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4节

  段氏滴泪道:“是。姑母?”
  姑母魂不守舍,道:“哦哦!我也不知道,等你姑父和表兄回来,我再问他们吧。你是有婆家的人了,快些回去,别叫你婆婆挑了理。哎,娘家一旦落魄了,婆家的奴才看你的眼神儿都要变的。去吧。”
  段氏拜别姑母,回到府中先去上房回婆母的话,远远就听到了幼童的声音,越听越耳熟。进了房里一看,儿子正被保姆抱着,在老夫人面前呢。
  段氏说:“见了姑母,姑父与表兄都还未曾回来,姑母言道,等他们回来请他们打听消息。我估摸着,最快也要后天才有回音。”
  老夫人急道:“这么慢?”
  段氏道:“御史台的事儿,不好打听。”然后对儿子笑笑,就要带儿子回房,说是吃奶的时候到了。
  老夫人道:“你这两年也辛苦了,这些日子家里的事儿还要你去奔波。这孩子就放在我这里,我替你养着吧。”
  段氏哽住了。
  老夫人道:“怎么?不放心?他的乳母、保姆都留下来,我也不换人。咱们早些将他的阿翁、阿爹救回来,才是正经。”
  段氏争执不过,只得回房,痛哭了一场,只盼姑母家能早日传来消息。
  ……——
  她的姑父品阶也不高,混了个五品,表兄品阶更低,七品。
  落衙后回家,听妻子一讲,关宗明道:“大理寺狱,哪是随便什么人都能伸头进去的?”
  “不是御史台办的案吗?”
  “是啊,可人是关到大理寺狱里的,你怎么糊涂了?”
  关娘子脸色煞白:“竟然……果然……”
  关宗明道:“卞家与咱家有甚交情?你莫要多理会他们!他们自己做错了的!”
  关娘子道:“也是姻亲。”
  关宗明道:“不是姻亲,我还不会受牵累呢!谋逆,好大的狗胆!我事先也不知道,事后倒要受排挤。娘子,你儿孙都姓关!”
  关娘子一颗心仿佛被油煎了一样的难受,道:“知、知道了。”甚至不能说“结两姓之好”。
  好在她的儿子长大了,她悄悄将儿子关擎叫了过来,让他明日打听一下案子。
  关擎是个孝子,痛快地答应了:“娘莫生爹的气,他也是为了家里好。全家上下几十口,他不得不慎重。”
  “知道了。”关娘子说。
  关擎第二天早早去了衙门,他是光禄寺下面的主簿,与御史台没有太多的来往。今天不得不硬着头皮,问一句:“大人还没从朝上下来么?”他是打算等今天的朝会结束了,各衙司将消息向下传达,再看一看邸报,然后去御史台那里看能不能打听出点什么来。
  朝会就是不结束。
  朝上,今天又补了一些官员。
  鸿胪寺添了一个冷云做正卿,冷云对鸿胪寺是满意的,这个满意止步于鸿胪寺丞。自赵苏往下,祝缨都给调理得顺顺当当,冷云的日子舒舒服服。唯有这个应该为他分忧的少卿,让冷云不满极了。
  他干了没多久,回家就对冷侯抱怨:“朝廷该给我两个少卿,现在我手里只有不到半个!”
  冷侯道:“你又作什么怪?不是有一个?另一个升了!莫要还将祝子璋当做福禄县令!锥入囊中,想把它按回去是要伤手的!你见了血,也不能叫它不显眼!”
  冷云道:“谁说那个了?我又不傻!”
