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4节
祝缨问道:“怎么回事?”
“县令说,路总是要修的,趁现在没活干,轮流出人,把路再整一整,以后人员往来也方便。通往西州的那一段路,已经修好了。正在伐木,只放干,就能运到西州建房子用……”
苏喆等人都吃了一惊:“疯了?才闲下来。”
年轻人道:“县令确实有些安排,也不算太艰难。”
祝缨道:“详细说说。”
原来,祝重华自战事毕,就开始着手整顿县内。她自己半文盲,一边自己学,一边让祝缨派来给她的副手、学生等干活。她对本地熟,哪里有什么寨子,一支一个准,可以调度的人手也就更足一点。
安排得都比较合理。营建西州需要建材,这个她也想到了,又组织人进山伐木。
“姥减赋的令下来,县令就说,事情成了,可以开始办了。”
祝缨道:“走,看看她去。”
“呃,兵马或许地要收束一个,我到前面去疏通,暂时只能让出半条路。”
“去吧。”
很快,他们就通过了修路的路段,过了这一段,前面的路修得竟有些像祝县了。年轻人骄傲地结巴:“是、是晚生说,咱们祝县就是这样的。”
祝缨点点头,年轻人的脸红了。
祝重华在半路上接到了祝缨,祝缨看她比上次略白了一点,也更精神了。双方问候过了,祝缨道:“过年也不闲着?”
祝重华道:“年已经过完几个月啦!听说有宿麦种,但我们没来得及学会,这几个月正没事做。”她们过的年,与祝缨的年不一样,人家差不多是收获之后,也算是个丰收节。
祝缨道:“原来如此。不过才经过战事,不需要休息吗?”
祝重华道:“正因才经过战事,您减了租赋,日子就好过了,正在兴头上呢。我问过他们小孩儿了,说,以后收租都这么少。可咱们以前收得重呀!现在多干一点,是不觉得苦的。等到惯了少干活,再让大伙儿多干,可就要费劲了。慢慢给大伙儿减,不成么?”
问到最后,她的声音小了下去。
意外之喜!
祝缨拍了拍她的肩膀:“各州县,原就允许有地方上的征发,这倒不算错。要把握好,不要太累了,一年不能超过若干日……更不要误了农时,就要春耕了。”
“是!”
……
祝缨一路西行,沿途也有做得好的,也有做得一般的。似祝重华这般的凤毛麟角,祝缨也不着急。
西州的地,只零星种了一点宿麦。这里是最后结束战争的地方,宿麦没种好倒也不奇怪。
林风迎了上来有些局促地问:“您怎么现在过来了?还没出正月。”
祝缨道:“来同你们一起过年呀。怎么样?”说着,眺望远处,新城的城墙已经砌出了一大截。
林风有点不好意思:“我、我没干好。”
“才接手,已经不错了。”
“没、没有住处,还是住帐篷。”
这个就很难堪了,新、旧两城他兼顾不过来。要说,旧城好好的,扒拉出个住处来不难。问题是祝缨的计划是,新城这边有墙之后就拆旧城,他又不好再在旧城里安家。新城呢?墙都没好,一个大工地,怎么住?因此他都住帐篷,反而是旧有的西州百姓,不讲究住处,简单搭点窝棚又或者就住原留下来的兵营,更有甚者回旧城寻个窝,都比他自在。
眉毛胡子都攥一块儿了,整天焦头烂额。
林风心中悔得不行,早年在祝缨身边的时候,只道岁月静好,哪怕有事儿也从来没有怕的。即使是上战场,也从来没有担心过任何事情。这就么胡乱地混着日子,当年多么好的机会,能够跟着学多少东西呀!
都荒废了!
林风道:“要是赵大哥,或者阿炼,一定能做得比我好。”
祝缨道:“知道自己差啦?”
“是。”
“那还不过来,赶紧多干点儿?发什么愣啊?有事交代给你!”
“哎!”
