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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辞冰雪 第34节

  雪人不是人,不会死。这点卿晏是知道的。只是对于它这种生灵来说,融化成水,不再出现,跟寻常人的死亡也没什么区别。
  津哥淡淡瞥了他一眼,道:“雪人只是我灵力衍生之物,只要我尚在人间,它就不会死。”
  “噢。”卿晏恍然大悟。
  原来雪人不是天生地长的生灵,是津哥化出来的。卿晏想着,又觉得奇怪,灵力衍生之物,他最近在津哥的书架上找了几本修真界的基础入门道书来看,上头说,灵力衍生之物身上都会带有物主的特性,但是,雪人这从里到外,哪里跟津哥像了?
  除了长得白,外貌没有一点像,身量也差多了。论性情脾气,那更是天差地别,一个脾气大,动不动就被惹急,一个清冷温和,根本没脾气。
  不知道那本道书是那个野鸡仙门出的教科书,卿晏心想,简直胡说八道,一点儿也不靠谱。
  “那明天还是它跟我打?”卿晏问,“它明天能消气了吧?”
  他还站在原地,跟津哥讲话时隔了两三个人的距离,得略微提高嗓音说话,模样有点好笑。
  “明天你不用再与它对战了。”津哥转开脸,淡声道。
  “嗯?”卿晏问,“为什么?”
  他挺喜欢跟雪人对战的呢——绝不是因为他现在剑术精进,能打得过雪人的原因。
  津哥道:“你现在修为已过金丹期,跟雪人对战对你的剑术不会再有提高了。”
  原来是要升级题库了。卿晏点点头,又吃了一惊,他的修为已经到金丹期了吗?他自己都没有发觉。
  睡一觉,作用这么大的吗?
  这么简单又高效的修行方式,要是被修真界知道了,岂不是人人趋之若鹜?恐怕那时候就是“千金求一睡”了。
  这么一想,卿晏就觉得自己占了好大的便宜。
  本来也是求人帮忙,没想到还有意外收获,贵重得让他承受不起。
  卿晏打听道:“那我明天跟谁打?”
  “明天你就知道了。”津哥给他留了个悬念,“不早了,今日先回去吧。”
  卿晏站在原地没动,看津哥转了身,走出老远的距离,这安全距离拉得够远了,才提步跟上去。
  覆地剑收剑入鞘,他才发现自己手上还握着那方绣着一枝白梅的素色帕子。
  距离是泾渭分明地在保持着,但是人家的东西倒占为己有了,还没来得及还给人家。
  -
  次日天气不好,卿晏刚睁眼,就听到急雨敲窗的声音,叮叮咚咚,那雨珠硕大,挺有分量,听那声势,像是要把这小屋砸坏砸塌了。
  他是被雨声吵醒的,要不是这雨,他还能继续接着睡。
  雨水缠绵,不见阳光,天色也因此晦暗阴沉,屋内多燃了两盏烛火,那修长的身影被火光投在屏风上,安静又恬淡。
  雨天最适合睡懒觉了,渡灵灯还在呼呼大睡,卿晏把她往床里头一塞,自己下了床,走到外间,闻到煮茶的残香。
  喝茶的那位,坐在椅子上,一点儿睡意也没有,仍旧是一身清爽的白衣,脸上一贯的没什么表情,正垂目凝神看着手中的书卷。
  什么是学神与学渣之间的差距,卿晏算是感觉到了,他睡觉的时候,人家早就起来看书了。
  难怪人家修为高,这么勤奋用功,他修为不高都说不过去。
  听见响动,那人才抬起眼来,淡淡从卿晏身上扫过,书卷被搁在了一边。
  “起来了?”
  卿晏有点尴尬,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了,但看着应该不早了。他叫了声“津哥”,接过那人递来的一盏热茶,小声道:“怎么不叫我……”
  他起来得太急,头顶有一小缕头发翘着,是昨夜睡的,乱糟糟的,显得人呆呆的。
  津哥抬指将那缕头发压下去,卿晏只能感觉到他摸了摸自己的发顶,一口茶刹那呛在嗓子眼里,咳了个面红耳赤死去活来。
  “咳咳咳!”
