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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云卿 第72节

  敬亭颐捞起她的身,给她穿衣。
  “您还没有猜出归隐录的身份吗?”敬亭颐抱着她,将她摁在妆奁台前,给她梳发挽髻。
  窥见敬亭颐流畅的动作,浮云卿喃喃道:“你何时学会梳髻了。”
  旋即又说:“你知道她的身份?快跟我说说,我真没猜到。”
  敬亭颐回:“《归隐录》,是一位叫许从戡的太医,归隐山林后所作。书内有诗有赋,详细地记着他每日做过的事,寻到的乐趣。《西窗小记》、《西窗再记》,是许从戡晚年所写,回忆当年在药坊司当太医的那段日子。许从戡是前朝人,国朝忌讳流传前朝的书本,故而这三本书,今均已失遗。”
  他挽了个灵巧的发髻,“臣说到这里,您应该能猜出她的身份了罢。”
  浮云卿满眼惊讶,“笔者竟是缓缓?当真看不出来。我只知缓缓善调香,精读史,不曾想,她还会写话本子呢!”
  然而再细细一想,原来许多事,在许多个时刻,已露出蛛丝马迹。
  那日去留园拜访缓缓,那张长桌上面,不仅摆着香具,还摞着几册话本子。
  那几册话本里夹杂着写满字的纸,当时看见,并未在意。
  昨晚在陈家话本坊遇见缓缓,难怪她不迭询问归隐录哪里写的好,原来是套话做研究。
  想及此处,蓦地心慌起来,“缓缓用的名字,是许太医起过的。若话本子流传得广,缓缓会不会被抓起来?”
  敬亭颐取来一根篦子插在她鬓边,“不会。若有人问,大可以说是重名。这几个名再普通不过,若真细细考察,恐怕会查出许多重名的人事,难道都要一一审查吗?”
  浮云卿放心地吁口气,“那就好,那就好。改日得空,得好好与缓缓说道话本子的事。哎唷,全京城贵女都喜欢的归隐录,原来竟是我的好姐妹缓缓。旁人还日夜盼着缓缓出新作时,我已经同她说起新作的故事来囖。哎唷,真是好。”
  脑里是美好的畅想,现下她照着铜镜,欣赏着满头珠翠。
  浮云卿不迭夸赞,“敬先生,你真是件百宝囊。真想不出,世上还有什么事能难倒你。”
  敬亭颐笑她油嘴滑舌。
  难倒他的事,不多,但的确有。
  譬如怎样减少浮云卿与荣缓缓的来往。
  荣缓缓,善调香,破解过他调的香;精读史,且与前朝许太医联系紧密,指不定哪日会把他的身份破解出来。
  若叫她发现,他是前朝皇子,那她定会把这个消息告诉浮云卿。
  他怎么会眼睁睁地看着这种事发生。
  敬亭颐捱下心底阴暗的想法,勾起嘴角,出声哄道:“在您与缓缓见面前,不如先给臣多留几日时间罢。”
  他扮演着纯善的角色,一步步收紧网,将浮云卿拢到网内。
  偏偏她不知。
  作者有话说:
  缓缓:天才写手。
  敬亭颐:全能男妈妈。
  小浮云:我?我是开心小狗。
  第56章 五十六:局外人
  ◎没有比敬亭颐更爱浮云卿的人。◎
  浮云卿沉吟半晌, 不知如何回话。
  敬亭颐说的倒也在理。
  往常她与素妆缓缓,一月会见五六次面。约见勤快,会被各家爹娘训斥。长久不约见, 心头痒得紧。这月来,她与两位姐妹已经会过七次面, 若再见面,怕是会被贤妃唤到禁中,数落一番。
  贤妃闷在慈元殿里日夜焚香礼佛,睐见她的孩子满京城疯跑, 心里总归不平衡。总劝府内两位先生增加课量, 把浮云卿的闲暇时间都阗满,看她还能跑去哪儿。
  如今往禁中去, 多半不是好事。浮云卿耸耸肩,“敬先生,这几日上下晌都有课, 恐怕没时间带你去外面逛了。”
  敬亭颐说不急, “您待在府里,不也是把时间都留给臣了吗?夏日酷热,与其冒着中暑的风险往外跑,不如待在府里,吹着冰鉴,悠闲地读书练字。”
  踅至珍馐阁,与卓旸碰了面,浮云卿才想起那件亘在她心头的要紧事。
  “卓先生, 你缓过来了罢?”
