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痛

  冈部先生拿出了两份便当，金黄酥脆的炸鸡、炸虾、色彩繽纷的寿司手捲，以及刻着铜色花纹的黑底餐盒，使我逐渐回忆起，日式宅邸生活的美好。
  「好吃吗？美穗一大早就起来准备了。」
  「嗯，她的手艺永远让我称羡不已。」
  「雅蒨，我有帮你跟学校请假，也顺便通知你的父母亲，他们明天会过来看你。」
  「他们……有没有很生气啊？」我慢慢地放下了筷子。
  「他们没有生气，他们反而非常担心你的安危。」
  「唉……那些毒贩，为什么要放火烧了夜店？」
  「他们不是想烧了夜店，他们是想烧死你，因为你发现了他们正确的交易场所。为了不让你跟警方告状，唯一的方法，就是置你于死地。」
  「我……我只希望我那天没有看见尼克……」一谈起尼克，心中的巨石又渐渐地浮现了出来。
  「尼克他……知道你去夜店调查的事吗？」
  「应该不知道。如果他知道的话，他早就跑来问我了，哪会消失到现在？」
  才刚一提到尼克，尼克就突然衝进了病房！
  「安妮，你还好吗？我听说你住院了，怎么……冈部教授也在这边？」尼克一脸不悦地看向先生。
  「我还好吗？不！我不好！」我用力地放下筷子。
  「你发生什么事了？怎么会把自己搞到这样的地步？」
  「搞到这样的地步？尼克.道森，你要不要听听看你现在的口气？怎样？你现在是在责备我吗？」
  我们之间的剑拔弩张，迫使先生站出来缓颊。
  「尼克，安妮才刚甦醒，情绪难免不稳定。你先坐下来，我们好好谈。」先生走到尼克身旁，替他拉了一张椅子。
  「不，我不要坐！为什么安妮出事，是你守在她身边，而不是我？你以为你是安妮的谁啊？」尼克不屑地把椅子推开。
  「你不要坐？对！你最好不要坐！你最好跪着！」
  「雅蒨，不要这样……」先生拍着我因愤怒而颤抖的背。
  「安妮，你到底有没有意识到，我是你的男朋友！」
  「这句话应该是我问你！你有没有意识到，我是你的女朋友！」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为什么我的甜心，又开始在质疑我了？」尼克缓缓地走向我。
  「你知道我发生了什么事吗？尼克，你知道吗？」我试着让口气缓和下来。
  「艾希莉告诉我，你住院了。」
  「为什么住院，你有问吗？」
  「我没有问……」
  「我去了一趟夜店，结果有人纵火，差点死在里面。」
  一提到夜店，尼克的眼神变得更加惊慌失措。
  「你为什么要去夜店，不是告诉过你，不要去那种地方吗？」
  「我不想去，但是……史黛西他们那群人，把我同学带到夜店后方的空地，准备教训她，我不得不……」
  「既然你是到夜店后方的空地，怎么会差点死在夜店里面？」
  「冈部先生，能给我们一点空间吗？」我转过头，望向先生。
  「好，没问题。」
  先生离开病房后，我继续说道……
  「我会躲进夜店，是因为……因为……几个来自东南亚的毒贩在追杀我。」
  被追杀，理当是件可怕的事。然而，此时我的心，比任何时刻都还要坚定。
  「东南亚的毒贩、毒贩……安妮，你是不是误解什么了？你怎么……怎么知道他们是毒贩呢？」尼克的吞吞吐吐，似乎表示着，他再也无法隐藏内心深处的秘密。
  「因为我亲眼看见，他们在夜店贩毒。要找到他们，还真不容易……那梳妆台，好重啊~」我轻蔑地笑了几声。
  「所以，那天……不对、不对、不对，安妮……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你为什么听不懂呢？」
  我静静地望着尼克，只见那一如往常的骄傲脸孔，瞬间被恐惧所爬满。他想摆脱这不安的情绪，然而，就如同落入蜘蛛网中的昆虫，越是想逃离，越是想辩解，那坚韧的网，只会将你捆得更紧。
  「安妮……你一定要相信我。无论你看到了什么，都不是真的！」
  「都不是真的？难道我在做梦吗？一包包的白色粉末，还有数不清的大叠钞票……这些事情，难道都是我幻想出来的吗？」
  「我没有置身其中，你没有看见我！安妮，你要知道，你没有看见我！」尼克激动地搭着我的双肩。
  「我也希望我没看见你……怎么办，既然我得知了你们的秘密，你要不要杀死我呢？他们想放火烧死我，但是我没有死……你要不要，帮助他们完成任务？」
  「安妮……我求你了，就当作一切都没发生过。这场意外，就当作是一群疯子干的好事。我保证，你再也不会受到任何伤害。我只希望，你不要离开我……安妮，不要离开我，好吗？」尼克坐到了病床上，语带哽咽地握住我的双手。
  「尼克，你做错事情了，你知道吗？现在打悲情牌也没有用了……」