  那只手落了下来,从他的发顶落到后背,轻轻抚了抚,贴心地拍了两下,温柔得让人心慌。
  卿晏手一抖,哐当一声把茶盏搁在了旁边的木几上。
  他仓仓皇退了几步,掩着唇角说:“没事没事,不用不用。”
  他咳得眼角微微湿润,好容易平复了,津哥才看着他说:“今日雨大,习剑之事且暂停一日吧。”
  卿晏“哦”了一声,不太情愿,说:“我没关系的,下雨也可以坚持。”
  他一脸好学生样,好像刚才睡懒觉的不是他似的。
  津哥看了他一眼,目光轻飘飘地移开,只吐出一个字:“冷。”
  卿晏也知道冷,北原的冬天本来就冷,出去练剑又不可能打着伞练,淋雨肯定更冷,但比起冷,卿晏觉得跟津哥一起待在屋内的尴尬更叫人不能忍受。
  但津哥坐在那看书,没有要出去的意思,很坚持,卿晏没办法,老师不在,他一个学生自己怎么上课?
  “那我回去再睡一会儿。”卿晏扔下一句,飞快地跑回床上躺下。
  其实根本就没睡意了,但他总不能坐那吧,尴尬死了。
  卿晏蒙上被子,开始装睡。
  雨声嘈杂,天地万物皆浸润其中,卿晏闷在温暖的被子里,什么也看不见,听觉就变得格外清晰敏感。
  他不光听到急急的雨声,也听到外间的炉火噼啪燃烧的声音,茶盏撞触的清脆声音,热腾腾的茶水汩汩倒出的声音,书卷不时翻页的声音……
  听着听着,只觉得一颗心慢慢安静下来。山间岁月无聊,能挨得过这漫长时光的,必定性子沉定。
  卿晏渐渐有些感悟,若是没有他,津哥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生活该更无聊了。也难怪他是那个性子,做什么都沉稳安静,悠闲自在,不急不忙。
  大概就是这么养出来的。
  但卿晏没经过经年累月的修炼,他性子没那么安静,装睡装了一会儿,就熬不住了,又是蹬腿又是翻身的,把渡灵灯都吵醒了。
  所幸没让他煎熬太久,这场山雨来得急去得也急,午时便停了下来,雨收云开,卿晏拎上了剑,跟着津哥出门了。
  躺了一上午,骨头都躺软了,卿晏现在跟小学生春游似的,兴冲冲。
  还是那片熟悉的雪地,一模一样的位置,不过没有雪人了,空空荡荡的,卿晏走过去,期待且疑惑地张望。
  忽然间,他脚下银光大盛,亮了起来,卿晏立刻被晃得闭了下眼,再睁开时看见脚下忽闪忽闪,以他为中心,银光游丝一般从他的脚底下绵延开来,向外伸展,扭曲着汇聚在一起,波光粼粼,如同道道河流。
  卿晏一惊,但看了眼脚下,发现这些银光并不是胡乱游走的,它们最终交织,凝成了一个奇怪的图腾。
  有点眼熟,卿晏好像在哪本道书上看过。
  毫无疑问,这是一个阵法。
  卿晏不防,忽悠一下就被拽进了阵里,他没准备也不熟悉,抬眼慌乱地看向津哥,后者只冲他挑了挑眉,声音很淡,说了句:“小心。”
  第35章
  有人踏入, 那阵法很快就自行启动了,嗡然一声,卿晏霎时被冲天的银光包围, 赶紧手忙脚乱地拔出覆地剑,严阵以待。
  那冷银色的光芒呈丝缕状, 如同春日江堤垂下的道道柳枝, 分布在他的周围,还在不断向上生长, 层层叠叠, 严丝合缝,将卿晏和外界隔离开来,如一道坚固的屏障。
  卿晏握住剑, 实在没见过这阵势, 还没怎么样呢,掌心先沁出了一层薄薄的汗水。
  天已转晴, 可阵内却是阴云密布, 不一会儿, 大雪就簌簌而下了。
  那些雪片密集地下坠,犹如锋利的短刃或飞镖, 冲卿晏飞来, 跟覆地剑碰撞时叮呤哐啷地脆响,擦过卿晏的身侧时, 削断了一小撮长发, 衣角也被划开口子,立刻破了。
  卿晏嘶声吃痛, 垂目看到手背上一道刺眼的鲜红, 热血汩汩流出, 他手上的皮肤也被划破了。
  他知道要抬剑格挡,剑招和剑诀都在心中,但这雪片太多了,犹如鹅毛纷絮,他根本分身乏术,非得长出三头六臂才能应付得过来。
  这雪阵让卿晏想起了他第一次看见津哥练剑时的样子,津哥没跟任何活物对战,只是跟在阵中那无边的冷雨较量,松形鹤骨,身姿飘逸如仙,惊艳了卿晏良久。
  卿晏很羡慕,也很期待自己有一天能像津哥那样,在阵中来去应对自如。
  可是不该是现在吧。卿晏有点质疑津哥的教学计划是否科学合理——这题库升级得也太过分了吧,他真的不是跳级了吗?以他现在的水平,真能应付得了这雪阵吗?
