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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零之读心神探 第157节

  审讯室的门开了,高广强匆匆离开。
  “砰!”
  门又合上。
  审讯室忽然安静下来,贾慎独意识到不对,松开手掌,缓缓抬头。
  眼泪鼻涕糊了一脸,那道刀一样的眉毛被手揉搓得很乱,造型奇特。深深浅浅的痘印分布在他脸上,真是一张丑陋之极的面孔。
  就这样一张面孔,披着教授的外衣,这达到自己的私人目的,不断操控学生,为他做项目、为他找资料、为他写论文,最后却一句指导、一句肯定都没有,代之以冠冕堂皇的话:你们是学生,以学习为主,不要想什么钱,什么名利。玉不琢不成器,你们现在就应该吃苦、付出,要听导师安排,否则……
  否则什么?导师对付学生,总会有办法。不给学分,不让答辩,不允许参加读书交流会,当着课题组所有人的面,刁难她、批评她、贬低她。
  他的手上,沾着淋漓鲜血,他杀了人!
  何明玉将笔录本整理好,推送到贾慎独面前:“签字吧。”
  理智回归,贾慎独知道大势已去,却偏偏要面子,梗着脖子一脸的不配合:“我是一个有修养、有能力的高校教师,你们不能用这样的方法对我。我什么也没有说,我拒绝签字。”
  终于问出藏尸地点,朱飞鹏此刻心情非常放松:“你签不签字都无所谓,反正……你是走不了了。”
  按照《公安机关办理刑事案件程序规定》,讯问笔录的确要交贾慎独核对,核对无误之后在笔录上逐页签名、捺指印,并在末页写明“以上笔录我看过(或向我宣读过),和我说的相符”。如果拒绝签名、捺指印的,侦查人员在笔录上注明即可,不影响大局。
  贾慎独眼珠子一转,内心升起一线希望:“我最近失眠,脑子不太好使,你们说了些什么,我都不记得了,应该是抑郁症,对吧?我有精神疾病,我请求医学鉴定。”
  朱飞鹏冷冷道:“抑郁症?你还知道这个病?试图逼死施启燕、汪勇的你,很懂什么是抑郁,知道怎么放大学生的焦虑、引出学生的恐惧,达到操控他们的目的嘛。不听你话的人,都应该去死,是不是?”
  咔嗒、咔嗒!
  赵向晚又开始拨笔帽。
  贾慎独不敢看赵向晚,这个女孩眼睛太利,刺得他眼睛疼、胸口疼、全身都在哆嗦。可是这个声音实在令他烦躁,大声叫了起来:“别拨了!好烦呐——”
  赵向晚淡淡道:“告诉我,你是怎么把施桐推下的,我便让你回去。”
  贾慎独的心再一次提了起来:审了翟欣莲一案还不够,怎么还要审施桐案?
  赵向晚说:“不如,让我来猜一猜吧?”
  【猜什么?我本来就和施桐关系不好,贾半伦这个绰号就是施桐想出来的,他不肯与我合作横向项目也就算了,他还和几个朱成岭的弟子联合起来抵制我,尤其有一个在科委工作,这不是断我财路吗?他该死!】
  赵向晚慢慢说话:“你与施桐原本就交恶,他骂你贾半伦,就是嘲讽你卖师求荣。在火车站见到你与翟欣莲在一起拉拉扯扯,他训斥了你两句,你很不服气对吧?后来……”
  咔嗒、咔嗒!
