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节

  孙韶失笑,同时心里也奇怪,上辈子可没听范旭阳这么提起过,这首歌就像是他联系某个人的媒介一样,不需要伴唱和伴奏,只凭他自己,也唱了那么多年。
  “怎么说得这么可怜,你阳哥一出马,愿意给你伴唱伴奏的都能装满我们宿舍了,你这么多年都单唱怕不是找不到人,而是不愿意找人吧?”孙韶半玩笑半认真地调侃。
  范旭阳伸手拿过那份曲谱,捏了捏,眼里浮现了些怀念和其他孙韶没看懂的东西,“这是我朋友在世时写给我的歌,是他第一首也是最后一首歌,没完成他就走了,后面三分之一是我自己摸索着补上的。不过,让我唱歌还行,写歌就……”
  范旭阳捏着曲谱呆立了一会,赧然地笑了一下,随后将曲谱递给孙韶,“小勺儿,就当帮哥一个忙,这么多年,我也从来找人将他这最后一首歌给完完整整地唱出来过,今天听了你的歌,忽然就有了这个念头,他知道了,应该也会高兴。”
  孙韶闻言,心里轻轻叹了一下,伸手将歌接了过来,“行了,我帮你伴奏,顺便唱副歌部分,不过,要给我几天时间熟悉一下。”
  范旭阳立即高兴地拍打着孙韶的肩膀,“成啊,我就知道小勺儿你够哥们。这首歌不急,你先花个三五天熟悉,下周一能唱就行。”
  “还有特定时间要求?”孙韶诧异,“下周一怎么了?特地安排要唱这首歌?”
  范旭阳像想起什么,阴测测地眯了眯眼,复又迅速恢复正常,安慰着孙韶,“没事,唱场子的,总有些人的想法你弄不懂,唱自己的歌呗,非得瞎折腾,你别有压力,只管安心练习,练到什么程度就什么程度,哥信你有实力。”
  孙韶被范旭阳劝得苦笑不得,他这半遮半掩的话更让孙韶糊涂和倍感压力,听着,就不觉得是“没事”的样子。
  但终究,自己已经答应下来,便只能尽心去做了,只希望到时别让他失望就好。
  中午本有两个小时的休息时间,但被孙韶和范旭阳这么一折腾,也就只剩下半个小时了,两人也不想着午休了,乘着休息时间还剩一点,当下便从那叠曲谱中抽了几首相对熟悉一点的,练起手来。
  今晚他就得去顶班,怎么也得先熟悉几首歌,免得到时候频频出错。
  半个小时在两人的练习中转眼便过去了,下午上肢体语言和舞蹈课时,孙韶因为惦念着晚上的演出,不知不觉把现在的身体当成八年后有雄厚舞蹈基础的身体,一个拉筋横劈腿,直接做到底,当场疼得抽气飙泪。
  只是他这无意识中的一个举动,看得其他人刷刷为他感到疼得抽冷气的同时,也激起了好几个年轻学员争强好胜的心,看看,男人还是要对自己狠一点,那小子都能狠得下心,他们还有什么不敢的。
  当天下午,在一片抽气声里,那节舞蹈课倒成了两天来效率最高的一次。连两个老师都啧啧称奇。
  当晚,也不知道范旭阳跟许编导说了什么,或者行了什么贿,总之,没有发生孙韶臆测中翻墙头往外溜的事情,而是直接在晚饭时间,大摇大摆地从正门走了出去。
  一出门,范旭阳便打了车,带着孙韶往第一个场赶,其实今晚只有一场,而且还是九点到十一点的场,但范旭阳为了能让孙韶早一点见到自己乐队里的其他成员,培养一下合作的默契,便在下午的课程一结束,就带着孙韶出来了。
  路上花了小半个钟头,到地方的时候,才刚刚七点,孙韶摸了摸肚子,看着急匆匆的范旭阳,暗自对着肚子说了声“委屈你”了,便不吱声地跟着范旭阳,从一处后门进了刚刚开始营业的一家酒吧。
  两人直接摸到休息室,显然,范旭阳早已提前打过招呼,经过后面时,一连遇到几个后勤和服务员一样的人,全部都如常地跟范旭阳打招呼,顺便告诉他,他乐队里其他几人都已经到了。
  “进来进来。”范旭阳打开休息室的门,招呼着一直安静跟在他身后的孙韶进休息室。
  休息室很空旷,除了两套沙发和搭配的茶几,大部分地方都空荡荡的,看得出来是特地弄成这样,方便来驻唱的乐队和歌手存放乐器或临时排练的。
  里面已经坐了五六个人,看到孙韶他们进来时,其中三个二十出头的男人站了起来。
  “阳哥。”
  “阿阳。”
  “阳阳。”
  三个人齐声招呼着,只是这同一时间出口的三种称呼,让跟在范旭阳身后的孙韶不禁抿着唇卷起了嘴角,就是听了八年,还是觉得这几人每次都一起称呼范旭阳的场面很有喜感。
  范旭阳笑着点头,拉过身后的孙韶,看到他嘴角促狭的笑意,一下就明白了缘由,他们乐队里成员也就这一个爱好,每每见外人,总会在称呼上让人笑一遭,今天还缺了一个,不然场面估计更喜感。
  “这小哥眼熟啊!阳哥,你哪找的呀?”