  冷侯道:“再废话我揍你!缺了,就请旨。”
  “我知道。”
  冷侯不骂儿子了,开始卷袖子,冷云跳起来跑了。
  然后他就上了个本,请求给鸿胪寺添再添个少卿。一正一副,在大部分地方就能把活干完了,不必非得满员。别看外面多少人排队等补缺,各衙寺常年不满员,那缺的位子,就不是给排不上队的人准备的。
  现在的鸿胪寺不同,它的一正一副不够使的,冷云嫌弃沈瑛不能顶一个整人使,沈瑛还觉得这个上司事儿忒多,就会折磨人,且还不干正事,比骆晟差远了。他们俩非但没有合作,还互相恶心。
  冷云恶向胆边生,请求添一个“质朴能臣”,可以“不避艰险”“不务虚文”“为君分忧”的“年轻可靠之人”。
  政事堂说,皇帝提名的一些人最好先干副职,但是皇帝不忍让自己的女婿去做少卿。于是问道:“众卿以为何人可以胜任?”
  便有人推荐李彦庆。
  陈萌看过去,顿时了然,这位是他的“世叔”,比他爹陈峦小十五岁,但都是与李彦庆的祖父有些渊源。
  陈萌倒也不反对,王云鹤、施鲲对李彦庆观感颇佳,都说好。
  李彦庆于是被补做鸿胪寺的少卿。
  冷云觉得这名字耳熟,第一反应没有觉得恶心,便觉得应该不错,没有跳起来反对。
  然后又是几个地方上的几个刺史、知府的人选了,王云鹤出手了。他对皇帝说:“当选取能干之士,清查当地恶俗,丈量土地。”
  就冲这一句,朝上吵得激烈。没有人说这样干不好,但是许多人提出了“施行难”的问题。丈量土地,需要人吧?怎么能保证这些人没有私心呢?异地调人去呢,不谙当地情况,恐怕也难。
  不如先选官员过去,慢慢来。或者让当地的“百姓”自己报有多少土地,百姓敢报,朝廷敢认。
  吵得乱七八糟。但是皇帝比较支持王云鹤,因为清查出来的土地,纳税都是给朝廷的,户部还得拨一部分供给皇帝的开销。
  这天散朝也就比较晚。
  早朝后,王云鹤被皇帝留下来说话,其他人慢慢散了去。
  ……——
  关擎焦急地等来了散朝,没听到今天有讨论卞行父子的事,但是他知道,最近不时会有些刺史、知府被罢了,然后换上别的人。
  他往御史台那里摸过去,装作闲聊,说起最近刺史换了好些个,不知道现在狱里这些还能不能出来。也不知道御史台怎么办案呢。
  因为今天后半程的吵架也是由新任命引起的,听的人也不以为意,与他聊了一阵儿。说:“大理寺那里,将一切都准备得妥妥的,这案子办得舒心。”
  关擎熬到回家,将事对母讲了。
  关娘子大惊失色:“这里面果然有郑家的事!”
  关擎道:“娘又胡思乱想了,咱们家与他们也不相干。就是舅舅家有事,您是出嫁女,与表妹都是好好的。”
  “不不不!这个祝缨,他是郑熹的人啊!现在又掌管大理寺!那就是个把人往案子里扯的地方!他手里还办过鲁逆案!人无伤虎心,虎有伤人意!郑家的狗里,就这条最凶!他主持的逆案,鲁王家没了,你表嫂的娘家没了,你舅舅受着也没了,现在卞亲家与侄女婿也下狱了……就快轮到我了。”
  关娘子担心和半宿没睡着,第二天一早,派人去卞府接侄女儿过府商量对策。
  第338章 奏本
  段氏又熬了一夜,一大早姑母家来人接她,她向老夫人请示之后匆忙又去见姑母。
  关家去应卯了,都不在家。关娘子与段氏见了面,才吃两口茶,就将段氏拉到自己的内室里说私房话。
  段氏的手被攥得很紧,心也跟着紧张了起来,她有了一种不详的预感。
  到内室床边坐下,关娘子道:“这天下,也就咱们娘儿俩处境一般了,也只有咱们娘儿俩能好好商议商议。”
  段氏惊道:“怎么了?”
  关娘子道:“侄女婿父子俩都在大理寺的狱里!这可怎么是好?你想想,现在的大理寺卿是哪个?当年杀他不死,打蛇不死反成仇啊!你的家没了,接下来就是我的家了。”
  段氏道:“没有别的人可以讨情么?”
