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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节

  直到半夜里,机舱里的灯已经熄灭,周卓又问空姐要了个毛毯,盖在了躺下的她身上。他又哪里能睡着,打开了随身携带的电脑,已经请了假,但一些事情还要收尾。
  当他将最后一封邮件发出时,忽然听到了呜咽声,断断续续的,克制到若不认真听,都无法发现。估计也只有与她邻座的他,才能听得到。
  周卓无法去安慰她,有些悲伤,是不需要打扰的。
  在高空的飞行中,他忽然意识到,她在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亲人了。
  他的手机震动了下,是微信的提示。周卓点开,是陈岩的消息。上次的见面中,两人加了联系方式。他问他,能不能联系到嘉茗。
  从她家离开到现在,已经将近九个小时,她没有看过手机,也没有再跟他说过话。国内正是白天,陈岩联系不到她,估计没了办法才来问他。
  周卓却是犹豫了不知道该怎么回,他不知道许嘉茗有没有跟陈岩说过她爸爸。他觉得大概率没有讲过,作为朋友,其实不该去介入情侣间的事,这还很敏感。
  但周卓看到过她眼中对他的依赖,那是一种很深的感情。这个时候,她已经封闭了自我,都不跟自己讲话了,她需要那个被她信赖的人。
  周卓回了陈岩,说我们有点事,正在回国的路上。
  在生活发生巨变之前,总有一个微妙的结点。只有日后反应过来这是一场巨变时,才会人为地去寻找与定义这个结点。
  后来的陆逊轻易就从记忆中翻找到了这个结点,是他与老板结束出差,返京后去往公司的路上。
  已是傍晚,如果是陆逊独自出差回来,大概率直接回家了。可老板要去公司接着上班,他也没法不跟着一起。
  半路上,老板接到了一通电话,全程只说了一句知道了。挂了后,老板就更改了目的地,去了他父亲家。
  陆逊本想跟老板讨论下工作的,但他敏锐地察觉到了老板的脸色很差,及时闭了嘴,全程不说一句话,直到目送老板下车。
  周瑞霞正在客厅喝茶吃点心,难得的清闲,总要被打破。
  她知道发生了什么,却也没多少的惊讶。
  哪有不流血的斗争,那是矫饰的浪漫化。上次她就说过了,你不弄死对手,对手就会来弄死你。今天发生的事,虽不是明着挑衅,只是他们自己清理了门户,但怎么不是一种威胁呢?
  丈夫正在书房与幕僚商讨,周瑞霞没有兴趣知道他们讨论的内容,她只在乎他采取的行动。按照她的脾气,人家扇了你一巴掌,还不把人胳膊给卸了,就是无能。
  正添茶时,周瑞霞看到儿子走了进来。他没有换鞋,看到了她一声招呼也没打,就径直向书房的方向走去。他的脸色很不好,像是隐忍着随时要爆发。
  他从来没有这样过,周瑞霞放下了手中的茶杯,这是有大事要发生。
  儿子跟女儿的个性完全不同。
  陈婧活泼,性子灵活,贪图吃喝玩乐。只需将她斜出的枝丫修剪了,她就不会犯大错。
  陈岩看似圆滑,做人做事上,她都无需多说什么,实则他很固执。
  陈志云正在跟下属讲话,书房的门突然被打开,家中尚没有人敢不敲门就进来,他抬头看去,是陈岩。
  看着他不虞的脸色,陈志云本想斥责他一句不懂礼貌。但还是跟下属们说了先结束,到点了你们去吃饭吧。
  下属们自然看出了这对父子之间即将发生的不愉快。虽然人都有八卦之心,但他们并不想亲眼目睹这场争执,这会让领导丢面子。得到了命令后,忙不迭地离开了书房,就怕火星子燃得太快。
  看着他们离开后,陈岩关上书房的门,走到了书桌前,盯着他,不错过他脸上的任何一丝表情变化,“这件事,有你的默许吗?”