  范旭阳乘机给众人轮番介绍了一遍,“这是我在培训基地的室友,能弹能唱,我腆着脸专门求人家过来给小光顶班的。”
  “喏,这理着假光一脸痞相的是我们乐队的鼓手,阿船;那边那个不爱说话的,是键盘手,许晔;最后那个娃娃脸的,是我发小,赵卓负责贝司。”
  范旭阳话音一落,三人便热情地向他招呼着。
  “难怪眼熟啊,我那天守在电视机前看阳阳时,看到过你,不过……跟今天感觉差得比较多,所以一眼没认出来。”娃娃脸的赵卓一脸恍然。
  “原来啊,难怪阳哥都说是高手。”阿船好爽地称赞。
  孙韶微微红脸,虽然他上辈子和这几个队员并未深交,但终究也算得上是朋友,突然重新来认识,还被这么猛夸,一时半会还真不够皮厚,“旭阳随口说着玩的,别当真。”
  范旭阳看了看时间,觉得众人也熟悉的差不多了,便让几人将自己的乐器给拿出来,趁着时间够,大家培养一下默契,练几首歌。
  恰好屋内本来一直坐着的另外几人,也都到了演出的时间了,便全部走了,将空间留给范旭阳的乐队。
  紧巴巴的一个多小时排练下来,也就稍稍练熟了五首歌,其实能练熟五首,早超过了众人的预期了。
  孙韶拿起吉他一弹,几人心里原本还有的一些怀疑早撤得干干净净,但论技术本身,孙韶比他们队里那霉孩子显然要高出不少。
  但是,今天终究是第一次合作,众人本觉得,即使技艺娴熟,真正配合好,肯定还是需要一个磨合期。他们已经做好今晚最差的打算,可令他们没想到的是,孙韶不但技术好,就连配合度都这么高,除了开始的二十多分钟里还有点涩以外,之后的练习,那契合度,简直就像找了个十分熟悉他们乐队的老朋友一样。
  甚至,在很多时候,还能适当地用吉他的声音去调动或引导乐队其他人的节奏,让乐队里原有的一些小问题得到了适当的掩饰,简直了!若不是他们只练熟了五首歌,众人几乎不觉得这是第一次和孙韶合作。
  众人自然是猜不到,孙韶能做到这些,其实就是建立在对他们的高度熟悉的基础上的,。
  直到九点的时候,乐队里所有人,包括范旭阳,都带着一种往日没有的微微亢奋,站上了舞台,灯光一黑再一亮。
  舞池中已经挤满了人,看到范旭阳他们登台,立即高声欢呼嚎叫,然后嘈杂地叫着范旭阳的名字,显然是范旭阳参加了中国男声后,通过曝光率集聚起来的一些粉丝。
  孙韶站在范旭阳身后左侧距他一个身位的地方,手里抱着吉他,高强光打在脸上,让站在这小小一方舞台上,作为一个配角的孙韶微微失神了一瞬间。
  而后,急促的一阵鼓点响起,孙韶低敛了眼,台下的欢呼更甚,鼓点敲击的节奏像打在了孙韶的心上一样,一股发自内心的安宁和快乐让他露出了笑。
  吉他声跟着响起。
  第八章
  乐符像入了水的蝌蚪一样,带着一种异常的灵活劲儿在酒吧内肆意徜徉,舞池里的人群在五彩轮转的灯光里,和着音乐疯了一般地蹦跳着,嚎叫着,笑闹着。
  “老板今天来得比较晚啊。”酒保顺溜地从柜台下抽了杯子,倒了一杯白水,手一滑,就推到了吧台前刚刚就坐的一个魁梧男子面前。
  易辉点点头,四外望了望周围,端起白水抿了一口,“今晚人好像又多了点。”
  酒保一边抽过一旁服务员新送来的酒单,一边用嘴努了努舞池前方的舞台上,“喏,那里有个人形荷尔蒙机器呢,没发现最近几天多出来的都是些二十来岁的孩子么。”
  易辉了然地扫了眼舞台中央正掐着立式麦克风唱得一脸投入的范旭阳,确实,自从范旭阳参加了那什么男声的比赛后,专为他而来消费的人确实增加了不少,易辉心底暗自点头,这个乐队价高是高了点,但物有所值。
  他拇指与食指无意识地搓了搓,视线微微一调,看到范旭阳身后左侧处的孙韶,顿了顿视线,随后不由地眯了眯眼,像是想透过昏暗五彩的光线看清楚孙韶的长相一样。
