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主,贫僧心悦你 第34节
禅机后退,他侧身,从此不敢再看她的眼睛,“施主,贫僧一心向佛。施主在贫僧眼中,佛陀座下,是法平等,无有高下。”
双双红泪落,阿绯仍旧坚持着最后的挣扎,“你宁愿归山守佛心,也不要我?”
僧衣袖中,双手紧握,“贫僧佛心不曾动摇。施主亦非物事,如何谈得要与不要?贫僧惶恐,望施主珍重。”
黄叶落尽,秋风寒,入了冬就要下雪了。
盛都的雪是很大的,雪落无声,掩埋人间。到了冬天,无论这里走过什么人,发生过什么样的故事,一场雪过后,都就尘埃落定,消失不见。
阿绯看着他的侧颜,朱唇微颤,“如果我要嫁人呢?”这一句,她用尽了浑身的力量。
明明冬天还没有到,禅机却觉得天如此冷。仿佛眼睫冻上了一层薄冰,眨一下眼睛都费尽力气;鼻间也像遇了冷气,轻轻的呼吸,都能冷酸了鼻骨。
过了很久,他转过身来,道一声,“恭喜。”
阿绯踉跄后退,似哭似笑,“禅机啊禅机,你念的什么经,参的哪家佛,竟叫你心如铁铸,肠似顽石。”
阿绯万念俱灰,她闭眼,任秋风风干脸上泪痕,“好。从今往后,你登你的极乐天,我过我的红尘桥。你走那天,我就不去送你了。”
禅机蓦然抬首,眼中情感不复清明,他与阿绯终究是要两别了。
“你要小心九贤王.....”
阿绯含泪而笑,“这些,是我的事。”
佛珠在袖中握了几握,不是她的东西,终归是不属于她。阿绯抬手,“禅机。”
素手深藏广袖中,他只见火色广袖抬起,那佛珠便落在了自己掌心。
他的持珠,他曾经送给她的持珠。
阿绯还回来了。
禅机指尖微动,佛珠在掌中静默。
阿绯看着他渐渐收拢五指。
最后一点旖念消散殆尽。
如此,算是了结了。
禅机站在树下,看着她一步步走远,自己的心也一点点沉寂,“阿绯....”
他是僧,与僧私通只会害了她名声。
他佛心难移,他害怕将来自己会后悔入凡尘。
他除了会诵经念佛,什么都给不了她。那日太子护她,仍历历在目。
宫中懿旨已降,抗旨,则杀身。
相识初秋,散于寒霜。这缘分未免短暂地残忍。薄暮近,不知哪家燃起了烟花。
每到上元节,禅明禅心总喜欢趴在墙头去看烟花。小沙弥总说,烟花最美。可是为什么美,小沙弥却摸着脑壳说不出来。禅机也看过人间的烟花,火树银花触目红,零落如星斗,原以为不过昙花一现。
岂能谓之永恒?
可是,就在不久前,他遇到了一场永生难忘的烟火。
往事不堪回首,回首如凌迟。唐绯是他一生中遇到的唯一一场永恒的烟花。烟花极美,却只有瞬间的绚烂。烟花逝去,绚烂在心中永存,而眼前剩下的只是无尽的黑暗。看过了烟花盛宴的人,要怎么适应从此无尽的黑夜?
佛珠从掌中滑落,禅机,他是人间最悲哀的惆怅客。
阿绯不见身后,持珠散了一地.....
垂下的手臂新伤裂开,滚落血珠。自指尖,滴落黄土。若点点红梅,点点幽怨。
我曾想化身为佛珠,时时被你念起,奈何缘浅。
第38章 阿绯,来得及吗
第三十八章阿绯,来得及吗
阿绯没有打听禅机的归期,也不想去打听。她像是变了一个人,很安静,就连唐霖对她的冷嘲热讽她都可以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天越来越冷,冬天是真的要来了。
与禅机分别的第二日,宫里来了人,量了她的尺寸,大概是要赶制棉衣出来。大婚那日的衣着,也是要改的。冬月近在眼前,司礼监又是一通忙活。
太子没有露面,她也什么都不需要做,终日闲的发慌。
董氏失去唐衣以后,似乎是魔怔了,整日神神叨叨。府中妾室成了她的眼中钉,闹得府中终日不得安宁。唐万山亦是几次恼火。
他们闹,阿绯便偏安这一隅。董氏那一剪刀,在阿绯的肩上留下了深深的伤,日后怕是道抹不掉的疤。
禅机离开的很快,走的那天岳君成将他送至城门外,“大哥,天这么冷,你过了冬天再走不行吗?”
禅机摇头,“出来够久了,寺中还有很多事等着我去做。”
岳君成才不信一个破寺庙有什么可忙的,这都冬天了又不用出坡。
出门前太师夫人千叮咛万嘱咐,别在禅机面前提起唐绯。君成还是没忍住,“你是怕看到她成亲吧?”禅机的脚步微顿。
君成还在嘀咕,“还俗也不是多难的事,非要弄得这么麻烦。他唐府一年死两个太子妃,你就不怕唐绯这回真搭进去。以后别后悔啊大师。”
以后别后悔啊大师....
他有资格说后悔吗?
