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1章

  思忖之间,“啪”的一声,纪渊觉得光溜溜的脑袋上被人打了一下。
  回过头,正好瞧见一位僧袍脏污,胡须打结的老和尚。
  其人不高不瘦,眉目平凡,手持破钵。
  面皮红润,嘴上混着油花与酒渍,丝毫不像是得道高僧。
  “真个一脉相承,不修边幅,泥泞坑里打过滚一样。”
  纪渊都没来得及多看两眼,便被邋遢和尚带下山去,连究竟是什么寺庙也未弄清楚。
  这一路上,一老一少,一师一徒。
  彼此结伴,云游四方,风餐露宿。
  平日里,徒弟化缘讨斋,师傅吃酒喝肉。
  让纪渊很是怀疑,这邋遢和尚该不会看“自己”长得年幼可爱,容易叫人善心大发,所以才收的徒弟吧。
  他除了每日的早课、晚课,打坐念经。
  就是被邋遢和尚勒令打上五十次的罗汉拳,风雨无误,不可耽搁。
  金飞玉走,春去秋来。
  一晃眼,纪渊所投影的小和尚也长到了二十岁。
  靠着那套平平无奇的罗汉拳,他终于踏入服气一境。
  某日,夜深,时值大旱。
  师徒二人翻山越岭,终于见到一处灯火。
  往前再走片刻,发现是座破败的寺庙。
  篝火旁边,坐着十三四条人影。
  各个半躺半坐,手里提着铁刀、竹枪。
  有的倚靠在庙宇的门槛上,时不时往里张望,
  有的索性横躺于台阶,敞开布条似的外袍。
  说话之间,还夹杂各种方言俚语,粗鄙荤语。
  “师傅,这些人……不是逃兵,就是流民!”
  “你怕什么?咱们是出家人,一无钱财,二无美色,只为寻个落脚的地方。”
  邋遢和尚昂首挺胸,腰间挂着酒葫芦,手里持着破烂钵,大步踏出林子。
  纪渊投影的小和尚心里打鼓,勉强跟了上去。
  “哪来的贼秃驴,没见到大爷们正在歇息?
  你这老和尚又干又柴,浑身没个几两肉,
  后面那个小和尚,却是细皮嫩肉,有点嚼头!”
  一条精瘦汉子支起身子,戏谑笑道。
  “老六,天可怜见,晓得咱们兄弟吃不饱,又有两脚羊送上门!”
  靠在门槛有气无力的黑脸汉子,顿时来了精神鼓噪道。
  “胡言乱语些什么?也不怕佛祖震怒,降道雷劈死你们!”
  塌了一半的天王殿里,转出一条披甲持刀的高大汉子。
  看他衣着举止不同一般,似乎是领头之人,颇有威严。
  “大师从何处来?深更半夜,怎会到此?”
  高大汉子披头散发,胡乱披着一层甲胄,说话还算客气。
  “老衲和小徒云游天下,居无定所。
  刚从西山府过,本想趁着夜深清凉赶一阵路,
  谁知道这山林凶险,豺狼横行,虎豹出没,不甚安全。”
  邋遢和尚诵念佛号,单手竖于胸前。
  “看到寺庙内有火光,连忙过来求个歇息之处。
  还请各位好汉,大开方便之门,莫要嫌弃我等。”
  高大汉子爽朗一笑,抬脚踢开堵在台阶、门槛上的几条身影,邀请道:
  “家里老娘最是信佛,出门的时候特意叮嘱我,遇见僧人必须已礼待之。
  大师,来来来,里面请。”
  邋遢和尚大袖飘飘,说了一句“阿弥陀佛”,带着两腿发软的徒弟踏入天王殿。
  那些没什么精神的汉子迈过门槛,紧随其后。
  一双双泛着血色的眼仁,滴溜溜打着转,笼罩师徒二人。
  咕噜、咕噜、咕噜。
  天王殿内,架着一口大锅。
  底下柴火烧得正旺,煮得沸腾冒气,化为似有若无的肉香盘旋。
  “大师,应该是吃斋的吧?我和兄弟们只猎了一头野猪,恐怕招待不了……”
  高大汉子呵呵笑道。
  “施主着相了,岂不闻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
  邋遢和尚抬手举钵,似是等着分一块肉。
  神色紧张的徒弟,环顾这座大殿。
  供奉的大罗汉,泥雕只剩半截。
  一颗佛首滚落在地,被人坐在屁股底下。
  四面院墙已经塌掉两块,看起来是年久失修,日益破败。
  “大师……当真性情中人。”
  高大汉子愣了一下,似是没见过这等酒肉和尚。
  本来升起的警惕心,瞬间松懈下去。
  “施主这肉,分明炖得烂熟,怎么不揭锅。
  老衲连夜赶路,肚中空空,饿得狠了,莫怪莫怪!”
  邋遢和尚好像迫不及待,几步就奔到大锅那里。
  高大汉子面上冷笑,握住铁刀,盯着这个贼秃驴的脖颈。
  铛!
  “师傅……”
  邋遢和尚一边念叨,一边就要揭开盖子。
  只听得金铁交击,乍然响起。
  然后,自家徒弟的焦急声音方才传来。
  邋遢和尚摸了摸脖子,不顾高大汉子惊骇的目光。
  丢开湿漉漉的木盖,轻声叹息。
  滚水冒泡,汤汁浑浊。
  大锅里,人头、残肢不停地翻动。
  有面皮被烫得绽开的乡民,有剃度的和尚……
  他们的手、脚、心肝,混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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