  “那个孩子是谁?”易辉点了点孙韶。
  酒保将调好的酒推到一旁,等服务员来拿,空隙里扫了一眼,“顶班的,是旭阳找来的,他们队里原先那个吉他手摔折了腿。”
  易辉又盯着孙韶无声地看了会,才转开了视线,对着酒保交代,“这两天来得年轻人居多,留意点,别让人闹事。”
  酒保轻松地咧嘴一笑,“老板多虑了,这爿儿谁不知道辉哥你的后台,谁吃饱了撑的来这儿闹事,不怕缺胳膊少腿啊。”
  易辉眼神微微深邃几分,眉眼虽然并不见怒色,但其中些许不赞成,却让人一眼就看明白了,酒保立即想起到他这老板向来坚持的底线,呐呐地低了头。
  男人终于颔首,喝尽了杯中的白水,放下杯子,“有些话说前过过脑子,我们是正儿八经的生意人。前面你盯着,有事找阿城,我去后面弄点吃的,今天事多,一直没顾上吃饭。”
  ……
  舞台上,孙韶一手操控着手里的吉他,时不时地根据需要,走步到立式话筒前开口和声或者唱一节副歌。
  舞台下全是迷醉在音乐中,肆意舞动的人群,孙韶眨眨眼,看着台下形形色色的观众,心想,无论这些观众,白天是什么身份做什么工作,此刻,他们都只是沉浸在音乐里狂乱而尽兴的,平等的人。
  这就是音乐的魅力,它不偏袒或歧视任何人。孙韶不禁卷起嘴角,眼睛里微微闪着光,整个人沉浸在一种愉悦沉醉的氛围里。
  他们练熟的五首歌很快轮了一番,场下的观众的情绪正达到顶点,不好直接再将五首歌循环一遍去浇观众冷水,范旭阳眼珠子一转,趁着走位的空档悄悄叮嘱孙韶,他们等会来两首没配合着练过的曲目。
  孙韶本有些迟疑,但只看了一眼台下人群的兴奋神色便知道范旭阳的考量是什么,于是轻轻点头,只嘴里还是提前给对方打预防针,“我尽量跟上。”
  范旭阳感激地对他点头。
  于是又在他们唱熟了的五首歌曲中,穿插着唱了三四首没练熟的经典的轻摇滚曲目后,两个小时的场,便过了大半,寻了个空隙,范旭阳让孙韶现行去后台休息,孙韶微怔,一时有些不解范旭阳的意思。
  但随即便猜到了范旭阳的好意——在范旭阳看来,这是孙韶第一次登台,以往从没有这样的经历,今天一下就让孙韶跟满两小时的场,怕他吃不消。
  孙韶微微考虑了一下,又摸了摸肚子,离十一点也就半个小时左右的时间了,而他们已经将练熟的五首歌唱了两遍了,总不能再来第三遍。没练熟的,中间也穿插着唱了几首,效果确实一般,为了不留下太多漏洞和瑕疵,最好还是缓缓。
  范旭阳自己是主唱,吉他倒也玩得熟,就是一边唱一边弹还要一边跟着情绪蹦,有点难驾驭,但多少他和整个乐队的默契在那里,后面半个小时的场撑一撑也就过去了。
  于是孙韶便点头,将吉他交给范旭阳。
  范旭阳看着孙韶这种乖巧劲儿,心随意动,伸出大手搙了一把孙韶脑袋上的毛,“小勺真乖。”
  孙韶无语地拨开对方的糙手,“赶紧唱你的场去。”
  范旭阳得了便宜,嘿嘿一笑,“对了,小勺儿,你一来,我就拖着你训练,到现在晚饭都没让你吃上,一会你去后厨让里面的人给你做一点,菜单上有的都能点,这是咱们的福利之一。顺便给我们搜集点吃的,下了场就能吃上最好了。”
  孙韶一边朝后面的休息室走,一边将手举过脑袋,随意地对后面还在喋喋不休的范旭阳摆了摆,示意自己都明白了。
  捧着早空了的胃囊,孙韶一路摸到了后面的厨房中,厨房的大门才刚一推开,一股热浪就差点让他当场变成被烘干的尸体。
  孙韶摸了摸额头,定睛看去,心说,这夏天的厨房真不是人呆的,能热死人。
