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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上

  她一走进入境大厅,就看到群翰哥的身影,瘦高,漠然地站在人群边,脸上戴着饶富趣味的浅笑,等着看她是不是能认出他。
  她立刻明白他的游戏。每天晚上看着他的照片入眠,每个梦里都是他的身影,她怎么可能认不出他?
  只是,这个群翰哥,她对着自己偷笑,比她想像中还要挺拔,戴着眼镜的斯文面容,也比她想像中俊俏。
  她推着行李推车,刻意笔直朝一个又胖又丑的中年男人走去。
  斜眼看到群翰哥脸上的笑容消失。
  她走向那个男人,笑容可掬的问了个无聊的问题,那男人受宠若惊的热情回答她。
  感受到一股受注视的压力。
  她赶紧谢谢那个男人,假装张望。
  而他已经来到她面前。
  「真的认不出我了?」他的语气里有着微怒。
  她顿时热泪盈眶。
  是她朝思暮想的声音。
  只要听到他叫她「娜娜」,她的心跳就会加速,所有的烦恼和痛苦就会消失。
  她深吸一口气,强忍住情绪。
  抬起头来给他一个灿烂的笑容。
  「请问你是哪位?」
  他眼里出现恍然大悟的神色。一把抱住她,紧紧的,温柔的,彷彿她有多珍贵似的。
  「你还是像小时候那么淘气!」
  她用力回抱。
  「群翰哥!你知道我有多想你吗?」
  「你以为我就不想你呀?」
  在他怀里,她撒娇着。「我要你叫我娜娜。」
  他挑起一边眉毛。「我干嘛要叫你?你不就在这里吗?」
  她推开他,嘟起嘴。「我每天都幻想,你喊我的时候,嘴形是怎样,眼睛呢,是不是会瞇瞇的,脸呢,不知道会不会红红的。」
  「看样子你在国外待久了,中文都生疏了,我一点都不懂你想说什么。」
  她气得跺脚,转身背对着他。「算了算了,原来你还是像以前一样木訥,书呆子!」
  他从后头抱住他,在她耳边吹气般轻喊:「娜娜,我的娜娜,你终于回来了。」
  他一个字一个字地说着。
  她的脸烧了起来,心跳加速。
  少女时的幻想终于成真了。
  「准备好回李家花园了吗?」
  她点头。
  知道群翰哥买下一个花园,但是她没想到…
  「好美呀!我喜欢这个三合院!」
  在院子里到处奔跑,她跑进田里,用力呼吸这里让她想念已久的空气,抓起田里的泥土,她都忘了泥土在手里的感觉这么温暖。
  突然间她停下脚步。
  群翰哥在她身后,静静的不说话。
  「那个工寮…」
  「我也买下了。」他说。
  「为什么?」
  「因为那是你最后待过的地方。」
  她转过身去,深深的看着他。「所以,你没忘记那时候说过的话?」
  「娜娜,我怎么会忘记对你的承诺呢?」
  想衝过去抱住他,又害怕难为情,她侧着头看他,眼里闪着捉弄的光芒。
  「你是不是随随便便都跟女孩子说要照顾她一辈子呀?还好那个小女孩后来被带走了,不然从十二岁照顾起,很累很烦的耶。」
  他点点她的鼻尖。「你那时不是说要去打工赚钱?我累什么?」
  「那可是童工呀,我现在知道法律上是犯法的!」
  「这么一来,我得一个人出去工作赚钱,也不会被你烦到呀。」
  「好吧,既然你那么辛苦,我得学学做饭缝衣服,在家里等你回来,给你搥背放洗澡水囉。」
  他露出一个傻气的笑容。
  「我可捨不得让十二岁的你做这些,不过,你现在大了,可以胜任这份工作了。」
  「哼!我就知道你在电话里一直耸恿我回来,是有目的的。」
  「那当然,我还差点去贿赂学校的评审委员,要他们一定得让你通过交换学生资格审查呢。」
  「坏人!」她笑骂着。
  他拉着她的手,走向工寮,打开门。
  「我把这里变得比较舒适一点。」
  她看着崭新的设备,穿过一堆她不懂的仪器,来到地下室。
  「有舒服的床和客厅厨房,哪天我又得将我的娜娜藏起来时,她可以舒舒服服的,在这里躲很久很久。」
  「好神奇喔!以前看起来那么小的地方。」
  「娜娜,我那时候没有能力,没办法照顾你,但是,」他捧起她的脸。「我跟你保证,从现在开始,我会好好照顾你,不会让任何人、任何事情,伤害到你。」
  坐在实验室里群翰的工作椅上,她眼神空洞的看着灰色的电脑萤幕。
  她坐在那里不知多久了。
  任由回忆一层层将她包裹,彷彿这样她就可以不用醒来,不用面对失去群翰的痛苦和内疚。
  至今她仍然不愿意相信,群翰已经不在了。