第497章 进展
林风亦步亦趋,生怕自己漏了什么,苏喆发现了他的紧张,觉得十分的新奇,看了他好几眼,他都没有发现。苏喆见状,悄悄走过去戳了他两下:“你怎么了?”
林风现时的心情难以言说,只轻轻摇了摇头。
“更奇怪了。”苏喆嘀咕一声。
祝缨回头:“你们俩,干嘛呢?”
两人答应一声,快上两步又跟了上来。新、旧两城也没个合适祝缨落脚的地方,她也依旧还在新城外面扎营。由于她已经离开了,原本她扎营的地方现在住的是林风。林风又要腾地方给她扎营。
这一片营地本是祝缨西征的时候驻扎之地,左右是安置西州城中百姓的帐篷,住满了人。拖家带口的,也不整齐,现挪都不知道从何挪起。
林风忙说:“我让他们挪一挪。”
祝缨道:“不用,咱们另寻个住处。走,看看他们的营地。”
进了营地就被围观,营中的青壮都出去干活了,留下些老弱妇孺在家里。也有做饭的,也有缝衣的,也有拌嘴的。仍瘦,至少不是皮包骨头了。小孩子来围观,祝缨也不恼,笑着问两句话,不外是住在哪儿,想不想到城里住,家里还有什么人……之类的。
小孩子们还记得她,在她面前有点呆乎乎的,两颗糖就被套出了话。家中的大人也不急着把孩子拖回家,以防闯祸,但也不太放心,虽然祝缨把欺负他们的头人给杀了,但祝缨自己在他们的眼中也是个“头人”,陪着点儿小心总是没有错的。
祝缨索性趁着一个少妇的抱起被套话的小孩儿,跟她又搭上了话,问现在吃得怎么样。
少妇道:“能吃上谷子了。”
以前奴隶是吃不上这些的,即使有口粮,也要掺些杂质,有时候就是打碎的糠掺进去。现在倒不用吃糠了。
祝缨问道:“是因为产的谷子少,以前才吃不上吗?我看这里田还不错,是因为气候不好吗?”
“天时好的。”
祝缨又从供中掏出一个银戒指给她:“多说说。”
看着有赏,成人便将小孩子往外挤了挤,脸上都现出愿意说话的神情来,祝缨看在眼里,了然于胸。等这少妇讲完,便宣布:“有谁知道天时、土地、物产……所有有关吉玛、西州与西番的,都可以来对我说,我都有报酬。”
当时便有人举手想说话,祝缨对林风道:“叫人记下名字。说得好的有赏,胡说八道骗我的,要罚。”
林风慌忙又记,祝缨道:“怎么慌里慌张的?叫管这一片的人来,让他们传令下去。”
“是!”
林风一转身,就看到跟在不远处的“里正”,将人叫了来。“里正”道:“校尉,我都听到了,这就去传令。”
祝缨见林风样子不太对,也很快离开了这片营地。
她选择在离这片营地有一段距的地方扎营,一则这营地的秩序略有点乱,离远一点好,二则新择之地离新城更近一点,方便去规划、监工。
祝青叶带人扎营,祝缨则往新城查看。林风手足无措:“工程不快。”
祝缨让这营里的人服役,最主要的目的是“给不安定份子找点事做”,因此这个工程在这段时间里快与不快,并不是她最关心的,只要工程质量可以,没停工,就行。
她对林风道:“凡做事,要先想好,做这事是为什么。修城当然是我要的,这几个月,还是为了‘安抚’,能做到让新附之民安静,就不错了。不要这么紧张。”
林风略略松了一口气。
但进了新城之后,他又紧张了起来。这新城里也与他管理的营地一般,有秩序,大家都没乱,还是生活、干活,却又并不清爽,还透着点儿乱。
祝缨认真看了,林风还是照着她照走前的吩咐,一点儿也没改,当时什么样儿,现在还什么样儿地干。
祝缨临时又上手,开始分工:“巫仁,去点料盘帐,苏喆去点人、分片,青雪,去丈量土地不能等墙好了再规划城内。都不用现在动,他们正在干着,语言也不很通、也不很习惯听你们的命令,你们一搅,就乱了。明天一早出工的时候,他们一营,你们依次领人。”
祝缨心里有草稿,但工程需要精确,在动工建房子前,需要重新丈量,确定新幕府的坐标。
一样一样分派完,整个大工地马上变得有条理了。
林风开始摸本子记录,之前他从来没有这么认真地记过这种“笔记”,现在唯恐记漏了一下字。
看他认真,祝缨就额外对他多讲几句:“留你看守,既有一个守字,就是为了安稳,不求剧变,能稳住,你就合格了。我知道你不会乱来,换一个人,说不定有什么新奇大胆想博出彩的念头。但如果一直这么萧归曹随,中间出了毛病还不改,你自己看,也不太好看是不是?”