  走进里面,孙韶才发现,厨房顶上其实装了制冷,但是十数个灶台上燃着的火焰和锅子里不断翻滚的热气显然更甚一筹,比起外面的热闹劲,孙韶觉得这厨房里热气蒸腾里居然也给人一丝奇妙的人声鼎沸的感觉。
  孙韶瞄了瞄,发现厨房里套着白色厨师服盯着高帽的人,大部分都在忙着手边正在烹饪的东西,三五个服务员和配菜等后勤人员在里面围着长长的条形桌走来走去,上菜下单,高声催促,顺便插科打诨,讲点带色的笑话,也确实不冷清。
  “诶诶,厨房重地,客人不好随便进的。”一位服务员端着餐盘正准备从这火炉里撤退,叫住了往里闯的孙韶,出声提醒道。
  孙韶歉意地笑笑,指着自己道:“我是五感乐队的,旭阳让我来这里拿点吃的。”
  服务员眨眨眼,仔细看了看,笑了,“哦,你是旭阳今天找来顶班的吉他手,我刚刚在外面还看到你表演了,不过光线不好,一时没认出来,你表演得挺不错啊,一点不像今天才加入他们的。”
  孙韶赧然,“谢谢,其实是旭阳的乐队本身出色,我们乐队的晚饭……”
  “喏,你先到那里翻翻单子,想吃什么就直接报给他们。”服务员指了指东北角。
  孙韶这才看到,一片忙碌的厨房里有个既没穿厨师服,又没套服务员制服的魁梧男人悠闲地坐在那里吃着东西,从孙韶这个角度看过去,正好看到人家刚毅的侧面。
  只看侧脸,便觉得这脸型配他那身材是再合适不过了,剑眉深目,鼻梁高挺,脸上的线条像雕出来的一样,有棱有角,身形也很魁梧,虽然套着宽松的休闲服,但那身材,只一眼,孙韶就知道,正是他这小胳膊小腿羡慕一辈子也羡慕不来的那种充满力与美的体型。
  孙韶朝那头走去,男人正一边趴着饭,一边时不时地抬头和他周围围着的几人笑谈几句,若有人讲了带色的笑话,他也跟着会心一笑。
  才将将走近,孙韶肚子就咕噜噜一声长鸣,他不由尴尬地捂了捂肚子,眼角的光瞟向那坐着的男人正在吃着的东西——一盘杂烩炒饭,黄色的咖喱鸡肉丁,红色的胡萝卜,青涩的豌豆,并着粒粒分明的饭粒,铺撒在瓷白的盘子里,一股香气直直地往他鼻子里蹿。
  正吃着饭的男人和他身边围着的几个人齐刷刷一起侧目看他。
  孙韶尴尬地挠了挠脸颊。
  立即就有一个服务员说话了:“你是旭阳乐队的吧,来吃晚饭?”
  孙韶松了一口气,点头。
  服务员机灵地将他手边的一个点菜本递给他,显然是在厨房里常备着,专门给内部职工用的,“喏,店里的主食和副食都列在本子上了,你点了,我找大厨给你做。”
  孙韶接过本子,快速地浏览了一遍,一遍结束后,嘴长点没张成o型——这么猎奇的食物单子是谁拟的?
  单子其实很正常,食物的名称多半也很显高端洋气上档次的范儿,但是每道食物光看名称是绝对看不出来到底是什么玩意儿的,所以,拟菜单的人特地在每道食物的后面都列出了大部分主菜和配菜的内容和主要做法。
  孙韶说得猎奇就是在这些主菜配菜的搭配和做法上,什么奶油配柠檬汁配烘烤的猪肋骨,什么鲑鱼配榴莲配沙姜,什么大虾配迷迭香配苹果汁,再加之一道道看着就十分绕眼的烹饪工序,孙韶完全想不到,这些菜弄出来除了吃个猎奇的口味,还能吃出什么食物本身的味道。
  孙韶缓缓呼出一口气,意外地看到对面递给他点菜本的服务员脸上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你要不知道点什么,我给你推荐吧,我们这虽然主要卖酒,但这里的常客都知道,我们店里的主食和副食全部都是与国际接轨,驰名中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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