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节

  但孙韶却突然站起来,“如果,你在明天之前拍了人,那你就帮我一个忙,行不行?”
  刘勤好笑地勾起一边嘴角看孙韶,像是笑他不知哪来的这股自信,又像是笑自己为什么要答应他,但一抬头,对上孙韶亮晶晶的眼睛,刘勤却摇不下去头。
  虽然只有短短一天,但对孙韶,刘勤心里总觉得有种遇上老朋友的感觉,他既不像凡人的记者追着自己问这问那,又不像那些很自我的人,决定他应该怎样怎样,反而像个真正了解他的人,带着他穿梭在这个城市里,寻找他满意地方去留印时光。
  这好像是长久以来,第一次,自己不觉得跟人接触很烦躁,于是,不自觉地,刘勤撇开脑袋,视线低垂,看着自己手里的相机,轻声地道:“明天日落前为期。你会失望的。”
  孙韶脸上顿时挂满了他习惯的笑,眼角都笑眯了起来,他抬头往远处看了看,“那走吧,请你吃个便饭。算提前感谢你了。”
  刘勤站起来,不满地蹙眉,“我说了,你会失望的。”
  孙韶随意地摆手,“哦哦,知道了。我家就在前面,去吃饭吧。我妈做的鱼香茄子和麻婆豆腐是我们这一绝,尝尝?”
  刘勤:“……”
  吃完饭,孙母借着孙韶进厨房帮她收拾东西的空档,悄悄问孙韶,这个朋友什么时候交的,怎么看着那么鬼气森森的。弄得孙韶只能哭笑不得地给孙母解释,人家就是喜欢那么穿,其实人不错巴拉巴拉的。
  但是孙母依旧听着云里雾里,还是觉得这刘勤人太鬼气,这样的朋友,还是少交的好。
  孙母说这话时,偷偷往厨房外瞥了眼,恰好看到刘勤正在摆弄自己的相机,一个侧脸上,端是一种认真和平和,先前那种阴森森的气质一下去了大半,这下看来,也不过是个稍苍白了点的乖孩子。
  孙母忽而问道:“他是做什么的?”
  “拍照片的,算是个艺术家吧。”孙韶挠着脑袋答。
  结果,艺术家三个字一出口,孙母便立即了悟地直点头,像是突然间,就从混沌里看懂了刘勤一样,她赞叹:“难怪呢,原来是艺术家。”
  妈——艺术家不是都那范儿的!孙韶当即神色复杂,在心里默默地吐槽哀嚎。
  当晚,孙韶将刘勤送回酒店,约了第二天一早来,带刘勤去一些地方,刘勤可有可无地点头。
  孙韶只当没看见他的冷淡,第二天一早,终于换了正常的青春学生装扮来酒店大厅等刘勤,结果刘勤一看他,愣了一会儿,才问:“你到底多大?”
  孙韶笑眯眯地比了两个手指,“二十。”
  刘勤又微微皱皱眉,昨天孙韶做了那副打扮,又压着鸭舌帽,前后领着他穿过那么多地方,那种沉稳的姿态,以及后来去孙韶家,看孙韶前前后后照顾孙母又招呼他吃饭的样子,行为举止,根本不像个二十岁的青年。
  孙韶不理他神色里的异样,只暗自琢磨了一下对方的打扮,还是昨天那副样子,甚至更甚,像是为今天要去各种人多的地方专门做的准备一样。
  这哪里是讨厌人群,其实说畏惧更恰当一点吧。想到这,孙韶忽而觉得自己又有些明白了刘勤,他想起刘勤曾经在访谈中抱着一架相机轻轻抚触的表情,那时他轻描淡写说起的那个被女友抛弃的故事,像说笑话一样简单。
  刘勤忽然出声道:“今天会去哪?”
  孙韶回神,抖出一张纸,指着上面的几个地点道:“今天带你去的地方,先说好,人都多,你要是觉得能忍受,就先忍着,实在不行了的时候,你给我说,我就带你走。”
  刘勤接过纸张看了看,一边瞥孙韶一边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了,心里同时再次怀疑——既然想让自己帮忙,不是应该完全地强制自己去接受吗?居然还能在自己不能忍受的时候,愿意妥协?
  孙韶像是一眼看出他的诧异,笑眯眯地道:“如果你一直都只能感受到压抑和厌恶,又怎么可能拍照呢?谁会将使自己压抑和厌恶的东西留刻下来呢?”