  卓先生正舀着米粥喝得香, “公主放心, 臣没事。您昨晚劝的对, 我不能再沉湎过去,荒废眼下。”
  浮云卿欣慰地说这才对囖,“我说到做到。”
  旋即扭头看向敬亭颐,“敬先生,咱们什么时候去查客店案,要怎么查?”
  敬亭颐往她碗里夹了块嫩豆腐,“您若有时间,随时可以去。”
  言讫,做恍然大悟状,补充道:“忘了跟您说,昨晚我与卓旸已将那刺客逮捕,与四具尸身押在一处。该审的,已经审出来了。您若想问,随时可以去那间房。”
  浮云卿惊他动作快,“就过了一晚上,人就抓到了?怎么抓的,飞檐走壁,刀剑相撞吗?”
  卓旸接过敬亭颐审慎的眼神,替他补充道:“那刺客害了我的远方亲戚,心里发虚,昨晚在兔演巷附近转悠,他没料到我出门,转身想逃,我自然不许。三下五除二,就把人给打晕过去,捆在房里。”
  兴许谎言说熟稔后,自己都深信不疑。卓旸心觉他深受敬亭颐影响,竟然脸不红心不跳地编着话诓骗浮云卿。
  这倒也不算诓骗。正如敬亭颐所说,他们手下的人的确是被刺客杀害,原因过程不同,结果却相同。
  就算是谎言,也是善意的谎言。他们与韩从朗交手,竭力把浮云卿从中间择出来。杀人害命这般血腥事,小娘子家,还是不知道为好。
  浮云卿问:“兔演巷,就是那个两排死士挂巷墙的巷子吗?”
  卓旸点头说是,旋即睨向敬亭颐,让他来解释这个话头。
  敬亭颐又说自己忘了解释,“那日您看到的两排死士,正是经臣手培养了出来。臣总觉您周遭防护太少,护卫军只守门站岗,您出门在外时,他们并不能时刻随从。既然这样,那臣就培养出能时刻保护您的死士。您放心,兔演巷如今是一道死巷,出入封闭堵塞,外人进不来,不会发现死士。那日您能从巷里穿过,只是看巷郎一时的失误。”
  时下贵胄世家,兴养死士。死士与禁军厢兵不同,不像有头有脑活生生的人,更像是被主家操控行事的傀儡。私养兵是重罪,可豢养死士却合理合法。因此浮云卿听敬亭颐养死士,仅仅颇感震惊,并没往深处想。
  “你们两位先生,行事向来迅疾。往往是一旦有件重要的事,下刻就已解决好。”浮云卿叹着,“这约莫就是艺高人胆大罢。”
  她朝敬亭颐耐心交代,“敬先生,往后这打打杀杀的危险事,还是叫卓先生去做罢。他身强体壮,可你不同,你落下病根,哪个不小心,病发怎么办?”
  这句话,可算是同时得罪了两位先生。
  卓旸身强体壮,自己并不比他差。敬亭颐心里埋怨,都是卓旸这厮太爱出风头,给公主烙下一个硬朗的形象。珠玉在前,纵是他武功比卓旸高,也消除不了他在浮云卿心头病弱无能的形象。
  卓旸也气,气公主偏心明显。她明明知道打打杀杀危险,却仍派他去做。
  他打头阵做危险事,敬亭颐这厮倒乐得轻松,扮扮可怜,就令浮云卿心软得不成样子。敬亭颐有病根,他难道就没有么?
