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茧自缚 第38节

  这个答案颜乔并不意外，她皱了皱眉道：“他说他无父无母……”
  “路沐在他出生后不久就死了，可不就是没有母亲吗，至于父亲……呵，有跟没有都一样，他不认那个父亲，他父亲也当从来没有生过他。”
  颜乔皱眉道：“这算什么父亲，这种父亲不认也罢。我从来不知道路嘉的身世……”她脸上满是心疼：“不过没关系，不管怎么样，他都还有我。我会永远陪在他身边的。”
  颜书良见颜乔是这样一种态度反应，气血上涌，整个人不可抑制地被气得微微发抖他何止是没有把路嘉当做自己的儿子，他恨不得在他出生时就掐死他，可他精心呵护，从小如珠如宝宠着长大的女儿，居然帮着那个孽种反过来责怪自己她有这个资格吗？如果不是他没当路嘉的父亲，那她又哪里来的爸爸呢？
  他攥紧了拳头，脸上忽然浮现出了一个古怪扭曲的笑容：“你说不管怎么样，你都会永远陪在他身边的。可是颜颜，你想过没有，他的人生规划里，到底有你的位置吗？”
  颜乔皱眉道：“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颜颜，你就不好奇我为什么会有印着路沐照片的报纸吗？”
  颜乔愣了下，她的确好奇，只不过刚要问颜书良就主动说了：“为什么？”
  颜书良诡异地笑了：“照片全被我狠心处理了，不过当初粗心了一点，到底还是留下了一张有关于我前妻的报纸。”
  颜乔陡然变了音调：“前妻？”
  “是啊，颜颜，有些事从前因为你还小，怕对你影响不好，就没告诉你。可是现在你也已经长大了，我想，你有知情的权力。”
  “我在和你妈妈结婚前，有过另外一段短暂的婚姻，是和路沐，而路嘉，就是我和路沐的儿子。”
  颜乔的脸色刷得一下变得惨白：“你是说，路嘉……他是你儿子？”
  颜书良见她脸色吓人，整个人都在颤抖，到底还是不忍心道：“放心吧颜颜，你们没有乱伦，因为，你并不是我的亲生女儿。你是你妈妈和她前夫的女儿，你的亲生父亲，在你两岁那年就出车祸去世了。”
  颜乔第一次知道自己的身世，一时根本无法接受：“您是说，我并不是您的亲生女儿？”这对颜乔着实是一个重大的打击，原来在这世上，她早就没有血缘相关的亲人了……
  但她不认为这是颜书良叫她来这儿所要告诉她的全部内容，她下意识地攥紧手心，一颗心剧烈跳动：“您还要说什么吗，关于路嘉。”
  颜书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从一旁拿起一支录音笔，看着她道：“有些话，我想，还是听你的路嘉亲口告诉你比较好。”
  他说完，缓缓地按下了播放键。
  公寓内，路嘉看了一眼由自己装饰好的房间，松了一口气。
  总算搞好了，花费了他不少功夫，好在成品还算不赖吧。
  他有些得意地翘了下唇角，低头扫了眼手表，已经快六点了，颜乔应该快回来了吧，可他干巴巴地等了半个小时，门外还是没什么动静，他正准备打电话过去问问，门口忽然传来了门铃声。
  他立刻从沙发上跳了起来，一路小跑到客厅，及至到了门口，才放缓了脚步，咳嗽了一声，装作很随意懒散的样子开了门：“喂，你今天真的好慢啊，你知不知道我一个人在家很无聊，你……”
  抱怨撒娇的声音戛然而止，路嘉皱眉看着眼前浑身湿淋淋的颜乔，连忙拉她进来道：“你怎么把自己搞成这副样子？”
  颜乔喉头动了动：“忽然下雨了，”她的声音有些干涩：“我没带伞。”
  路嘉连忙拿了干毛巾替她擦拭：“那你可以打电话给我，我让司机去接你啊，现在这样要是生病了怎么办？”
  颜乔忽然抬头看着他，以一种路嘉十分陌生的、淡漠疏离的目光打量着他，路嘉被她这种目光看得有些发凉，忍不住皱眉道：“怎么这样看着我？”