  他从未如此当面忤逆过自己,刚才在下属面前让他失了面子,现在来这么质问自己,陈志云心中已经非常恼怒了,手猛然拍了桌,“你什么态度?”
  陈岩又问了一遍,“这件事,有你的默许吗?”
  话音刚落,陈志云就已经将跟前的茶杯砸了出去,还是忍住了没有砸在他身上,他的眼睛里,有一团火,一头沉寂的野兽就要被放出来。
  许永成,是他答应过。此时不论陈岩什么态度,都无法改变他答应的事情没做到这一事实。
  实际上,陈志云知道消息时,非常震惊。他没想到,一个退了的人,依旧心狠手辣,做得这么绝,不留活口。许永成转移了地方,他低估了对方的势力范围。
  “没有。”陈志云看着他,“他死了,我得不到任何好处,还少了个筹码。”
  “为什么不看好他?”
  “防不胜防。”
  他没有在说谎,如今两派水火不容的趋势,也断然不会有苟合的可能。在这没有妥协的艺术,只有你死我活。
  有些错,是不能犯的,因为不会有任何挽回的余地。
  听到这个消息时,陈岩就知道,这件事他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他所有的退路,都因为许永成的死亡,没了。
  他已是穷途末路,只能瞒她到天荒地老。
  他愤怒,在拥堵的路上突然转向时,他在问自己,他为什么会让事情失控到如此地步?他为什么会让事情走到最糟糕的一步?
  因为在这场没有底线的牌局中,有底线,有道德,就是最大的弱点。他怎么会不输呢?
  陈岩看着他爸的书房,突然感受到一阵好笑。
  这些年来,他所追求的自由,就是一场笑话。他试图拥有的底线与道德,不过是有面前这个人的庇护,才能不让他的手亲自去碰那些脏事。
  陈岩问了他的父亲,“这件事,您准备怎么办?”
  陈志云反问了他,“你觉得应该怎么办?”
  “一个退了的人,不应该再来指手画脚。”
  陈志云看着已经冷静下来的他,自己是如何走到今天的,陈志云再了解不过。面前的他,也到了这一天,放弃了最后的底线。从此以后,不再讲道德。
  不同的是,陈志云是自己的选择。而他,是付出了极为惨重的代价。
  陈志云问了他,“你有什么建议?”
  “孙老最在意他的小儿子,可惜小儿子不成器,就先从他下手吧。”
  第59章
  在香港中转,她在航班上一口东西都没有吃,周卓给她买了巧克力,她也就勉强吃了一颗。
  她也不跟他说话,他只能让她去开通国际漫游。不然到了国内怕两人走散了联系不到。
  许嘉茗才像是醒了过来,拿出了手机,电已经不多了,她拿出包里的充电线,再连了机场的wifi,有了网后,手机传来接连的震动。是陈岩的消息与电话,她点开看了眼,就退出了聊天界面。
  开通了漫游后,她颇费周章地打开网银,查询了国内银行卡里的余额,如她所记的相差无几,卡里没有多少钱。她想从国外的银行卡里汇款,但交易却被中止。
  她终于看向了旁边的周卓,将手机递给他看,“为什么会这样?怎么办,我没有多少人民币。”
  周卓接过了手机,“可能是你太久没有使用国内的银行卡了,别担心,我这里已经兑换了钱。”
  “那你转点给我,我还你美元。”
  周卓想说,现在哪里是来计较这些钱的时候。可是,不做这些琐碎的事情,她又能去计较什么呢?她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去面对一个既定事实。
  “好,你把银行卡号发我,如果还不行,我微信转你。”
  “好,谢谢。”
  将流量和钱解决好后,周卓看着她又陷入了自己的世界,再没有什么能让她打起精神与人沟通。
  外边的天还有些暗,黎明还未到,太阳也没有升起的征兆。
  此时的陈岩也给他发了信息,询问他们的落地时间,他让人过去接他们。周卓没有回他,这一天,他们也许会很忙。今天让陈岩过来,也许不太合适。
  周卓看了旁边的她,手机已经有了网,他们可以自己沟通。
  在第二段航班中,许嘉茗看到了日出。亮到刺眼,她就这么直视着,被晒到落了泪。
  她不应该出国的。
  如果结局是既定的,那她也能跟爸爸多待几年。她可以考个就在京州的大学,都不必住宿,每天都回家。就算爸爸工作繁忙,她也能时常见到他。
  出国,在爸爸看来,是对她的最好选择。可他知不知道,在危机到来前,家人应该是在一起的。独自偷生,安全地活着,是种耻辱。
  现在只留下了她一个人,这样的活法很难。
  爸爸教过她很多道理,想让她成为一个独立而自由的人。可是,在这一刻,她开始怨他,她不想成为这样的人。
  她就是很软弱、很恋家、很没有雄心壮志的人,为什么要把她送出去?
