戎旅,这行军作战的本事也没有放下啊!”
  “陛下缪赞了!”刘廷翰有些纳闷,叫来自己,应当不会就为夸自己一句吧,嘴里应道:“臣只是做为将者当为之事!”
  “随行的公卿不少,官宦更多,更不乏子弟女眷,没给你添什么麻烦吧!”刘承祐问道。
  “陛下在此,天威笼罩,汉法森严,未敢有触令者!”刘廷翰恭维了一句。
  他说的话,刘皇帝倒也相信,不过这人多马杂的,要说一片和谐,倒也不能全信。刘皇帝关怀刘廷翰,也是因为他资历功劳都相对浅薄,不是所有人都卖其面子。不过,他既然提不出困难,刘皇帝也不再多言。
  看着他,直接吩咐着:“接下来,更改路线!”
  闻问,刘廷翰当即道:“请陛下示下,臣好早作安排!”
  “转道东南,经濮州、济州,朕要先去看看五丈河!”刘皇帝说道。
  “是!”没有任何迟疑,刘廷翰应道。
  刘皇帝这也是在视察河堤时,偶发的想法,五丈河可是中原一条重要的漕渠,开通于乾祐七年,先后以汴水、金水为源,如其名河宽五丈。
  不是条大河,但开封通过此河直接连通河南道北部诸州,到开宝四年,每岁通过五丈河输送东京的漕粮已达三十五万石。或许同南北运河的运力不能相比,但这个数目已然可观了,这是东京漕运的一个重要补充,也是河南漕运的主干。另外,更改路线的话,刘皇帝还能顺路去逛逛大名鼎鼎的梁山泊。
  “陛下,如更改行程路线,当通知沿途州县官吏,准备接驾事宜!”石熙载作为崇政殿大臣,出巡期间,仍做着皇帝秘书的事情,此时提醒道。
  “可以行文一封,晓谕诸州县,不过接驾之事,就不必大动干戈了。像滑州这边如此就挺好,州县如常,朕做个游客即可,不得劳师动众,不得扰民,更严禁借迎驾之由,竭官兵以上贡献!”刘皇帝向石熙载吩咐道。
  “是!”
  这也是刘皇帝历次出巡都要强调的事情,谢绝贡献,严禁扰民,行途人虽众,但各项物资齐备,即便有短缺,也有专款负责采买。
  刘皇帝与隋炀帝最大的不同,大概就是,在各种折腾的同时,始终顾惜着黎民百姓。否则,如果真放开来整,大汉同样经受不住,就拿地方贡献来说,要是像杨广那般要求地方极尽酒食珍奇,只怕走上一遭,本就还谈不上富庶的河南诸州要就要回到开国之初了。
  而对刘皇帝这种明君风范,石熙载显然很是认可,眉目之间透着敬服,开口赞道:“陛下简朴迎驾,禁绝贡献,如此爱惜百姓,实乃黎民之福,国家何愁不能安定!”
  听其言,刘承祐摆了摆手,道:“朕出巡,终究是来体察地方官政民情,籍以观新政之效,如果因此而扰民,岂不反成了过错。再者,如论贡献,朕这些年有什么是没见过的?”
  “陛下英明!”
  “这样吧,也不用沿途州县官吏接待了,传诏河南诸州县主官,于四月初一以前,至历城候诏,届时朕统一召见他们!”刘皇帝沉吟了下,又道:“至于沿途,朕自己有眼有耳,会听会看,就不劳他们介绍了!”
  “是!”
  “你手里拿的是什么?”注意到石熙载拿着的一叠奏章,刘皇帝问:“这才出东京不久,就有这么奏件?”
  面对刘皇帝的疑惑,石熙载解释道:“这是宣慰使陶谷与一些随驾官吏,联名所奏,正欲呈于陛下御览!”
  “嗯?”闻之,刘皇帝眉头顿时皱了起来,提到陶谷,他立刻就有所疑惑,这老儿又在搞什么幺蛾子。
  “何事?竟要他们联名上奏?”刘皇帝略表好奇。
  要知道,刘皇帝在位的这二十年,如此漫长的时间内,收到联名奏书的次数都是屈指可数。因此,再涉及到陶谷,再注意到石熙载的表情,自然察觉到了异样。
  小心地看了刘承祐一眼,石熙载禀道:“陛下,诸臣上奏,此番出巡,既至河南,当东巡泰山,希望陛下行封禅事!”