  关娘子道:“这个时候,谁敢再沾咱们呢?都使不上力。你爹和你哥哥出事的时候,我倒往穆家、永平公主家送了厚礼,他们都给退回来了。我还落了你姑父的埋怨。”
  段氏眼泪要掉不掉的,她抬手抹了抹眼睛道:“那也不能什么都不干,我这两天也打听了,御史台往回押的地方上的官员,多是罢职免官。最多是变成庶人,也不算很重。”
  关娘子道:“万一呢?”
  因为逆案和宿仇,求人讲情免罪几乎是不可能的。娘家把路给走绝了,婆家这边也没个好,段氏能想到的路都被堵死了。她说:“了不起,我还有嫁妆,还能带着孩子走。我想过了,还能析产别居。他们卞家怎么样我不管,我只管我儿子。”
  关娘子道:“你怎么那么傻?要是他们不是冲着卞家,是冲着咱们呢?同郑家结仇的可是咱们呀!”
  段氏道:“那不能够吧?”
  关娘子切齿道:“几条人命搭进去,他们一朝得势、大权在握,你说能不能够呢?人家的刀已经架在脖子上了,你怎么还在梦里呢?”
  她比段氏要急一些,卞家已经出事了,段氏儿子还小,现在想的是养大,关家现在还没被清算,她不希望自己受到损失。
  段氏道:“可咱们两个内宅妇人,能做什么呢?”
  关娘子道:“他要咱们死,咱们也不能坐以待毙。妇人又怎么了?妇人也能做他们做不成的事!”
  段氏吓了一跳:“可不敢谋害朝廷大臣!那祝缨,也不好杀啊!之前大伯就折在他手里。”
  关娘子道:“这两天我仔细想过了,当街杀不死,就只好用别的法子了!”
  “诶?您要干什么?”
  关娘子低声道:“我就不信了,这个人就没有一点儿毛病?他那府里,难道没有受气的仆妇?多拿些钱去,收买他家的仆人,打探得些他违法的事情!把他告下来!他摊上事儿,就没力气害咱们了。”
  “奴仆背主?这怎么能呢?”
  “那是没给够钱!十贯不能,一百贯呢?两百贯呢?”
  段氏犹豫道:“只怕不成,反结了死仇。”
  “你道先前就不是死仇了么?”
  段氏道:“那……我该如何对婆母讲?”
  关娘子道:“你别告诉她!就说在想办法了!”
  ……
  关娘子说干就干,送走了侄女就等着丈夫和儿子回家。
  如果时间宽裕,勾引家中子弟吃喝嫖赌,结成酒肉朋友,诱他们花尽了钱财之后再撺掇着作恶就会容易很多。一旦出了败家子,这一家不完也得完。
  或者退而求其次,收买仆人。仆人容易收买,一是仆人地位低、容易受气不满产生报复主人的想法,二是仆人财产少、眼皮容易浅,能用少量的财富去打动。主人的一举一动都离不开仆人的伺候,仆人一旦反水,也可以造成许多的麻烦。但是这同样需要时间。
  但是现在时间紧,就用不了这放长线钓大鱼的法子。
  关娘子虽有想法,苦于自己没有立时就能见效的方法,还得让家里的男人出面。如果是男主人出面,更容易让人信任,可以大大地缩短收买仆人的时间。无论是许诺日后如何如何,还是拿出钱来,仆人都更会相信。
  关娘子将主意对这父子俩说了,关宗明怒道:“你怎么还不死心?这原就没有我关家的事!你莫要为家里招灾!”
  关娘子道:“他们步步紧逼,你还没看出来么?先是我娘家,再是侄女家,就要轮到咱们的!骨肉血亲,躲是躲不掉的!”
  关擎道:“娘,你莫急,让爹好好想一想。”
  关宗明沉默了一下,道:“段婴的事已经了结了,卞行又与我们有何关系?传我的话,以后我的家里,不许有姓段的人来!”
  关娘子如遭重击!
  她哑着嗓子道:“我可也姓段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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