  当霞光刺眼到再无法睁眼时,她闭上了眼,用手将眼泪抹去。
  虽有周卓陪她,但她不能全靠他。她已经是个大人了,需要扮演成熟地去处理爸爸的后事。她暂时都不能再哭了。
  长途飞行中时间概念混乱,周卓并不知道许叔叔确切的死亡时间,落地京州时,也不知道身故了几天。
  但是,他们没有见到最后一面,看不到尸体,得到的,已经是骨灰,公司派了人去取了回来。
  他们回国后的事,周卓的父亲托了人安排。出航站楼时,就已经有人来接他们,去许嘉茗的家里。
  许永成在京州或许房产众多,但他只住一套已经住了十来年的房子。这套房产,并没有被查封。
  在这小半年期间,公司也让人过来打扫通风。风风雨雨,总觉得老板能出来。后来出了四年的结果,也不是没考虑过,运作打点下,与监狱内的他取得联系。如果能时常交流,那么他在监狱内指挥外边的事,也不是没可能。
  转往服刑地时,公司已经准备让人过去了。然而到了没几天,就发生了这种事。自然不会使用公共交通,京州这派了几辆车连夜赶了过去。七百公里的路程,开了一天的车,将他的骨灰迎了回来,尚且算是有尊严。
  严国华知道老板的女儿今天会到京州,亲自来了这等待。他一个五十多岁的人了,听到消息时不免落了泪。女儿是老板唯一的孩子,在国外多年,出事之前老板就叮嘱过。万一她回来了,你也得帮我把她送回去。
  他问老板,如果她就不回去,我该怎么办。
  老板笑了下,说也不会,她很听话的,我跟她说过不要回来的。
  老板的女儿是很听话,没有回来。可回来时,就是面对这样的结局。
  五月的京州,已经很暖和了。
  路上的车很多,穿过城区时依旧拥堵。梧桐树荫绵长,这个城市的一景一物,都根植在了她的记忆深处。
  这些路,爸爸都带她走过。夏天的夜里,两人快走到汗流浃背。爸爸的步子很快,她几乎要跑着才能跟上。走到路口时,红灯转绿,她就要赶着快步冲过去时,就被爸爸拉住。说虽然绿灯了,但你要再左右看一下,万一有车冲出来怎么办。你遵守规则,但也要去防着不遵守规则的人。
  他没有防住,是吗?
  车到家时,这是她的家,许嘉茗很害怕下车,却不能犹豫。
  大门已经打开,她一步步走了进去。踏进门时,就已经看到了桌上的木盒子。她用指甲掐着手掌,极力不让自己失态。
  严国华走上前,一时不知该对她说什么,可她已经向他鞠了一躬。
  “严叔叔,谢谢你,把爸爸接回来。”
  看着她这样,严国华没忍住又落了泪,但赶忙擦去,“没事。”
  许嘉茗向他介绍了旁边的周卓,“这是周卓,我的朋友。”
  严国华同她旁边的男人打了招呼,有个人陪她回来就好。
  许嘉茗同他们坐在了沙发上,“严叔叔,葬礼从简,就弄个小型的告别仪式吧。”
  严国华没有想到她这么快就恢复了过来,已经进入了流程的商讨,“好,公司员工也想有一个告别仪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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