  他这一开口,刘皇帝顿露恍然,大抵也只有这等事务,能让陶谷等人大胆串联了。同时,也上了心,封禅可不是一件小事,尤其对于一个帝王来说。
  说起来,这已经不是第一次臣子上奏,请他封禅了。早在当年北伐成功之后,朝中以及河南地方上,就有一批臣子上书。后来,也零零散散的有些进言。
  但是,最令刘皇帝心动的,大概也是此次了。
  表情间,都有一抹明显的变化,不过很快按捺住了,沉吟了一会儿,刘皇帝道:“封禅!你觉得,以朕如今的功业,足够封禅吗?”
  闻问,石熙载肯定地道:“陛下以少弱之年,掌国于危难之际,十五载励精图治,改天换地,一统河山,再造盛世。如今天下宁定,四夷臣服,万邦来朝,陛下之功业,堪称雄视古今,臣以为封禅可行!”
  听石熙载这一番话,刘皇帝还是很受用的,不过自满的情绪很快控制住了,说道:“只可惜,北方尚有契丹辽国,辽西、辽东也未收复,如此封禅,朕恐不足啊!”
  当然,群臣百姓绝对不会以此非之,石熙载也是如此说的。唯一的问题,还是看刘皇帝自己,他有强迫症,觉得功业未竟,德行不足,别人劝也没有。
  良久,刘皇帝终究还是从那种起伏的心绪中摆脱出来了,悠悠然地说道:“朕此番本为出巡,封禅乃大事,哪能如此仓促,这份请命书留下吧,封禅之事,容后再议!”
  “陛下!”石熙载很是意外,有心开劝。
  刘皇帝抬手止住他,说道:“你学识渊博,同朕讲讲,这历代帝王,封禅成功的有几人?”
  石熙载无奈,只能从命叙来。
  到刘皇帝之前,有封禅之举的帝王不少,但能成功的,则寥寥无几。而在石熙载看来,封禅成功的,唯有五人,秦皇、汉武、汉光武、唐高宗、唐玄宗。
  由此可见,封禅对于一个帝王的意义,这可代表着历史地位。而刘皇帝如果封禅成功的话,比肩秦皇汉武,怕也没人会说些什么。
  然而,激动归激动,还是生生按捺住了,因为重视,所以更要求完美。等石熙载退下后,刘皇帝侧卧于榻,翻看着那份联名奏疏,陶谷等人所奏,自然对他以及他的功业极尽吹捧,吹捧得他自己都有些脸红,但是,看得津津有味……
  显然,对于封禅之事,刘皇帝是十分心动的。只是,作为一个有点强迫症的人,在北方未定的情况下,他还是不愿意贸贸然。
  第99章 北使南归
  白马渡头,一艘巨大的官船,强势地“排挤”开其他船只,靠岸停泊。船上人员陆续登岸,领头的是一味老者,显是官宦人家,穿着堪称华丽,连日的行船,旅途辛苦,面容间也有几分憔悴。
  停船登岸,随行人员,都做着休整,在埠头做着补给,老者则径往白马驿,以作休整。也算是朝廷的高官,在皇帝面前都说得上话,又是使命归来,得到了地方上极其恭敬的照顾。
  这名老者,不是旁人,乃是崇政殿学士、太中大夫王昭远,去岁奉诏出使辽国,隔年乃归。这个王昭远,自然就是那个蜀国降臣,把蜀军玩脱了的那位。
  哪怕到如今,很多人仍旧不能理解,像这样一个名过其实的绣花枕头,何以能够得到皇帝亲信。
  但是,再多的非议,但无法影响事实。入朝将满十年了,虽然不像在孟蜀时期的大权在握,但享受的待遇,还是不错的。
  仅将之当作一个谋士的时候,觉得此人还是不错的。在刘皇帝看来,王昭远此人,人确实聪明,见闻也多,口才更是出众,这样的人,只要放对了地方,就能发挥出不俗的作用。
  比如在对北方民族事务上,王昭远就十分有见地,并且逐年成长,为此,他还专门去学了契丹语言文字。这么多年下来,在对契丹事务上,朝中已少有能超过王昭远的了,要知道,仅仅代表朝廷出使北方,这已经是第四次了。
