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节

  “抱歉,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你。”他闭了闭眼睛,“你的父皇是我的仇人,而我本打算杀了他,我们互有……互有弑父之仇,或许咫尺天涯,该是我们最好的结局。”
  “……当然,这并不该是我伤害你的理由,我也绝不会以此作为借口,来求得你的原谅。”
  “其实,我直至今日,也从未敢奢求过你的原谅。”
  裴渊摁下心底阵阵酸痛,将那煮好的茶倒入她的杯中。
  “趁热喝吧,凉了对身体不好。”
  她看着那盏茶,手上并没有动作,只低声斥道:“你当真是个懦夫。”
  他正在为自己斟茶的手微微一滞。
  “你凭什么替我做决定,又凭什么擅自决定我们之间的结局,那些道貌岸然与冠冕堂皇,不过你是怕了,你在逃避这解不开的世仇,逃避你自己的心意。”
  说罢,她倾倾身子,凑近了他。
  “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不要和我说什么小时候,那时我才几岁,说要嫁给你,是我不懂事,但你不可能不明白。”
  “我也不知道。”
  良久,他方开口道。
  “儿时在一起玩闹时,我也知你童言无忌,从来也只是将你当妹妹,可在我家中出事,我四处躲藏,颠沛流离地讨生活的那些年里,我们之间的那个约定,是我在阴暗处独行时唯一的一点光亮。”
  “直到我们重逢时,我才明白,原来我是喜欢你的。”
  她咬着唇听着,大颗大颗的泪珠从她眸中滚落。
  “你说的对,我的确是个懦夫,我差点就害你……害你嫁与旁人,差点就失去你……”
  他的眼尾处终究是泛了红,掩了面,不敢让她看到自己的斑斑泪痕。
  夜色来得极快,一轮明月悄悄挂上树梢,在模糊的视线里,江禾看到星星点点的两岸灯火,辉映着暗沉的湖面,那载他们过来的画舫,也不知何时亮起了灯,勾勒船体的每一丝金线都清晰可见,而那珠帘被风吹拂着,连带着小块的阴影也不断跃动。
  眸色微动间,一艘小船不知何时靠近了他们。
  “公子,姑娘,菜和酒给你们放在画舫里面了,小的就不打扰二位了。”
  她深吸一口气,将那已然凉透了的茶端起一饮而尽,哑声道:“饿了。”
  “去里面吧。”他敛了敛情绪,搀着她上来,又掀起帘,“夜间太凉,别受了风寒。”
  这艘画舫实在是不小,将那小门一关,便是极为温暖的一方天地,木制的方桌上摆满了琳琅满目的佳肴,大抵是刚刚做好,器皿都尚是烫的。
  江禾默默吃着她最爱的那道糖醋小排,不知该向他作何回应。
  她承认,她始终放不下他,也仍旧喜欢着他,她想让他为自己的错误付出更大的代价,作出更大的补偿,可如此折腾下去,她也很累了。
  “想什么呢?”他按下心中苦涩,温和一笑,夹了几片青菜过去,“别光吃那个。”
  她下意识地别扭道:“我不喜欢吃青菜……”
  此话一出,连她自己也愣住了。
  裴渊也怔了片刻,随后,唇角便渐渐有了越来越深的弧度:“撒娇也是没有用的。”
  她的手紧紧攥着衣角,内心天旋地转了好一番功夫,终于还是夹起一片咽了下去,又立即抢过他面前的酒杯,一股脑将酒倒进了口中。
  “禾儿,怎么又饮酒!”他一个晃神没拦住,夺回来时酒杯已然见了底。
  “你都能喝,我为什么不能喝。”她冷言答道,“我喝酒怎么了吗?”
  他默了默,又想起那日在国子监内,她醉酒亲他的模样。
  “没怎么。”他缓缓开口道,“总之,今晚万万不许再喝了。”
  她狐疑地看了他一眼,心底莫名来了些气,伸手便去抢,而他哪里肯,死死抱着那酒壶,就是不敢撒手。
  “禾儿,不要争了……”
  她丝毫听不进劝,偏 要逆着他的话来,推搡间,她一个站不稳,竟直接扑倒在他的怀里,又一下子将他带倒在地上。
  “禾儿……下来。”
  第59章 画舫之内
  江禾也从没经历过这种场景, 她怔怔地扑在他上方,画舫激烈地摇晃后, 又渐渐归于平静。
  见她纹丝不动, 他重重咳了几下,试图唤回她的神思。
  “……我是不是又弄疼你了?”
  “不是疼不疼的问题……”他挪开视线,斟酌着开口, “总之,你先下来。”
  “我不要。”她一口回绝道, “除非, 你告诉我, 为什么不让我饮酒。”
  他仰在地上,沉默着摇摇头。
  “你刚刚还说,从今之后你的所有想法对我都不再是秘密, 骗子。”
  “不是这样的……”他害怕起来,连忙去抓她的手, “你那日……”
  他耳根微微红了, 声音也再没有朝堂之上的凌厉与果断。
  “你那日……醉酒之后, 吻了我的脸颊。”
  江禾愣了愣,木木开口:“还有这种事么?”