  “没什么，”她道：“你不用担心，我就算生病了，也不会传染给你的。”
  “什么意思？我是担心你会传染给我吗？”
  颜乔忽然就笑了，以一种极其讽刺的姿态：“总不至于是因为真的关心我吧？真心这种东西，路嘉，你这种人，真的有吗？”
  路嘉怔怔地看着他，颜乔从来没用这种语气跟他说过话。
  她从来都是让着他哄着他，何曾这样夹枪带棒地跟他说过话？
  也因此他的火气一下子上来了：“颜乔，好端端的，你发什么疯？用得着这么夹枪带棒地跟我说话？”
  颜乔忽然笑了：“怎么，这样就生气了吗？路嘉，你知不知道你的脾气有多坏，动不动就闹别扭，这种夹枪带棒的话你没少对我说吧，怎么我这才对你说了一句你就生气了？”
  “哦，我差点忘了，你从小众星拱月，就是这样一个脾气，倒是当初一开始接近我的时候，藏得很好，花了不少功夫吧？”
  “可是怎么这么沉不住气呢？跟我在一起后，就慢慢暴露本性了……哦，这不怪你，谁叫我犯贱犯得厉害，无论你怎样作，我都离不开你，那你当然不用给我好脸色了。”
  “我真是犯贱，你就是仗着我喜欢你吧，可惜喜欢你这件事，代价实在太大了……刚才出门的时候忽然下起了雨，其实旁边的便利店有卖伞，好心的店员还追上来说可以借我一把，可我没要，我就是想淋雨，冷冰冰的雨点砸下来，我淋了一会儿雨，忽然就清醒了……”
  “其实也没什么，就当做是成长的一段经历好了，我的人生还长，完全可以重新开始生活。”
  “我从前……可真是贱啊，怎么会那么犯贱呢？”颜乔不知道想起了什么，视线忽然变得模糊，好在她深吸了一口气，立刻止住了鼻子的酸意：“不过以后不会了……”
  她说着抬头看向路嘉，以一种异常冷静的口吻道：“我们分手吧，路嘉。”
  路嘉在原地愣了足足有三秒才反应过来，不可置信似得看着颜乔：“你说什么？”他的脸色已经很不好看了：“你再说一遍？”
  这大概是颜乔最后一次顺着路嘉了她真的又说了一遍：“我说，我们分手吧。这不是在和你商量，这是在通知你。”
  “颜乔，”路嘉死死地看着她，咬牙道：“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你怎么敢？”
  颜乔微笑道：“当然知道，我很清醒。我为什么不敢呢？你要知道，我能说出这句话，就代表我已经没有顾忌了，一个毫无顾忌的人，还有什么能够威胁她呢？她又有什么是不敢的？”
  路嘉的脸色已经非常不好看了，死死盯着颜乔，嘴唇紧紧抿着，胸腔也跟着剧烈起伏。
  颜乔却还是在笑，她和路嘉相处大半年，早就摸清他的脾性了，知道他现在这个样子，是生气到了极点。
  她却笑得更放肆了：“生气吗？”她看着他那一张瞪着她、怒气冲冲的小脸，情不自禁地伸手抚摸了上去，不无感慨道：“真好看啊，连生气都这么好看，这样一张脸，似乎无论如何都讨厌不起来如果不是知道了这张脸的主人做过什么事的话……从小到大，你应该占尽了脸的便宜吧，这一点，可真应该好好谢谢你妈妈。”
  路嘉的脸唰的一下变得惨白：“你……”
  颜乔笑得从容：“怎么，很意外吗？不应该啊，在你和我爸爸见过面之后，你就应该预料到他会将这一切都告诉我。”
  路嘉喉结上下滚动，是，他的确不意外，他甚至预想过颜乔知道这一切后他该用什么样的一番说辞来对她解释，可是当这一刻真的来临时，他却忽然发现他是那样地无措。
  一股莫名的恐慌笼罩了他，或许是知道真相的颜乔跟她想象的太不一样陌生地让他害怕，更让他无措。
  先前脸上的怒意不满顷刻消散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不安无措：“他，他怎么跟你说的？”
  “你说呢？”颜乔嗤笑道：“他只不过是把你做的事复述了一遍至于你自己到底做了什么事，难道还要问我吗？”