  白马驿中,特地让驿吏安排了一处安静的位置,自饮自酌,单独品尝着酒菜,驿内的喧嚣与热闹于他而言,仿佛不存在一般。
  比起在孟蜀,在大汉做官,王昭远明显沉稳了许多,也低调了许多,没办法,作为一个降臣,身上始终一套隐形的枷锁束缚着。
  而当这个降臣,得到了一般人得不到的皇帝的宠信之后,各方面的压力就更大了。再加上,当下大汉的官,也并不算好做,每年因为各方面原因被处置的人,可是不少,尤其在进入开宝年之后,很多乾祐时代不值一提的问题,都得到了重视。
  尤其是现如今,掌管吏部的是窦仪,主管刑部的是李业,而这两者,都不是好惹的。窦仪的刚正是海内知名的,而李国舅由道州及省部,手腕早已展示出来了,前番京中“张龙儿案”,就是在他的手上,进行一番强硬而严厉的处罚。
  就拿此时来说,王昭远那沉稳的眼神中,却也不时流露出少许的忧虑。忧虑的缘由,在此番出使,来自于朝中。
  此番北使,他是去岁八月就起行的,前前后后在辽国待了半年多,到如今才返回。于是,朝中就有人拿此事说事了,没有直接攻击,只是提出一种怀疑,说王昭远久在契丹,恐有背汉投辽之意,再加上他本是个降臣……
  很多时候,这种似是而非的流言,中伤效果是极好的。自归汉境,南来之后,经过一些周折方才得知了此前的一些情况。
  对王昭远而言,自然大感委屈,在大汉他已经够本分了,然而总是不缺针对的人。这其中,除了他为降臣而受过分宠信,引得嫉妒之外,也在于崇政殿学士的位置。
  到如今,崇政殿的官职也已成定制了,大学士下设一承旨,辅以两学士,再兼十二郎官。而崇政殿学士,则是正五品的职位,地位权力暂且不提,仅距离皇帝近这个优势就是很多职位没有的。
  在不少人看来,区区一个王昭远都可以,他们自然也行。
  “唉!”闷下一杯酒,王昭远也不由重重地叹息一声,苍老的面容上,隐现愤懑。如今的王昭远,也已过知天命之年了,比起当年的意气风发,也是两种形象,岁月往往带来巨大反差。
  “使君,滑州知州吕端求见!”在王昭远慢饮闷酒之时,随行的仆人前来禀报。
  “咦?”王昭远来了点兴趣,嗤笑一声,说道:“这是吕余庆的兄弟吧!他有个深得圣心的哥哥,也要来逢迎我?”
  “您终究是天子使节,代表大汉出使,这些地方官吏,岂能不小心侍候着!”随从恭维道。
  在朝中,王昭远或许处境不那么如意,但在地方上,可没人敢怠慢。这大抵就是京官的优势吧,尤其王昭远这个京官,还是崇政殿学士,还是奉诏使辽的正使。
  “引他进来吧!”王昭远笑了笑:“我倒要看看,这吕余庆之弟,又准备了什么礼物……”
  王昭远端坐于案,拿捏着高姿态,静待吕端入内,嘴里还慢条斯理地咀嚼着菜肴。很快,吕端那张不喜不怒的面容露出来了,只不过是空着手来的。
  见到酒杯都没有放下的王昭远,吕端面无异状,拱手一拜:“下官知滑州事吕端,见过王使君!”
  “吕知州免礼!”王昭远老脸上也洋溢着笑容,打量了他两眼,说道:“果然才俊之士,后起之秀啊,三十出头,入仕六载,便为一州之长,这在如今的大汉,也属少见了!”
  闻言,吕端微微一笑,以一种谦虚的姿态说:“下官自觉德行浅薄,不配其位,身兼其任,亦感战战兢兢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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