  刘勤听了,心头微微动了动,什么都没说,只点了点头。
  接下来,孙韶先带着刘勤蹿到各地的菜市场,现在正是早市的时候,菜市上的人多杂且不说,环境也嘈杂,气味儿也不好闻,孙韶本以为刘勤会呆不到两分钟就要求走人的,但,谁知他却一直静静地跟在自己身后,手里的相机举着,时不时地会对菜摊上的蔬果拍几张照。
  不过好在,大早上的,大妈大婶们都忙着吵菜价的升降等民生大计的“国家问题”去了,没有人特地对刘勤这样一个怪人表示奇异。
  或者说,中国的市场大妈,其实是见怪了怪人的,你看菜市场外面不是天天有各种犀利哥造型的流浪汉吗?
  刘勤这点小装扮算个啥?
  也许也正因为是这样的环境,刘勤在这样的人群中,既没有显出厌恶,也没有显出畏惧,穿着一身怪异的衣服,就这么融进了菜市里。
  孙韶看着他的样子,心里微喜,第一站带刘勤来菜市,就是因为上辈子刘勤的第一张人物照就出自于此,但是此时时节不对,肯定是遇不上生了冻疮的母子什么,但这并不妨碍孙韶抱着碰碰运气的心态带刘勤过来。
  但是直到上午九点左右,菜市上的人都散的差不多了,刘勤好像也没有对哪个摊位上的人多看过两眼,孙韶心中微微失落,但是紧接着又给自己打气,寻向下一站,是一家养老院。
  孙韶带着刘勤来,也不好意思说拍照什么的,因为很有可能,院里的老人都要凑趣说让刘勤拍一张,到时候不好收场就完了,但是养老院也不是什么好玩的地方不是,你没事没由的,总不能在里面乱蹿啊。
  于是,孙韶只能以义工的理由带着刘勤进来,两人一进来,首先就各自洗了一大盆床单,然后又被安排着和老人们话家常,让他们能解解闷,最后一起吃了顿饭,便走了。
  出来的时候,孙韶看向刘勤,他脸上依旧是一脸平静,他默默地回视着孙韶,孙韶心里凉了半截,依旧不气馁,带着刘勤奔往下家。
  依次是小巷里平凡生活的各种人家,弄堂里的一家由周围生活并不富裕的人家资助孤儿院,晚上,孙韶带着刘勤走向最后一个地点,热闹的广场。
  到此时,孙韶心里已经有些惋惜和无措,但同时也有些破罐子破摔的意思,一天下来,所选的每个地点,孙韶都先从自己的角度去衡量了一番,虽然,自己没有刘勤的那双善于定格美与生命的眼睛,但是他觉得在这些生命即将结束,和生命刚刚开始,以及生活在流水里安实的场景,也许有能打动刘勤的地方。
  但看刘勤那么配合地陪自己跑一天,却一直没有一点表示,孙韶终于有些觉得自己太过想当然了,他慢慢收起了最后的心思,虽然觉得无奈,但是却没有什么愤懑。
  有些事,即使重生,也不代表他就拥有绝对优势。
  在广场上,孙韶带着刘勤坐在一处石凳上,周围都是晚上出来散步的人群,有小情侣,有祖父母带着孙子,有新父母带着还在襁褓中的孩子,广场上五光十色,中心的地方正播着烂俗但很符合大众审美的音乐,在灯光里,是忙碌了一天的人们,在灯光下随着音乐晃动的影子。
  孙韶拧开手里的啤酒,跟刘勤的碰了一下,“行了,哥们,这是最后一站了,你什么都不用再想了,就跟他们一样就好。”
  刘勤也拧开啤酒,灌了一口,“一样?”
  孙韶点头,“一样,简简单单生活,简简单单快乐,抓住你手里有的东西,别去看飘在银河里的星辰。”
  刘勤闻言,若有所思地沉默,忽而,孙韶的手机响了,他接起一看,脸便苦了下来,他灌了口啤酒,才接通了电话:“喂,肖统。”
  “小勺,我跟你说,刘勤我要了,你赶紧把他给我带来。”肖统在电话那头振奋地道。
  孙韶闻言,苦笑地道:“你先前不是还不太乐意吗?”