  毫无节奏的笔帽拨动声响再一次触动了贾慎独的神经,刚才被逼问出翟欣莲尸骨下落的他,此刻完全进入一种破罐子破摔的状态,索性叫了起来:“你别拨了、别拨了!我告诉你就是了。”
  反正一个是杀,两个也是杀,贾慎独此刻精神紧绷,只想耳边那烦人的咔嗒声停下来,便将往事一一道来。
  1981年1月18日,处理完翟欣莲的尸体之后,贾慎独忽然想到施桐。如果被警察问出来,施桐在17号见过自己和翟欣莲在一起,那自己杀人一事立刻就会曝光。必须趁施桐还没反应过来,封住他的嘴。
  唯一能让人真正闭嘴的方法,只有弄死他。
  越想越有道理,贾慎独立马买了车票往星市赶,22号到达,休整一晚之后,便约施桐见面。
  17号火车站见面时,施桐训斥他,贾慎独没客气回了句:朱老师1973年去世,那个时候你在哪里?倒是我端茶倒水执弟子礼,这才送他安心上路。
  施桐脸色铁青,这件事是他心中永远的痛。
  施启燕的亲生母亲秦池荷,是朱成岭老师最疼爱的弟子,而他那个时候因为秦池荷成分问题,不得不再娶路芝英,内心觉得愧对秦池荷,更无颜见朱成岭,于是疏于联系,先生去世之时他没有及时赶到。
  听到这里,赵向晚恍然:难怪施桐那段时间夜夜失眠,喃喃自语,说自己对不起国家对不起党,更对不起秦池荷。天地君亲师,知识分子对老师极为尊重,或许在施桐眼里,对不起老师,就代表着对不起所有吧。国家与党培养了他,老师悉心栽培他,可是他却在老师去世之时没有守在身边,反而让一个他看不起的小人钻了空子。
  接到贾慎独电话时,施桐拒绝见面,他便以朱成岭老师的遗物为诱饵。贾慎独说手上有朱老师的遗物,是秦池荷手绘赠予恩师的一个扇面,这成功打动了施桐,于是约了中午在设计院楼顶见面。
  1981年1月23日,那一天很冷,行人一个个都戴着围巾,行色匆匆。
  贾慎独上午用公用电话和施桐联系上,斜背着一个挎包,按照约定时间提前来到设计院,顶楼一个人都没有。
  施桐心事重重,一上来看到贾慎独就索要扇面。贾慎独假意从包里掏东西,引施桐靠近。
  施桐是个瘦高个,0.9米高的女儿墙对他而言并不高。贾慎独是个矮锉子,他拿着包包一扬,作势要扔出去,施桐整个人的心神都在贾慎独手中的包包上,就怕秦池荷的扇面被毁,赶紧伸出手去接,整个人半个身体探出女儿墙外。
  贾慎独身体一拧一带,左手外扬,右手伸向施桐胳膊,死命往外一推!
  施桐半个身体在墙外,被这股劲一引一推,顿时失去平衡,就这样摔下楼去。
  贾慎独有备而来,清除女儿墙上的擦痕、自己的脚印之后,悄然下楼。
  设计院大楼是开敞式的,每天进出的建设单位、施工单位人不少,贾慎独来去自如。施桐掉下楼之后所有人都慌了神,根本没有人留意到这个矮小干瘦的丑陋男人,刚刚杀了一个人。
  没人怀疑是谋杀,再加上当时路芝英说施桐心理压力大、整夜失眠,派出所的同志上楼简单勘查之后没有发现异常,便定性为自杀。
  贾慎独的口供讲完,咔嗒声终于停止。
  贾慎独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下来,他长吁一口气,看着赵向晚:“我讲了,我已经都讲了,我可以走了吗?”
  赵向晚转动着手中钢笔,没有说话。
  贾慎独双眼死死盯着她手中钢笔,就怕她再拨动笔帽。他的心理防线早已崩溃,该说的、不该说的,全都说了出来,脑子里现在只剩下一个念头:给我一个安静的环境。
  【求求你,让我安静一下吧,你这种声音太可怕了,吵得我脑子疼得要炸掉了。】
  赵向晚冷笑。
  果然,对于贾慎独这种操控欲十分强烈的人,打乱他的节奏,扰乱他的心神,只需要一只钢笔而已。
  你想要安静?我偏不让你如意!