  路嘉眼里闪过慌乱，一改之前嚣张骄纵，有恃无恐的态度，咽了口口水道：“不是的乔乔，你想，你爸爸那么讨厌我，肯定不会说我好话了，他在你面前对我的那些评价，都是有失公允的，你不能因为他的一面之词就怀疑我。”
  颜乔一瞬不瞬地看着他，灯光下他的一张脸冷岑岑地泛着光，白瓷一样的颜色，脸上显现出一种慌乱无措，仿佛是做错事的小朋友，这样一种天真的残忍，很难让人苛责，如果换做以前，颜乔早就心软得一塌糊涂，早就情不自禁地去亲吻他了，可此时此刻，她却只想发笑。
  漂亮的眼睛湿漉漉的，里面盛着一派真诚，配合着他故意软下来的声音，软软糯糯，似乎还带着点儿奶音，很难让人的心不化。颜乔却只是嗤笑了下，不无感慨地道：“难为你现在还肯花心思来骗我，向来眼高于顶，从来只有别人做小伏低，花尽心思讨好的路大少爷，居然也有主动对我说软话的一天，任谁看了都会感动的感动你你对你母亲的执念之深，因为放不下，所以对我仍然觉得报复不够，还不肯收手，所以才要继续编造谎言来骗我吧。”
  路嘉不敢置信地看着她：“你在说什么啊？”
  颜乔挑了下眉道：“听不懂吗？是真的听不懂还是不懂装懂？不过无所谓了，带我去卧室收拾一些东西吧，虽然还没正式搬进来，但也已经陆陆续续带来不少东西了，我收拾的时候你就在一旁看着吧，免得到时说我错拿了你什么东西，说不清楚，虽然我觉得也没什么东西是你会计较的，毕竟是连手机都可以随便乱扔，又随便乱买的人。”
  路嘉喉结上下滚动：“乔乔，你现在说话非要这么刺人吗？”
  “觉得很刺耳？这种话你从前不是经常对我说吗，各种阴阳怪气的话还少吗？怎么那会儿你说的时候就不觉得刺耳了？路嘉，你知不知道我从前是因为实在太喜欢你了才会无条件地包容你的一切，包括无理取闹，爱发脾气，作，而不是我喜欢你的无理取闹，爱发脾气和作才喜欢的你，因果关系不要倒置了，所以当有一天我不喜欢你了，自然没必要再惯着你，你一向聪明，不至于这点道理都不明白吧？”
  她说完转身去了卧室，路嘉深吸一口气，攥紧了拳，也跟了过去。
  颜乔打开衣帽间，才随手拿了自己的两件衣服，在闻到上面淡淡的属于路嘉的气息后，忽然变得不耐烦，其实味道很好闻，她从前也很喜欢，但那也只是从前了。
  她将那两件衣服重新丢回了衣帽间，砰的一下关上了门：“算了，不要了，都脏了。”
  路嘉以为是真的脏了，有些委屈和无措地道：“怎么会，我明明让人送去干洗店洗了，那我等会再送过去……”
  “不用了，”颜乔看了他一眼，淡淡地打断道：“洗不干净了，丢了吧。”
  路嘉乖乖地答应了：“那我再去给你买新的。”
  颜乔有些诧异似得看了他一眼，忽然觉得可笑，也就真的笑了出来，路嘉被保护得太好了，从小到大大概从来没有人拒绝过他，所以直到现在，他还是不相信她是真的不喜欢他了吗？
  没有以后了啊，买了新衣服，给谁穿呢？
  不过这倒也提醒了她，她看着路嘉道：“跟你在一起的这段时间，你给我花了不少钱，之后我会慢慢还给你的。”
  路嘉皱眉道：“为什么要还我钱，我不要。”
  “知道你不缺那点钱，我只是不想欠你什么而已，分手了，就要分得干干净净。”她说完正要走出卧室，忽然不知道想起了什么，转身环顾四周，最后看向路嘉道：“那个摄像头呢，你藏在哪儿了？”
  路嘉的脸瞬间没了血色：“你……我……我没给你爸爸那些……”
  “哦？所以说那些确实是有的了，你拍那种东西做什么，留念？那怎么不也给我一份呢？”
  路嘉不知道怎么解释，只能咬牙道：“总之我没做那种事。”
  颜乔有些恍惚地道：“不重要了。”她又转身仔细观察了房间，最后将视线落在了床头边的一个珐琅台灯上，喃喃道：“按照那个视角，摄像头应该就藏在这儿吧。”
  可这么说着，到底也没上前察看，因为她觉得没这个必要了。
  很重要吗？总归是在这间房间里的，总归他是做了那些事的，在不在那个台灯里，也并不能影响她今天所做的决定。
  她和路嘉，算是彻底结束了。
