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6节

  文清辞下意识屏住了呼吸,心脏也随之沉沉跳动。
  ——本能告诉他,有什么危险正在临近。
  不等他反应过来,更不等他逃离,那脚步声便停在了文清辞的身边。
  “你便是松修府来的大夫?”
  ——陌生又熟悉的声音,就这样毫无预兆地从文清辞背后传了过来。
  他的语调无比平静,声音低沉而冷淡。
  早已完全褪去了少年的稚气与青涩。
  是谢不逢……
  本该高坐庙堂的他,居然真的来到了涟和。
  刹那间,文清辞如突然被掐住后颈的猫似的,忘记了应该如何动弹、挣扎,甚至发不出任何声音。
  周身的血液也随之凝滞。
  淡淡的龙涎香,自他的身后散了过来。
  来人身材高大,单单站在这里,就将文清辞的整个身体,笼罩在了阴影之下。
  一时间,文清辞彻底被谢不逢的气息包裹,退无可退。
  宽大衣袍的遮挡下,文清辞的身体正在止不住地微颤着。
  本就在墙边的他,不由又向侧边走了半步。
  可是这非但没给他带来安全感,甚至叫文清辞觉得……此时自己似乎是被谢不逢困在了这院墙之中,怎么也逃不出去。
  “对……”文清辞听到,自己就连声音,都变得沙哑起来。
  此时他的半边身体,已彻底麻痹。
  文清辞站在这里,竟生出一种他已被完全看穿的错觉。
  那顶单薄的帷帽,是他仅剩的屏障。
  “好。”谢不逢缓缓点了点头。
  文清辞的心脏,随着他的声音一起震颤了起来。
  ……谢不逢究竟在背后看了多久,又看到了什么,他有没有察觉出什么异常?
  不过谢不逢的声音既如此平静。
  那他应当……还没有来得及发现什么吧?
  文清辞小心猜测,但不知此时谢不逢的心中,早已掀起一阵阵惊涛骇浪。
  难休难止。
  方才那幕,尽数落入他的眼中。
  谢不逢看到微风吹得帷帽缓缓摇晃。
  看到身着月白长衫的年轻大夫,独立于一片泥污与破败之中。
  甚至于他的膝下,还有长跪不起的痕迹。
  可偏偏是这样的他,于谢不逢眼中,犹如庙里的神祇降世……
  谢不逢曾恨不得将文清辞拥入怀中,再一把扯下他的伪装,将他永远禁锢在自己的身边。
  让他因自己而颤抖、喘息。
  再让那双漂亮的漆黑眼瞳,生出雾气、染上不一样的情绪。
  可是亲眼看到文清辞的这一刻。
  谢不逢却只想……轻轻替他拭去衣摆上的泥污。
  文清辞的身体,还好吗?
  天慈是否还有发作?他是否还和从前一样,日日轻咳不止?
  谢不逢小心翼翼,如野兽藏起利爪。
  不敢惊扰,不敢询问。
  甚至克制着、压抑着,不敢过分亲昵。
  “我是涟和县主事之人,” 谢不逢冰冷、听不出什么情绪的声音穿过帷帽,侵入了文清辞耳畔,“此事由我全权负责。你有什么需要,直接同我说便是。”
  第77章
  文清辞的大脑一片空白, 他在此刻彻底体会到了什么叫“骑虎难下”。
  他方才听到了宋君然对官兵说的话,那话里明摆着是要见当地主政的官员一面的意思。
  如今人已走到自己的身边,再说没有事情找他, 岂不就是将他摆了一道吗?
  疠疾当前,容不得任何纠结。
  可是自己“仙面罗刹”的名号, 与剖解尸体的传闻,早就已经传遍了整个卫朝。
  ……假如直接说出意图所在,不就是明摆着告诉谢不逢, 自己没有死吗?
  不远处的宋君然缓缓拉高面纱,忍不住在心底暗骂起来:
  『竖子!谢不逢放着好好的皇帝不当,怎么大老远地跑到这里来了?』
  『他来这里有什么用, 只会给我们添乱罢了!』
  『要是他不小心染上疠疾, 这可就精彩热闹了。』
  『请来请去,没想请到了这么一尊大佛……剖解之事, 该如何说出口?』
  『……他该不会是发现了什么吧?』
  县衙署外悄然无声, 宋君然心中的每一个字,都清清楚楚地传到了谢不逢的耳边。
  这些话对于听惯了恶意的他而言,简直小儿科到了极致。
  此时谢不逢只关注一件事:原来文清辞和宋君然找涟和县主事官员, 是为求尸剖解。
  这个时候, 跟在谢不逢背后的涟和县令也反应了过来。
  见几人一直站在这里说话,他连忙上前, 伸手引路道:“大人,还有二位先生, 疠疾之事事关重大, 三言两语恐说不清楚, 几位不妨进府衙里面详谈?”
  宽大衣袖的遮掩下, 文清辞的双手紧紧攥在一起。
  疠疾不可耽搁, 必须尽快查出病因才可以。
  自己绝对不可能因为谢不逢在这里,就放弃这一城无辜人的性命。
  车到山前必有路。
  ……要不然先进府衙再说?
  他的手心不知何时泛起一层薄薄的冷汗。
  文清辞深吸一口气,缓缓地转过了身来。
  尽管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但是转身看到谢不逢的这一瞬,文清辞的呼吸还是不由自主地停了半瞬。
  褪去少年气后,谢不逢的五官显得深邃、凌厉。
  他眉眼轻扬上挑,冷峻又桀骜。
  战场与庙堂上的历练,为他添了几分煞气,与凌人贵气。
  谢不逢骨架坚实,身躯高大。
  浅蜜色的皮肤、墨云般微卷的长发,还有劲装下隐约可见的虬扎肌肉上,仍能窥见肃州十三载赋予他的,永远也无法消磨的野性。
  隔着帷帽,两人的视线,就这样毫无预兆地撞在了一起。
  文清辞的心脏,莫名一震。
  “……师,清!”
  宋君然咬着牙走了过来,一脸恨铁不成钢地挡在了文清辞的身前,并瞪眼暗示他停下脚步。
  这师弟平时也不傻,怎么今日真的跟着谢不逢走了?
  别人都是引狼入室。
  他倒好,直接被狼带走了。
  文清辞压低声音,似乎已经下定了决心。
  他轻轻摇头说:“先进去再说,此事不能耽搁。”
  现在拒绝,反而会引人怀疑。
  说话间,谢不逢也已转身,向府衙内而去。
  听到文清辞的话后,站在一边县令忙说:“是是!这位先生说的是,二位先生且同本官来吧。”
  “……行吧。”宋君然咬牙跟着文清辞一道,进到了官府里去。
  同时再一次暗骂谢不逢出现的太过不合时宜。
  *
  几人径直被带去了府衙议事的后堂,围着一张长桌坐了下来。
  小厮随之将热茶送到了每个人的手上。
  雨自屋檐上滴答坠下。
  漾起一圈圈的涟漪。
  沸水冲出的陈茶,茶汤浑浊、枝叶干瘪,只有苦气没什么香味。
  可文清辞盯着手中的茶盏,始终不曾抬头,像是要将它看出一朵花来。
  谢不逢似乎并没有察觉出异样,落座后他便直入主题:“涟和县亡于疠疾者,已有数百人,且还有增多的趋势。城内医馆所开之药,治标不治本。若不早日查清病因,事态只会继续恶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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