  第83章 控制
  ◎老师上课的时候最讨厌什么?◎
  贾慎独低下头, 够到胳膊位置擦了擦脸,混合着汗水、眼泪、鼻涕的脏污之物,看到白色细蓝条纹的短袖上灰黑一片, 不由得悲从心起。
  ——没想到一生顺遂, 偏偏在这个小小审讯室里翻了船!
  赵向晚问得口干, 端起杯子喝了两口水。
  趁着赵向晚喝水的间歇, 贾慎独终于头脑清晰了一点,迅速将场上局势分析了一遍。
  第一,他已经交代翟欣莲的尸骨埋在茅厕粪缸底下,有什么办法脱罪?要不要把罪名推到三姐头上?就说是三姐错手杀了翟欣莲, 自己为了替她遮掩,帮忙处理尸体。这样一来, 自己最多只是一个帮凶, 不是主犯。虽然可能会判刑,但至少性命能够保住。
  第二, 他已经交代了推施桐下楼的过程,但好像警方除了那张照片能够证明自己在17号见过施桐, 并没有其他人证, 因此他依然可以翻供。就说时间太久记错了,其实是因为施桐太想要自己放在挎包里的扇面,跑过来抢夺, 推搡之下一不小心施桐自己掉了下去。
  至于戴敏丽一案, 反正自己死不承认, 谁能逼他认罪?
  赵向晚抬起头, 没想到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 贾慎独已经想好对策。
  好多事情死无对证, 贾慎独刚刚明明已经承认犯罪现实, 但大多数都是赵向晚讲,他边听边无意识地重复,直到最后情绪崩溃才说出埋尸之地。借着这股劲儿,赵向晚利用异常声响扰乱他心绪,引他说出推施桐下楼的事实。
  但如果他真的翻供,就算重案一组将所有证据提交检方,再交由法院审理,最终能不能判贾慎独死刑,依然是未知数。
  必须要让他亲口承认所有犯罪事实,必须要诛他的心!
  这样的禽兽,一定要让他以命偿命!绝对不能给他一丝喘息空间。
  赵向晚放下水杯,搪瓷杯子在桌面发出“哐”的一声响。
  贾慎独已经对这种声音有了心理阴影,不自觉地打了个寒颤。
  钢笔拿在手中,笔帽继续拨动。
  咔嗒、咔嗒……
  “贾慎独,我们重新来理一下吧?”
  听到赵向晚慢悠悠的语调,贾慎独紧张地抬头看了她一眼,又迅速低下头去:“理,理什么?”
  赵向晚道:“你们当老师的,不是最喜欢追溯过去,分析现在,畅想未来吗?那我们不妨坐下来好好聊一聊,从过去、现在一直讲到未来。”
  “哼!”贾慎独转过脸,将后脑勺对着赵向晚,一脸的不配合。
  【什么叫老师喜欢追溯过去、分析现在、畅想未来,那是教学需要,有时候也是为了揪学生的错误,让他听话。她一个小警察,懂什么过去、现在、未来?她那双眼睛有毒,我不和她说话。】
  咔嗒、咔嗒!
  笔帽拨动的声响开始急促起来。
  贾慎独好不容易清醒一点的头脑,又被这种声音搅成浆糊。他闭上眼睛,拼命对抗着这单调、重复、时快时慢的声响,心跳再一次加快。
  “过去的你,在上大学之前一直都被家人娇宠吧?农村人重男轻女,你爸妈生了四个女儿之后,好不容易生出一个男孩,全家人都高兴得要命,生怕你有个什么闪失。你在家里要风得风、要水得水,这种日子是不是很怀念?”