  「安妮，这件事情你就当作不知道，好吗？我们就像以前那样，一起读书、一起玩耍，过着自在的生活，好不好？」
  望着那双湖水绿的眼眸，这一刻，一切显得如此透彻。他不说谎、不欺瞒，因为他明白，这令人心碎的事实再也无法隐瞒。他失去了自信，因为他知道，现在的我随时随地都有可能离去。他不再讲出任何的甜言蜜语，因为他深知，纵使再甜美的糖果，握在手里，也有融化的一天。
  「尼克，对不起……你去自首吧……」我转过头，忍住掉泪的衝动。
  「安妮……你真的捨得我被抓走吗？只要你当作什么事都没发生过，我们原先的生活就能回来啊~」
  「我真的……没有办法看着你犯错。若是你无法自首，我还寧可让你杀了我。至少，我不必承担这样的罪孽……」
  「你是……是什么时候开始怀疑我的？是不是冈部教授一直不断地在挑衅？」话锋一转，尼克将错误又推到了先生身上。
  「这跟冈部先生无关，尼克。」
  「怎么会跟他无关？一定是他，一定是他，绝对是他怂恿你到夜店，然后害你发生意外！我要把他叫进来，好好问个清楚！」
  「尼克，住手！」我赶紧从床上站了起来，抓住尼克的手腕。
  「安妮，难道你还想袒护他吗？他故意挑拨离间，破坏我们的感情，还让你出意外！这一切的一切，都是他造成的！」尼克愤怒地瞪着我，那如琉璃般脆弱的眼珠，似乎随时会弹出眼眶。
  「尼克，我求你了，不要再这样了……我说过，就算你犯错，我也会陪你改过向善。你知道吗？让我最痛苦的，不是你在贩毒的事实，而是……我没有那理智，将你送进警察局……」
  「安妮……」
  「明明知道你犯错，应该要帮助你矫正。但是，对你的这份感情，却阻止我去做对的事……」
  「这、这、这……所有一切，都是冈部那混蛋造成的。你今天会这么难过，都是他在一旁挑拨！」尼克手握拳头，愤怒的青筋一条条的爆出。
  「他没有挑拨，他救了我！我之所以能平安无事地跟你对话，就是因为他一直守在我身旁！他没有错，你不要再说了！」
  明显地，我替冈部先生说话，激怒了尼克。
  「难怪……你们两个总是腻在一起，对吧？」
  「尼克，你又来了！你又在揣测了！」
  「不然呢？那傢伙又不是你的谁，为什么会出现在这病房餵你吃便当？你说啊！」尼克的怒吼，似乎能穿越这病房的白墙。
  「他没餵我吃便当，尼克……」
  「我不相信！我现在就要找冈部来对质！」
  「尼克，你现在会生气，是因为我发现了你的秘密。」我紧紧地掐住他的手腕，认真地说道。
  「我说过了，那些都不是真的！你如果够爱我，就会选择信任我，而不是被冈部牵着鼻子走！」
  「正是因为爱，我才选择坦承。若我对你没感情，说实在的……我根本懒得理你。」
  「那你就不要理我，你就躲进冈部的臂弯中吧！看看你，像个荡妇！」
  当『荡妇』这两字，从他口中溜出时，我脑海中的理性，瞬间被满腹的怒火给吞噬。明知错不在我，恼羞成怒的他，却要将摆在眼前的事实，硬生生地扭曲。此刻，我再也无法平心静气地与他沟通。我随手拿起床头柜上的饮料罐，愤怒地往他身上砸了过去。当饮料罐从我手中飞出去的瞬间，我感受不到发洩脾气的快感。因为那内心最深层的痛，佔据了我的所有。
  「出去!出去!出去!!!」我像个疯子般地吼着。
  「安妮，这不是你，这不是我认识的你。到底冈部那傢伙对你施了什么魔咒，让你这样对我?」
  「我叫你出去，我不想看到你!我真的……真的不想看到你……」即使我再怎么努力地控制情绪，斗大的泪珠依旧不受控地落了下来。
  「安妮，我爱你……」
  「够了!不要说了，快出去……现在!」
  看着我歇斯底里的模样，尼克不再多说任何一句话。他紧握双拳，无奈地离开了病房。望着他离去的身影，那万箭穿心的疼痛竟是如此真实。乌云散开，理当是阳光明媚的开始。然而，那道璀璨夺目的光彩，始终是我自己的幻想。原来，迷雾散去后，真正吸食毒品的，不是别人，而是我。这段爱情，像极了海洛因。那如艷夏般强烈的感官刺激，正是我中毒的原因。
  「雅蒨，你还好吗?」尼克离开后，冈部先生走进了病房。
  「我……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我的心，就像被剖半了一样。没有上麻醉，也没有吃安眠药昏睡……」
  「不要紧的，比起逃避……接受事实的勇气，更能使人生充满丰富的色彩。」
  「他曾经告诉我，我们的结局是幸福、快乐的……看来，这真相已经让我们的故事画下句点了……」
  「雅蒨，你们的故事只进行到一半。最后的结局是什么，没人知道。但我知道的是……真相固然残忍，却是你们崭新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