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节
他缓缓坐回玉兰树下,还没有来得及拿起医书阅读静心,就听到宫外爆发出一阵巨大的声响。
太医署位于太殊宫角落,外面不远处就是雍都的长街。
皇宫处处守卫森严,平民百姓走到这里也不敢大声喧哗,因此身处其中的人时常会忘记这里与那个喧闹的世界,仅一墙之隔。
没有等到文清辞想明白刚刚那声响是什么,就听到皇宫外传来一阵震耳欲聋的欢呼:
“赢了赢了,我们终于赢了——”
“大胜北狄!!!”
“大军就要班师回朝了!!!”
皇宫外的喧闹声,大的好像要将青天掀翻。
百姓聚在一起,大声重复着信使的话,试图用最快的时间,将这个喜讯传遍整座雍都。
文清辞他们的欢呼声中听来,就在几日之前,卫朝的军队大胜北狄,攻占了王庭。
北狄贵族死的死,投降的投降,再无反击之力。
双方已经立完约,原本的北狄至此将要成为卫朝一部分。
……这一仗彻彻底底的结束了!
结束的比所有人想象得都快。
只可惜和雍都一样,北地的天也在这个时候变个不停。
一时间风虐雪饕,只有信使单枪匹马,先回雍都传报喜讯。
不过紧跟其后,大部队要不了几日,也将回到雍都。
文清辞的余光看到,守着自己的那几个恒新卫,脸色在刹那间变得异常难看,并于欢呼声传来的同时,握紧了手中的长剑,像是随时都会冲出去挥剑砍杀宫外喧闹的人群一样。
但是文清辞此时却无暇理会他们。
文清辞就这样站在太医署的小院里,缓缓转身向着北方看去。
方才还晴朗的天空,忽然又飘起了细雪。
文清辞缓缓地闭上了眼睛……恍惚间他好像又嗅到了北地冰冷的空气,看到了那个身披玄甲,冒着风雪向南而行的少年。
再过几日。
再过几日谢不逢就要回来了。
第58章
信使佩银甲、披着红袍, 骑快马自承明门南下,一路穿过长街,伴随着震耳欲聋的欢呼声, 飞奔入了太殊宫中。
他的出现就如一滴水,溅入了油锅, 在顷刻间引得油星四溅,周遭的世界随之如炸了锅一般沸腾起来。
身披红袍,在卫朝象征着大胜。
哪怕还没有听到口口相传而来的战报, 远远看到这抹红色身影,雍都百姓便知,谢不逢这场仗打得大获全胜。
卫朝的首都, 彻底地陷入了疯狂之中。
在长街上看到信使的百姓, 还在大声地将喜讯传播。
另外一头,自发地庆祝活动已经开始。
不少门户挂起了红绸还有灯笼, 气氛热闹与过年无异。
受此情绪影响, 不少商户都在这一日关了门。
雍都角落的那家医馆,也悄悄地在大白天就挂上了“歇业”的牌子,并将门窗紧闭。
这一切在今天, 都寻常得不能再寻常。
没有人觉得一间小小医馆关门有什么不妥。
整座雍都, 唯一寂静不敢欢腾的地方,或许就是太殊宫。
“传恒新卫——”
“传恒新卫入殿!”
“——陛下传恒新卫入宁和殿!”