  他是不爱哭的孩子,而敬亭颐是那爱哭的孩子,自然会比他得到更多关照。
  俩人话不投机半句多,互看对方不顺眼。卓旸闷头喝粥,而敬亭颐则不迭给浮云卿夹菜。
  万丈高楼平地起,浮云卿眼睁睁瞧见那方食物往里陷的瓷碗,逐渐膨胀成皮涨肚大的胖子。
  “好了,好了。”浮云卿忙止住敬亭颐的动作,朝他递去个感激不尽的眼神。
  敬亭颐这才停了手。
  上晌,是敬亭颐的教习课。
  授课的地方在“云内影”这进院,横亘在内院与信天游院中间,欹一株古老的香樟树而建,阴凉通风。
  往常敬亭颐授课时,卓旸就在信天游院内练武,写字。
  信天游静谧,没有女使伺候,就连端水倒茶的小厮,也是大半天才来一回。更多时候,卓旸一人享受着院内的静谧,呼着热气,拳脚砸向木桩,操练至满头大汗,方能把那些烦心事赶出心头。
  及至七月,热辣辣的日头能晒掉一层皮。卓旸快速冲了个澡,身子清爽,可这颗心仍躁动不堪。
  正巧小厮进院换茶,卓旸逮人问道:“公主还待在云内影听课吗?”
  这话分明是明知故问。这个时候,公主不听课,难道还能在敬亭颐眼皮子底下窜出去?
  不料小厮却摇摇头,“一刻前,公主与驸马便出府到郊外骑马去了。阖府都知道这件事,噢,方才小底来过信天游一趟,见您尚在练武,不敢上前打扰。您练完武,小底进来换茶,恰巧您又问起公主的去向,小底便回了话。您千万不要生小底的气。”
  小厮呵腰站在卓旸身旁,只觉卓旸这伟岸的身姿,要把他给碾成肉泥。换茶的手不断抖着,两条腿也飞快颤抖,唯恐做错哪个动作,这条命就没了。
  卓旸飞快瞥他一眼,不耐回道:“你怕我作甚?我打的是奸佞小人,你怕成这副模样,难道你是奸佞小人?”
  话落,见小厮抖得更快,支支吾吾地说不是,就差给他行跪地求饶,求他放过。
  卓旸莫名升起一股烦躁之意,摆摆手叫小厮赶紧走。
  再一抬眼,见小厮飞快逃窜出院,当真是把他当成个吃人不吐骨的鬼面阎罗。
  吃过一盏茶,卓旸起身踱进云内影,正碰上侧犯尾犯打扫书堂。
  放眼望去,书桌上还摆着教具与还未来得及合上的书本。
  这俩人,大热天去郊外骑马,走得如此匆忙,好似是忽然长了双鸟翅膀飞出去的。
  卓旸走到桌边,敛眸睃着浮云卿写字的纸。
  “谁识浮云意,悠悠天地间。”卓旸出声念道。
  自打进了公主府,他对一切与浮云有关的诗都格外敏感。
  浮云卿,当真是个好名字。好到让他梦中想,日夜想。
  卓旸揿起那张纸,握着页角,看得认真。
  侧犯尾犯打扫干净,朝卓旸道了声万福,正欲抬脚离开,蓦地被卓旸唤住。
  “这俩人,好端端的,怎么就出了门?”
  两位女使面面相觑。尾犯戳着侧犯的胳膊,让她来解释。
  侧犯说不清楚,“驸马教课,会支开在此伺候的女使小厮,书堂里只有他与公主两人。俩人为甚要出去骑马,恐怕只有他们自个儿清楚原因。奴家听看院的女使说,公主驸马牵着手离开,公主笑得明媚。旁的一概不知。”
  言讫,便领着尾犯离开书堂。
  卓旸乍然泄了浑身力气,瘫坐在杌子上面,紧紧盯着那张写着一句诗的纸。
  幽怨的眼神似能把纸戳出无数小洞,将多余的地方戳掉,最终只留“浮云”二字。
  盯得认真,空旷的书堂只剩下卓旸平稳的呼吸声。
  “小浮云。”
  他低声唤了句。而后猛地撒开纸,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惆怅失落的原因。
  清醒后,他眼前不再浮现浮云卿的一颦一笑,反倒是回放着敬亭颐警告他的场面。
  在每个处理掉拦路人的夜晚,敬亭颐都会警告他,“你最好对公主无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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