  “……都告诉你了, 你快下来。”
  “那也不要。”她俯身凑到他耳边, 幽幽道,“打你骂你都没有意思了,本宫突然想轻薄一下首辅大人。”
  他的身体猛地一僵, 还未来得及反应,她的唇再一次贴上了他的侧脸。
  “首辅大人, 是像这样吗?”
  “快别闹了, 禾儿。”他软下声音哀求道, “你让我如何自处……”
  他哪里敢告诉她,这样的行为有多危险。
  “你抢亲的时候,不是很大胆吗?”她不依不饶道,朱红的薄唇又覆上他的鼻尖,“你这模样,倒像本宫真的欺辱了你一般。”
  “……我当然任你欺辱。”他颤声道,又偏过头去躲,“只是,禾儿还没到年纪,不该这样的。”
  “差那几个月吗?”她不轻不重地在他脸上抽了一下,又强迫他看向自己,“你别躲呀。”
  他皱皱眉,眸中情绪复杂:“你究竟,是怎么知道的这些?”
  “上次要成亲的时候,金岭那边的嬷嬷教的。”她轻笑一声,“嬷嬷说,入洞房后,和太子殿下要……”
  裴渊只觉一团怒火瞬间在心中生起,酸酸涩涩地很是难受:“你不许提他!”
  “是你问我的呀。”有几分醉意浮了上来,她故意道,“和齐明……”
  他双臂整个将她环住拉了过来,仰起身轻轻贴了下她的唇堵住了她的话,又缓缓松开,沙哑道:“我究竟哪里不如他好,你抱着我,却要说他的名字。”
  “首辅大人,你又吃醋了。”她略带威胁道,捏住他的下颌,还给他了一个细腻又绵长的吻。
  他眉眼微舒,适时地逢迎着,仿佛有一汪清泉,绕了许久的路,终于流经了他干枯的心。
  在她有下一步动作之前,他握住了她的手,强行起身将她带了起来,又轻轻向她摇摇了头。
  恰在此时,画舫外忽然狂风大作,一下子推开了那道小门,寒风吹拂入内,让她意识清明起来。
  “……你说得对,我确实不太该饮酒。”
  江禾尴尬地揉了揉眉心,夺路而逃,掀帘步上船头之时,却又因这突如其来的寒意不由得瑟缩了下。
  “会得风寒的。”他迎着冷风咳了几下,将那件深蓝大氅披在她的身上,“已经是宫禁的时辰了,画舫里也有休息的地方,不介意的话,便留下吧。”
  她转过头来,看着他瘦削的身影:“……你是不是早有预谋。”
  他发丝凌乱着,却笑得温柔:“绝对没有。”
  四下静谧,夜风送来几阵打更声,她叹了口气,重新回到画舫内,寻了张檀香木床将自己蜷缩起来。
  裴渊将门关得紧了些,便跟了过来,轻轻坐在她床头:“是冷吗?”
  她胡诌道:“嗯。”
  “靠过来吧。”他嗓音温润,“我在这里。”
  她心下微动,迟疑片刻,缓缓将头靠在了他的怀里。
  “困了便睡吧。”他抚了抚她垂落的青丝,“最近忙书院的事,是不是很累?需要我帮助的话,随时都可以说的。”
  “……不要。”她嘴硬道,“我和你又没什么关系,干嘛要找你帮忙。”
  “好,我知道,醉了酒的禾儿做的事情,和真正的禾儿无关。”
  他笑着揶揄道,气得她狠狠在他手臂上拧了一把。
  “我可没说过我们的约定还作数,你别得意。”
  “无妨,我会一直等你。”他垂下头,压低声音道,“一百年不松口,我便等上一百年。”
  她咬咬唇,不再吭声。
  许久许久,她几乎都要睡着时,忽然鬼使神差地开口:“先生。”
  裴渊浑身一震,倚在床架上缓缓睁开眼,像平时一般应着:“我在。”
  “又快到巡访的时候了。”她轻轻道,“以往,都是皇室派一名王爷去转上一圈的,可是今年,我想去。”
  “你说,皇兄会让我去吗?”
  “禾儿想做的事,从来不会受任何人控制的。”他柔声道,“放心去吧。”
  “可我放心不下书院……”
  “万事有我。”
  “可是我刚刚还说不要你帮忙的。”
  他失笑道:“都纠结成一个小团子了,我怎会与你计较这些。”
  “可是……”
  “好了。”他轻轻拍了拍她的背,“我始终希望你,率性而活。”
  她在他怀里动了动,喃喃道:“……谢谢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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