  咔嗒声停止,贾慎独感觉脑子不那么疼了,下意识地点了点头:“是。”
  【小时候的日子很好,只是可惜死的死,走的走,老屋现在只剩下我爸一个,一身的病,估计活不过今年。对我最好的三姐死了,大姐、二姐、四姐出嫁之后回来得少,我工作忙也没太搭理她们,这个家……已经不是小时候的家了。】
  贾慎独为人自私、狠毒、强势,都与家庭教育有关。穷家养娇儿,集所有资源于一身,有很大概率养出像贾慎独这种一切以自我为中心的恶人。
  ——哪怕明知道是自己杀了人,却还要拖全家人下水,警察发现之后计划将罪名推到死去的三姐身上。
  仅剩的那一点点良知,不过是刚才掉了几滴鳄鱼眼泪罢了。
  赵向晚继续说:“上了大学之后,一切发生了变化。从农村到城市,从万千宠爱到无人理睬,这个时候的你,一定很郁闷、很暴躁吧?”
  贾慎独的注意力渐渐被赵向晚的话所吸引,身体微微前倾,侧耳聆听。这个小女警不说讨厌话语的时候,仿佛每一句都说到他的心坎里,让他感觉自己被理解,有一种说不出的舒爽感。
  “农村里人人夸你是文曲星下凡,可是到了大学,你发现身边同学都很聪明,你的那点小聪明便不够看。而且城里不少同学见识广、谈吐佳,你拍马都赶不上他们,是不是?”
  贾慎独刚才还觉得赵向晚说话顺耳,没想到舒爽了没两秒钟,她的话便开始刺耳起来。他的脸色泛青,眼睑微微抽动,情绪有了变化。
  “尤其长相、外貌,是你心里的痛吧?你个子矮小皮肤黑,粗眉毛、三角眼、龅牙齿,再加上脸上长了很多青春痘,很丑,丑到女生从来不多看你一眼,不肯多和你说一句话,是不是?”
  咔嗒咔嗒的声响愈发清晰响亮起来,贾慎独咬牙道:“自古男子重才不重貌,要那么漂亮做什么?”
  赵向晚的声音依然缓慢悠然,仿佛在和他讲故事:“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你丑也就罢了,嘴巴还毒,得理不饶人,得罪了不少同学。大一时你才17岁,可以却没有一个人迁就你。你在老家的时候以为自己是天上的星星,可是到了湘省大学之后才发现自己只不是地上的一颗泥点子,丑陋、孤僻、没有一个人喜欢你。”
  贾慎独的内心被精准刺中,他低下头来,似乎看到胸口破了一个大洞,空空的,流着血。痛吗?不痛的,只有麻木。
  【我17岁就上了大学,是班上年纪最小的一个。我以为老师、同学们都会像爸妈、姐姐一样什么都让着我,一点点进步就表扬我,可是没有想到,根本没有人在意我。我就像是班上的空气一样,他们都当我不存在。我不高兴,我发脾气,他们就叫班主任来和我谈话,老师劝我要合群,劝我要学会关心、团结同学,可是谁来关心我?从小到大,我都是家里的中心,所有人都该围着我转,凭什么要我去团结他们?】
  赵向晚看着眼前这个从小被宠坏了的男人,眼中闪过一道寒光。
  “然后,66年大运动开始,你觉得机会来了,带头闹事,带头写大字报,只要是曾经在课堂上批评过你老师,曾经在学习上超越过你的同学,你都要把他们踩在脚底下。朱成岭老师,就是其中一个吧?”
  听到这里,贾慎独嘿嘿冷笑起来:“是!没错。哪个让他对我那么严格,一点点制图错误都要当众指出来?我没有整死他,已经算是手下留情。还得感谢那个时代,我家三代贫农,根正苗红,我振臂一呼,谁敢争锋?那个时代,是我最快乐、最得意的时代。谁要是敢和我抗辩,我就给他扣帽子,让他永远不能翻身。那帮知识分子,一个个吓得跟鹌鹑一样,不管我怎么折腾,谁也不敢放一个屁!”
  朱飞鹏在一旁听得心头火起:“无耻!”
  让学生尊师重教,什么都听他的,自己却批判、整治老师,双重标准做人,一切以自我为中心,真是无耻之极!
  赵向晚忽然站了起来,绕着桌子开始走路。她穿着一双白色塑料凉鞋,走在水泥路上发出清脆的“咯、咯”之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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