  “此一时彼一时,何况,这可真是位埋在了金子里的老翡翠,价值不是几张摄影照片就能估量的,快快,赶紧帮我找来,就是价高,我们也得拿下。”肖统显然已经将一切消息都收集到了手里。
  “不是钱的问题……”孙韶说着,看向刘勤,很是犹豫和为难,“我压根没跟人谈好呢……”
  刘勤忽而将电话从孙韶手里抢了过来,“不,我同意了。”
  “啥?不对啊,你是谁?小勺呢?”肖统在那边怔了一下,然后连声发问。
  刘勤只说完这一句,就把手机又重新塞给了孙韶,孙韶已经傻在了那儿,他眼都不眨地挂了电话,看着刘勤:“你同意了?同意什么?”
  刘勤看了他一眼,“你说呢?”
  孙韶终于慢慢明白,忽而指着刘勤道:“你拍了人物照了?”
  刘勤抿了抿唇,远目看向广场,不答反问,“你们想让我做什么?给谁拍照?”
  “不,是你更早的老本行?”
  刘勤一怔,目光倏地幽邃起来,“拍电影?”
  第四十六章
  孙韶前后花了近三天时间,终于用一张网,将刘勤这条大鱼给兜住了,带上了他们的船,在刘勤答应帮孙韶忙的时候,他以为孙韶是找他拍电影,心里诧异惊撼的同时,其实也有点更为复杂的情思。
  但等到最后得知只是拍一个五分钟左右的mv时,他顿时松了口气,同时也流出隐隐的失落,孙韶将这些看在眼里,却不出声点明。
  他知道,当他自己都没有想明白自己心里装着什么时,谁去点,都点不化顽石。只有当他执起镜头时,很多事情才会自然而然地就走了下去。
  这边,孙韶终于把导演给搞定,通知给肖统的时候,差点没把他给乐坏了,孙韶不但给他找了个牛逼的导演,最重要的是,导演还是免费的。
  孙韶愿意是想让肖统看着给刘勤点啥啥的费用的,但是刘勤自己却大手一挥,只道:“不是说帮忙吗?”
  得!又是个性情中人,谈钱伤感情,肖统当场就没脸没皮地应下来,“那感情好,大家都是朋友,完了,庆功的时候,咱们一定要好好喝个过瘾。”
  刘勤自然是抱着他的相机冷气压地瞥肖统,不搭话,肖统也无所谓,天才么,高人么,也不是个个都跟小勺似的,毫无架子和怪癖的,其实,在肖统心中,这样的天才才叫天才,孙韶那样的,才是天才里的奇葩。
  孙韶也懒得搭理肖统的这些胡思乱想,只转过身去接着找编剧,而在编剧没搞定的这段时间里,刘勤自然还是先顾着他在h市即将开幕的摄影展,五感的众人也抓紧一切时间疯了一样狂练习。
  比起刘勤这个难搞的导演,编剧则好搞定的多。
  这个编剧其实也是个趣人,用他自己曾经说过的话,那就是,他是个俗人,写东西就是奔着钱去的。
  没有原则就是他最大的原则。
  他最初动笔,还是在大学里,因为参加了一个小小的诗词文学社(参加诗社的主要目的是冲着那几个学分去的),然后诗社里的成员写得诗词,有在校报和地方报纸上优先发表的权利,于是,毫不犹豫地奔着那五十块钱稿费就提笔开始写诗了。
  那时正是先锋诗流行的时候,各种凌乱与抽象疯癫的词汇他用来简直信手拈来。毕业前,这位主儿大小也算得上地方上一名创新意识极强的疯癫小诗人了。
  但等到他一毕业,工作磨个两年,仅仅凭每月几首小诗,三五百块钱根本添补不了什么,有时候连个酒钱烟钱都补不上。
  这时,又正好遇上网络文学兴起,各种苏文雷文和种马文正是火得一塌糊涂的时候,他一见这燎原之势,心眼一转,就又开始提笔,诗是不屑再写了,只见他,是见天儿换着笔名各个网站蹦跶,什么题材体裁红就写什么。
  慢慢写得久了,跟一些写出版和改编剧本编剧一类的就混到了一个圈子里,慢慢又觉得写一本能被电视电影看重的小说,或者直接给电视电影写剧本脚本什么的更来钱,便又毅然决然地转投到这一行。
  然后一写三四年,不算是个高产出的编剧,但是还真让他写一部红一部,到后期,基本都很少写原创剧了,基本都是各种改编剧本,照样在业内红得发紫,天天有制作人投资人专指着他去改编。