太监尖利的声响, 一阵又一阵地回荡在太殊宫里,将消息传往四周。
不消片刻就连幽禁文清辞的太医署, 也只剩下了两个人守着, 其余人全被唤到了宁和殿去, 等候在了外面。
北地来的信使, 双手捧起了战报。
皇帝并没有在第一时间接起战报, 而是直勾勾盯着那个人手中的东西,末了突然笑了起来,他的声音沙哑又低沉,一遍又一遍地回荡在空旷的大殿上,直引得人心中发寒。
“好,好啊——”
“……果然是朕的好儿子啊。”他轻声念叨着。
恍惚间,皇帝的眼前似乎生出了幻觉。
宁和殿上冰冷的地砖,不知道什么时候变成运河上的滚滚浪潮。
无数尸体沉浮,从水中伸出手,想要将他拽入河中。
斩草果然要除根……谢不逢出生之后就该被直接斩杀。
自己当时的一时仁慈,竟然酿成如此大祸。
反复告诉自己,眼前的一切都是幻觉,绝对不能在大殿上出丑之后。
皇帝终于深吸一口气,将视线向前落去。
他将手指重重地抵在太阳穴上,等那信使的手都因长时间抬起而发麻,不断颤抖的时候,他终于将战报接了过来,然后随手翻开,草草地扫了几眼。
按照卫朝的规定,取得大捷后的总结性战报,应由将领亲自完成。
今日皇帝手中拿到的战报,就是由谢不逢完成的。
羊皮卷上的字迹刚劲,力透纸背,宛如龙蛇飞动。
时皇帝的注意力并没有放在战报的内容中,而全落在了谢不逢写字的结构上。
——这样一手好字,没有十年的时间是练不出来的。
尽管这段时间,从北地传来的一封又一封的战报,早已经让他意识到,谢不逢并非自己原本想象的被养废在肃州的皇子。
少年一直都在隐藏他的实力。
但这一切都直观地表现在羊皮卷上后,给皇帝带来的冲击便格外大。
从在肃州时起,谢不逢就在欺瞒自己。
……这一切绝对是兰妃的手笔。
“传召兰妃,从今日起,她便不用住在蕙心宫了,直接搬到朕的殿上来!”
守在一边的兆公公停顿几秒,连忙行礼称“是”。
让一个妃嫔搬到皇帝的殿里去住,乍一听好像是给她了无限的荣宠,但放在如今这个诡异的环境里,意味便有所不同。
她是人质。
“好了,你们全都退下,留恒新卫在这里。”他对身边的太监宫女说。
“是,陛下。”
自己当初将谢不逢送上战场,是为了让他死在那里,这一点谢不逢绝对比任何人都要清楚。
更别说他还是河内怨鬼托生……
如今回了雍都,怎么可能不找自己报仇?
皇帝的视线缓缓扫过殿下站着的恒新卫。
谢不逢或许会打仗。
但论起夺位当皇帝,却不一定能胜过自己。
此时谢钊临的心中,已经有了打算。
谢不逢不可以不除。
而且必须趁着他在朝堂上羽翼还未丰满的时候,就将他除掉。
皇帝虽然恨不得谢不逢就这么死在半路上,但他也知道如今卫朝百姓全向着谢不逢,自己唯一能做的,就是继续和往常一样装作一个贤明又慈爱的“父皇”。
留给自己的时间不多了。
恒新卫站在下方小心翼翼地向皇帝看去。
只见对方眯着眼睛看向窗外,手指不时在桌案上轻点,发出一点细弱的声音。
在庆功宴上动手,显然过分愚蠢。
负责太殊宫安保的恒新卫,都是自己的人没错。
但庆功宴势必会有军人、将领参加,他们势必会站在谢不逢那边,到那时谁能打过谁,还真不一定。
可是庆功宴结束后就不一样了。
想到这里,皇帝缓缓地笑了起来。
谢不逢虽已经成年,但是在宫外没有府邸。
按照规矩,他回朝之后,还要暂住在从前的玉光宫里。
谢不逢是不能将侍从带进宫的。
到了那个时候,他的死活还不全由自己说了算?
凡是战争,受伤都是必然。
等谢不逢死后,自己先压上几天再随便编个理由,说他旧伤发作,不治而亡便可。
皇帝不断轻点着桌案的手指终于停了下来,他缓缓地看了站在殿下的恒新卫一眼,沉声吩咐了起来。
当日,雍都的欢庆声如浪水一般冲入了太殊宫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