林风点点头。
“那就不能之前理成什么样,你凑合着就继续用了,你得往下接着理。‘稳’有不同的做法,‘变’也有不同的做法,不在乎这两个字本身,在你怎么体现它们。”
祝缨一次也不多说,看林风差不多记完了,又往旧城去。
旧城里,如果不是祝新乐在管,祝新乐被派往与西番交界守关去了,如今留在这里的是两个千夫长,一个是从祝县出来的,另一个是西卡族半路投靠来的。林风派人来通知他们祝缨到了的时候,两人正一个教、一个学地学写字。
旧城现在也还不用拆,仍然有一部分人住在这里,他们领兵驻扎,一是守着粮仓,二是一旦西番有变,这个旧城就是大家的退步。两人不敢轻离旧城,只在城门外不远等着。
祝缨等人到了,下打了照面儿,祝缨就笑问:“学写字呢?”
两人看了林风一眼,林风莫名其妙:“我没说啊。”
祝缨心道,手上的墨都没擦干净,谁还看不出来呢?
她这回没犯坏心,指了指人家的手。这下可坏了,擦是擦不干净的,要找水,周围也没有,恨不得吐口唾沫去搓……
祝缨道:“好了好了,学写字,很好。进去看看吧。”
旧城有老底在,比新城、营地都像样一点儿,清理出来的大片空地也不曾再建新房,显得空旷而整齐。祝缨询问了还有多少人住在这里等,千夫长们也认真地回答了:“有一千三百户。每天早上他们也上工,留在这儿住的,就让小孩儿也学背识字歌。姥,纸笔不敢要,那个……能、能调点儿书来么?”
祝缨笑道:“那要再过几天啦,得现印。你要多少?”
“那就好,那就好!呃,两百、不,一百、五十本儿也行,不能再少啦。”
祝缨笑笑:“行,来了先尽着你这儿给。”
千夫长露出一个舒心的笑容,接着就被苏喆看得心头发毛,他扭来扭去,没发现自己身上有不妥之处。趁祝缨与搭档说话,小声问:“我怎么了?”
苏喆摸了摸下巴,道:“你这儿还有人,造册了?他们到新城上工吗?一会儿咱们聊聊。小巫姐姐~~~”
巫仁一言不发地站了过来,虽然都是祝县的人,巫仁与这千夫长不熟,她就不说话,蹭着苏喆跟人要籍簿。
祝缨看了,不过一笑。
这一天过得极充实,天擦黑的时候,祝缨回到了自己的大帐,又开了个小会,将白天的安排再落实一下。白天,她只粗略分了几个人干什么,具体怎么干,互相之间是要有配合的,还要细说一说。
主要是他们讨论,祝缨听着,有问题的时候再指正。苏喆、巫仁第一要做的是理顺手上能调动的资源,苏喆的计划是,她想把营地梳理一遍,再讲工地。巫仁就更简单了,主要不跟人打交道。
林风还是新城的临工,同时配合苏喆理营地。
祝缨问道:“还有呢?”
“诶?”
巫仁冷不丁地冒出一句:“春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