  很快,卿晏的手背、肩臂、小腿上都出现了好几条血痕,他握着剑,颤颤巍巍,剧烈喘息,可又不敢松懈,实在是形容狼狈。
  这雪阵相比于雪人来说,难对付的程度提高了不止一星半点。雪人笨笨的,招式也趋于单一,跟它多打几次就摸清楚了,这是个只会单线思考、不会弯弯绕绕的愣头青。
  但是雪阵不同,阵中千变万化,卿晏置身其中,无处不是敌人,他是腹背受敌,无处遁形,一把剑根本挡不住四面八方密密麻麻的雪片。而且这些雪片还定位非常精准,卿晏退到哪里,就能准确地急追而上。
  咻——
  一片雪贴着他的耳根子擦了过去,在侧脸上留下一道刺痛,卿晏根本没有工夫抬手去摸,就看到素白的袖子上坠了点点朱砂般的红。
  “慢些,别慌。”津哥的声音远远传来,淡定且冷静地提点他。
  他使剑的时候犹嫌来不及,津哥却叫他慢些。
  “你心里慌,手上不稳,纵使勉强将剑招使了出去,也是无用功。”津哥继续道,“你越慌,顾头不顾尾,破绽就越多,越容易被人趁虚而入。”
  “不若先求稳,再求快。”
  卿晏听到了,蹙着眉很轻微地点了下头。
  但道理是道理,实践起来又是另外一回事。这点拨实在太抽象了,就像数学老师上课时只讲基础原理,根本不说具体的解题思路。
  这么想着,又觉得不太准确,考试考不好又不要命。他这教学方式更像是教游泳的教练把初学者旱鸭子一脚踢到水里,让他自己扑腾,就在岸上轻飘飘地指导一句。
  被划破的伤口挺疼,卿晏忍着疼,还是慢吞吞地照津哥所说执行,放慢了动作,即便是冒着受伤的危险,心中惴惴,但每一次出剑的速度都放慢了很多,剑诀一字一顿被咬得格外清晰,招式也到位。
  覆地剑闪着一层微茫的银光,剑气如波,将那些凌厉如刀的雪片震开,忠心护主。
  卿晏得到片刻喘息之机。
  他奇异般地发现,他的速度慢了些,那些雪片攻击他的速度也相对应地变慢了一些。
  还是智能的?
  卿晏试着动了一下,那些雪片也立刻簇拥到一起,好像高高举起的铡刀,见了血让它们更兴奋嗜杀了。
  卿晏的鬓角乱了,漆黑浓密的长发散下来,垂在脸颊两侧。他的皮肤极白,发丝极黑,黑白分明的素淡,脸侧那一丝血痕就更醒目了,艳且冷。
  他撑着剑,轻轻喘息,唇齿间呼出一口白茫茫的雾气。
  阵中不容他休息太久,须臾之间,卿晏掀起眼皮,眼眸冷冷的,认了真较了劲的样子,直起身之前他的手指飞快地抹了下侧脸,将那血迹擦了,而后抬起了剑。
  ……
  时隔多日,卿晏再次感受到了浑身疼痛的感觉。
  跟雪人对战时赢的那几场积攒起来的自信被全部打破,他重新变成了一个初学者,发现自己之前学到的那些实在不算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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