禅机站在盛都城前,他不敢回头看,怕身后空荡荡没有自己想见的。寒风中,他决然离开,将背影留给这座古老的城门。
不回头,不见身后,还可以给自己留一个念想。
冬月初一,天气寒冷。琉璃瓦片上降了厚厚的霜花,阿绯裹上了裘衣。她立在轩窗前,一片黄叶悄然落在手边,触手是一片冰凉的霜花。
阿绯摩挲着不请自来的黄叶,不知是在向谁说,“他应该已经走了吧。”
阿绯抬头,冬月了,到了下雪的季节。她突然很想在出嫁那天遇见一场大雪。老大夫的药似乎有些用处,偶尔她的脑中能够闪过曾经的人与事。虽然还是碎片,但总归再也不是空白一片。
她站在窗前的时候,禅机正路过当初她睡过的那丛矮树。
矮树落了叶,不像来时那样蓊郁,倒像一位垂垂老者,了无生气。
禅机坐在树下,仿佛树上依旧睡着阿绯。只要他睁开眼就能看见那道水蓝色的影子,调皮地从树上扑下来。
薄唇微珉,他起身疾步离去。
时隔数月,推开寺门,苦吟寺依旧檀香扑鼻,梵音阵阵。这才是他的生活,这里才是他应该生活的地方。抬首,大雄宝殿内,佛祖宝相庄严,低眉垂怜众生。
禅机双手合十,“阿弥陀佛....”
下山归来,恍若隔世。
禅明最是高兴,“师兄你可回来了,怎么样?阿绯施主回家了吗?什么时候来看我们?”
禅机微微苦笑,他以为回了苦吟寺便远离了她的影子,却不想,苦吟寺处处可见她的音容与笑貌。
禅机说,“她回家了。”
“那施主说什么时候来看我们吗?”
禅机抬头,老方丈正立在檐下。
“她...她要嫁人了,应该没时间来。”
禅明有些意外,“这么快就嫁人?她嫁给谁啊?”
嫁给谁....禅机久久开不了口。
老方丈唤禅明,“禅明啊,你师兄才回来,先让他歇歇脚吧。”
“哎。师兄,我帮你打热水去。”
禅明猴一样灵活,眨眼就不见了。
上首站着年迈的方丈,白眉双垂,眼似洞明世事,“阿弥陀佛....禅机啊,回来就好。”
佛前香袅袅,禅机低眉行佛礼,“方丈...”
禅机回僧舍,抬眼便看见阿绯曾住过的寮房。他仿佛看见当初的阿绯满身水汽地躺在寮房中,昏迷不醒;仿佛看见转醒时的阿绯愁眉苦雨,掏着耳朵问他,“和尚快帮忙看看我是不是脑子进水了”。
往事历历在目,禅机不想再想,可回忆似潮水,匆匆涌入脑中,浮现眼前。
禅机猛然推门,入了自己的僧舍。他在舍中坐禅,却不得静心。口中阿弥陀佛,眼前红颜笑。佛经口中颂,却入不了心。
禅机慌了步伐,诵经真言如沸水,阿绯的笑与哭轮番占据心头,乱了佛心。
他睁开眼,眼前所见是他熟悉又陌生的僧舍。曾经他在这里,可入定至天明,眼下却不得刹那宁静。
禅机颓靡地垂下手,佛珠摊在地上。如果禅明此时进来,定能撞见禅机满眼的痛苦。
佛语人生而有八苦。生苦、老苦、病苦、死苦、爱别离苦、怨憎苦、求不得苦、五阴炽盛苦。晨钟暮鼓,青灯黄卷二十载。曾经的禅机自以为已经参悟人生百态,自以为可渡众生。
他仰头无声笑。
都是错觉!
爱别离,求不得,怨憎苦,哪一样不是令他在煎熬中挣扎,挣扎却又无出路。他连自己都渡不了,何谈渡别人。
“虚伪...”
他骂自己为僧的虚伪,骂自己渡善男信女的虚伪,更骂自己明明破戒却还扬言守佛心的虚伪。
禅机的痛苦,说不出口,亦无法排解。
他去五观堂,那里曾有阿绯抱着钵盂大口吃斋饭的影子。他匆匆离开。
他见到禅明,禅明的笑总让他害怕,禅明总要问他阿绯施主什么时候嫁人。他躲着禅明。
他用木盆打水,却又恍惚记起曾有一双纤长素手在盆中转圈玩水。惊慌中他打翻了木盆。
禅机抱头跪地,就连那泼洒在地上的水中都是那日她红衣惊艳的影子。
他一路狂奔,飞瀑涛涛,莲华仰面,只是,曾经遗世独立的禅机不见了。花木凋零,青松依旧。这里是他见到阿绯第一眼的地方,那时棺破,棺中的人艳极美极。他从未想过,他会不可自拔地爱上那棺中的艳色。
禅机的内心不得宁静,他任自己缓缓沉入深潭,时值冬月,寒凉入骨。六根生六识,他企图用这寒潭水闭六根。但耳目可闭,心要如何闭?
原以为回了苦吟寺,坐于佛前,他便能将阿绯放下。试过才明白,原来忘不掉一个人的时候,无论走到哪里,距离多远,她始终都在心底打转。
他想躲,可忘不掉她的时候,处处是炼狱,时时受煎熬。
潭中闭息的禅机,在到达生死临界点的时候,看见阿绯头戴凤冠身着金凤嫁衣向他奔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