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吃

  周之黎撒了谎。
  她站在15号前，院子的门开了一半，里面的大门贴着封条，院子里的植物东倒西歪地垂着，她站在外面，脚下一顿，突然无法踏入这片熟悉的土地。
  雨势渐大，树木绿植被吹得在雨里飘摇，雨滴打在树叶上“哗哗”作响，也打落了曾经在院里开得明艳的郁金香。
  周之黎的衣服已经湿透，脸上分不清是眼泪还是雨水，从未有过的疲惫感将她吞噬，她不得不弯下腰，蹲下的姿势让她有了些安全感。
  暴雨之下，她的视线已经模糊，身边出现一个人，周之黎仰起头，看到了段闻鹤，上一次也是雨天，那时她救了他的狗。
  段闻鹤收了伞，握住伞头把伞柄朝向她。
  周之黎没接，他收回了伞，却没撑开，两人就这么淋着雨。
  “我可以帮你。”他终于开口。
  周之黎低着头，皮肤已经对滴落的雨滴麻木，沁入骨骼的冷让她止不住地发抖，说话时后牙使了力咬着，“条件呢？”
  这些天她见识了太多人情冷暖，并不相信有人会在雨夜里圣母心泛滥地无条件拯救绝望的少女，就算有，这个人也不会是段闻鹤。
  他一身也被淋湿，湿掉的头发往后坠着，他在大雨里勾起唇角，像是被她此刻还有心情谈条件的行为逗笑。
  “和我在一起。”
  他的手被雨水浸湿，淌着水滴。
  周之黎看着他的手迟迟未动，这是她没有想过的答案。
  周克破产以来，她睡得最舒服的一晚是在曲云湾的卧室，段闻鹤把主卧的卫生间留给了她，泡在浴缸的热气里有些发晕才出来。
  卧室里段闻鹤坐在床边，看着周之黎穿着他的宽松T恤刚刚遮到大腿，修长洁白的腿露在外面，默默撇开了眼。
  他的身体是干净的香，没有不少男生那种不修边幅的异味，他规矩地睡在另一侧，平静得有些诡异。
  温暖柔软的床太过舒适，困意袭来，周之黎再也撑不住挂落的眼皮，在要入睡的前一秒心口猛地一跳，她忽地睁开眼，大口地喘气。
  段闻鹤一直注视着她，细小的反应也看在眼里，伸出手放在她的肩膀，安抚地拍她，缓慢轻和，直到她的呼吸变得平稳。
  她睡得很沉，看得出她已经累到了极点，身心都是，今晚的大雨是压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
  把周之黎带回来是冲动的，安保联络到他家时是阿姨接到的电话，他本可以当作无事发生，可他还是拿了伞出门。
  再上一次见她也是一个雨天，他的狗跑进了边上的湖里，被水里的杂草勾住了脚，周之黎不管不顾地去湖里救出了已经浑身颤抖的萨摩耶。
  天色泛青，客厅只有一点火星在动，段闻鹤摁灭了燃尽的烟，脑子里反复出现那个午后周之黎抱着狗站在他面前的样子，明明浑身湿透，却像是完成了一件大事，对着他笑得意气风发。
  镜花水月一场空，他什么也没留住。
  又是一个阴天，周之黎从沙发上醒来，昨晚就这样睡了过去，脖子酸痛得无法转动。
  手机里有几通未接电话，回拨过去，那边严斯伊的语气稀松平常，“要不要出来看展？”
  “明天吧，我上周把周日的课调到今天了。”
  周之黎出门前在眼下盖了遮瑕，才把红肿与疲惫遮住。
  教她的老师是美院的副教授，独自居住在市区的一个老小区。
  门铃响了几声，才被打开，郑淮是个不高的中年男人，留着半长的头发，耳朵上带着一个标志性的黑色耳钉。
  “郑老师。”周之黎打了声招呼。
  他家摆着不少画材和画架，颜料一块一块干在木盘上，她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下，斟酌着要说的话，“郑老师，我想跟您说个事，上次您让我帮忙问展览投资的那件事可能办不了了。”
  郑淮神色变了变，一副“你和他闹掰了”的眼神看她，“不要紧，我嘛也是想为公益做点事。”
  周之黎心里多少能体会，郑淮这人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场面话比谁都会说。
  郑淮在她思考的时间里，不停地在观察她脸上的细微表情，试探着问她：“你和你男朋友分手了？”
  “嗯。”
  郑淮拿了个凳子坐到她身边，“之黎啊，我看你画画很有天赋，我很欣赏你，老师让你帮个忙，你呢有空给我做模特，我画人物的时候正好缺个模特，我给你减免一些课时费。”
  周之黎想拒绝，被郑淮打断，“我也难得画人物，你就坐椅子上一两个小时，不耽误你时间。”
  从郑淮家出来，她到一旁的便利店买了个冰淇淋，坐在玻璃前看着过往的行人和车辆。
  和段闻鹤分手，连冰淇淋的味道都变得一般了，她拿指腹碰了碰自己的眼睛，早晚有这一刀，现在落下比以后痛的少。
  朋友圈里一片和谐，生活依旧绘声绘色。
  傅凯的最新一条是昨晚几张在酒吧的图，段闻鹤坐在他身边，手上依旧带着她买的Cartier两件套，看得她眼睛又湿了。
  周之黎退出微信，下意识想点一边的IG，她收回了手指，不敢打开，最后点开了微博，用一个刚注册的小号，发了一条文字。
  原来冰淇淋也会变难吃，跟随着一个大哭的emoji。
  过了很久再刷新，依然没有另一个账号那样的评论和点赞，这种感觉很好，周之黎知道她需要这样安静的时刻，才能定下心，专注在画画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