  当她爸爸跟她说那些事的时候，她一开始是不相信的，与其说是不相信，不如说是不想相信，不愿相信，过往的一些蛛丝马迹，譬如为什么路嘉对她爸爸似乎与生俱来一股恨意，为什么路嘉在没和她在一起之前就对她的一切喜好都很熟悉似得……她何曾没有怀疑过，她只是不愿往深了想而已。
  不愿相信路嘉接近她是另有目的，不愿相信路嘉从头到尾都没有喜欢过她……直到她爸爸把真相血淋淋地摆在她面前，于是她听到了此生最刺耳的那段话
  “说下贱又有谁比得上你女儿呢，你也看到了，她甚至愿意为我口，小姐加钱都不愿意吧……”
  “我还没玩儿够呢，等我玩儿够了，再一脚把她踹开……”
  “最好让她再怀上我的孩子，就像我母亲当年一样，你那么爱颜乔，如果让她承受我母亲当年承受的种种，那对你来说，也算是另一种形势的感同身受了……”
  这个声音熟悉之至，她当然立刻就听了出来……可这个录音来得太残忍太突然了，她下意识地就想逃避否认：“这什么……我不信，爸爸你就讨厌路嘉到这个地步了吗？他才十八岁，你就算不喜欢他，也不要这么恶意的诬赖他……我知道你很喜欢一些配音作品，也因此认识了不少这方面的朋友……”
  颜书良当时听了颜乔的话后怒极反笑：“你觉得这段话是我和他录音，自导自演合成的？颜颜，你还要自欺欺人到什么时候？你和他相处那么久，不至于连他的语气和说话时习惯带的尾音都认不出来吧？”
  颜乔整个人都是恍惚的：“我不知道……”
  颜书良怒其不争，闭眼深吸一口气道：“看来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了，也好，我当时除了录音之外，还学他放了摄像头，本来觉得光给你听声音已经足够了，可现在……颜颜，别怪爸爸残忍，爸爸这都是为你好，现在这些小痛，忍忍就过去了，要是放着不管，等你以后越陷越深，到时候所要承受的痛苦，可比现在要多得多。”
  颜乔怔怔地看着他，就见他拿出手机，将一段视频播放给她看。
  视频里传出来的，还是之前的那一段音频，只不过这次的声音有了脸，是更直观鲜明冲击。
  视频里的那张脸，她再熟悉不过，嘴唇一开一合，口型和声音也完全对的上。
  饶是她再怎么不愿相信，到了这个时候，也没办法再自欺欺人下去了。
  视频里的人依旧在笑，那个用着最好看的笑，说着最恶毒的话的人，正是路嘉。
  颜乔的视线已经变得模糊，但还是一瞬不瞬地盯着屏幕，屏幕里的路嘉依旧笑得漂亮，却继续吐露着恶毒的语言，她就那么看着他，忽然觉得屏幕里的人是那么得陌生，陌生到好像她是第一次看清他……
  她从前最爱看他的笑，今天却是头一遭，觉得他的笑那么地刺眼。
  是啊，依旧很漂亮，那又怎么样呢，原来越是美好的事物越是不堪一击，一旦发现它的美好并不纯粹，甚至是由虚假堆砌起来的，那之前的种种便会轰然倒塌，甚至开始厌恶反感，觉得恶心。
  颜乔的反应倒是出乎颜书良的意料，她并没有歇斯底里地大喊大叫，甚至没有哭出声音，只是呆呆地做倒在地上，眼泪掉到一半的时候却忽然诡异地笑了，吓得颜书良连忙蹲下身问她：“颜颜，你没事吧？”
  颜乔抬起头，无悲无喜地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道：“我没事，我知道了，爸爸。”
  颜书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他当然知道她说的“知道了”是什么意思，他喉头动了动，半天才道：“没事就好。”
  颜乔看着他，看不出脸上是什么情绪：“爸爸，谢谢你，不管你是出于什么目的，但我谢谢你，把真相告诉我。”
  颜书良神色复杂地看了她一眼，良久才道：“不管爸爸做了什么，你要相信，我都是为你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