  这样的人,早先,上辈子孙韶最开始听说的时候,还打心眼里鄙夷,觉得没有原则,没有底线,没有灵魂什么什么的。但等他慢慢熬到最后的时候,才发现,这样的人才是醉梦里的清醒者,自己不过是个端不起架子还要装着的二逼。
  不过,现在这个时间,这位没原则的大神,应该正换着各种网名在网上写网络小说才对,还没有转投到这一行业。
  孙韶再次以出卖自己鲜嫩多汁的肉体,将最近显得很贤良淑德,但实际独守空闺满腹怨言很久的大厨给喂饱了一顿,之后,才腆着脸,求助了一下自己的土豪厨子,拿到了这位大神的资料。
  然后二话不说,揣着一张五千块钱的银行卡就奔上了门,说话前,先把银行卡往对方眼前一撂,对方立即狗腿地请他坐下上好茶。
  孙韶将来意一说,对方眼里飘过很多惊讶,先是呢喃,剧本什么自己还真从来没写过,什么歌格式自己都弄不懂,但转而,对着孙韶却拍着膀子说放心一切交给他。
  孙韶眨眨眼,他这态度还真让他放心不了。
  虽然对方这态度狗腿得让人接受不了,但孙韶心里其实明白,这位大神还真是大神,因为他足够迎合市场。
  如果说刘勤是个颇有脾性的艺术者,那这位那就十足十的市场迎合者,他不一定能写出惊天地泣鬼神或者传唱千古的旷世绝作,但是,他很清楚的了解时下的人们想要什么,想看什么,所以,他能写出最符合时下男女老少喜闻乐见的东西。
  说白了,就是,大家都是撒狗血,写种马,各种苏和雷,但他写的,就是每一部都有人买账,下面叫好的人连绵不绝。
  最重要的是,他的每本书都用各种诡异奇葩的笔名,也就是说,根本没有老读者积累粉丝这回事,但即使这样,他也每一本都赚得叫人眼红,基本都是被人一边黑着一边捧着给写完了书,塞满了腰包,然后转战阵地。
  不得不说,这也是一种本事。
  孙韶需要的正是这位大神的这种能力,所谓“灵魂”什么的,他们这边不还有一个最后掌镜把关的刘勤吗?他相信经过刘勤手里的东西,不会空洞洞的就面向世人。
  这边孙韶充分挖掘着自己脑子里,上辈子那点记忆的剩余价值,那头五感的集训也慢慢步入了中期,罗美玲的各种培训也告一段落,可以将所有精力投放到这首单曲上了。
  大神写手则在孙韶的引荐下和肖统以及罗美玲都见了个面,见面时,这位大神还真的有点被吓到,先前听孙韶说的时候,他以为只是业余爱好者想弄个mv什么的玩玩,不然怎么会请他这个业余的不能再业余的写手出马呢!当时他还暗自庆幸,孙韶这傻逼,显然不知道行情,钱都给多了。
  现在一见面,看肖统那么正式地递名片,低头一扫职位和公司,当场肠子都悔青了,这活接得不合算啊,压力太大,太大。
  孙韶三方接触交流,协商mv脚本的剧情和传达的感觉,剧情方面,孙韶和罗美玲合计了很久,将各自的想法说了说,而感觉,肖统只给了一句话,够吸引人就行。
  大神写手脑门噌地一亮,这个他在行啊!
  刘勤也安排了行程,只等摄影展结束的时候就能执镜了。
  刘勤摄影展的当天,孙韶也被邀请了,他想想整整一个国庆假期都快要过完了,自己基本没休息到什么不说,跟大厨哥也就偶尔滚了一次床单,实在太不上算了,于是便颠儿颠儿地拿着邀请函,凑到厨房约了易辉一起去看摄影展。
  摄影展当天,恰好是国庆假期的最后一天,孙韶早早和易辉稍稍捯饬了一下就出门,开着易辉那辆黑色自由客,到了刘勤的界面上的时候,差点没被到场的人给挤死。
  光找停车位就找了小半个小时,到影展大门前的时候,又被人山人海的扛着摄像机和相机的各路记者给堵得死死的。
  什么情况?这摄影展这么红?易辉以眼神询问地看向孙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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