  电视上一天到晚报导着由维基解密网散播出来的机密文件,造成许多国家高层权力的震盪,很多国家的政权因此转换,数不尽的贪污官员被弹劾,受害者家属组成全球联盟,要求政府道歉赔偿。国际法庭成立专门部分,追踪过去二十年来世界各国因为军购案所牵扯的贪污和谋杀案情。
  台湾的国防部长道歉下台,二十几个位高权重的官员都在被弹劾的名单中,调查局成立一个专门小组查缉这些官员的海外帐户。
  最震撼的消息还是在法国,法国总统的秘密帐户被查出,不只是佣金,连他从政以来所接受的政治献金悉数曝光,他正面临被弹劾下台的处境。
  因为维基解密网所引发的政治风暴,席捲各国,引发的政治效应震盪不已。
  然而这些新闻,离夏娜似乎很遥远。
  沉雷远和小堇将那些想採访夏威女儿的新闻记者挡在李家花园外面,维基解密网上,所洩漏关于台湾的机密里,提及最多,证据最齐全的就是十六年前的夏威命案。
  因为发现帐册的来往资金很可疑,而暗中进行调查整理的夏威,发现了数十名政府要员涉嫌结合卖方,将巡弋飞弹的造价浮报十几倍,佣金的总数目甚至超过实际购买价钱。企图将掌握的证据亲自交给总统,却在总统接见的前一天,遭到顾将军杀害落水身亡,遗留下来一名独生女儿,多年来忍辱负重,在海外逃亡。
  定顾将军谋杀罪名的关键录影里,不只有他杀害李群翰的过程,甚至记录下他承认犯下夏威命案的罪行,顾将军在东窗事发的第一时间选择逃亡,目前受到全国通缉,国内和国外所有财產都被冻结,本来要竞选立法委员的儿子也主动辞选,电视记者得到内线消息,美国一个强而有力的神秘组织对他发出全球格杀令。
  关于李群翰这个受害者,倒是没有引起舆论太大讨论,似乎有某个有力的机构,将他的真实身分给隐瞒,记者的报导角度着重在夏威命案上,李群翰被塑造成掌握命案证据最后却被顾将军灭口的无辜百姓。
  夏娜的悲惨身世让新闻记者夸大好几倍,由于她一直不肯出面说明,造成大眾对她更是好奇和同情。
  她担任会议口译的照片被登在报上,翻译过的书销量大增,记者从她的译笔里搜寻着蛛丝马跡。
  不知道是哪个神通广大的周刊记者,竟然弄到她在新加坡海上赌场监视录影的一张翻拍照片,优雅美丽却又脆弱的孤女形像顿时掳获全国人民的心。
  人人都想亲眼见到夏威的女儿,人人都对她兴起保护之心。
  群翰丧礼过后,李家花园在小堇的铁腕政策下,重新运作,她似乎藉由忙碌,来遗忘目睹群翰身亡的震撼和哀伤。
  沉雷远申请提早退休,定居在花园里,忙碌的和小堇一起工作着,甚至更为卖力,他对群翰的愧疚,只要酒喝多了,就会一涌而出,又哭又骂的,直到醉倒了,才能暂时忘却失去群翰的痛。
  小堇和沉雷远的伤痛,离夏娜,也似乎很遥远。
  她将自己锁在群翰的实验室里,一遍又一遍地回想出事的那天,每一个小细节。
  要是她能早点从墓园回来…
  要是她没坚持帮爸爸的坟墓除草…
  要是她没跟沉叔叔去墓园…
  要是她没传那个简讯给群翰…
  要是她没有爱上安东…
  要是、要是…
  反覆的看着群翰最后的录影。
  那是用立体摄影机拍下的,只要戴上眼镜,他就出现在她面前,那么近,那么真实,伸出手却碰不到他。
  他倒在地板上的眼神,那么遥远,她甚至感觉得到,他那时在呼唤着她。
  所以她才会不惜翻脸,抢过沉叔叔的车钥匙,坚持要回来。
  回程的车上她心跳得很快,儘管沉叔叔安排在园子里的人打电话来说园子里很平静,她还是不放心。
  她不断催促他踩油门加快速度,却彷彿怎么也到不了。
  明明知道他有危险,她怎么会跑去那么遥远的地方?
  她伸出手,在空气里抚摸着他的脸,死前的那一刻,他一定很痛,但他脸上却带着这么温柔的笑容。
  彷彿那天来机场接她的那个笑容。
  「我都跟你说过多少次了,没有用,什么人劝她都不听,就是躲在实验室里。」小堇对着电话气愤地说。
  天天都接到一样的询问电话,她厌倦了,失去群翰,对所有人来说都是打击,但是日子总得过下去!
  他虽然牺牲了生命,定了顾将军的杀人罪,给这个世界带来这么剧烈的改变,大家应该以他为荣,不是吗?
  但是夏娜就是走不出来,把自己关在追悔和哀伤里面,而她却得天天忍受法国来的电话逼问,夏娜是不是好点?有没有吃饭?跟谁说了什么话?
  「你要是关心她,就自己来看她吧!除非群翰起死復活,谁也点不醒她!你知道我天天要忙田里、公司的事情,还得帮她挡记者,我都快疯了我!」
  她愤愤的掛上电话。
  沉雷远站在门口,责备地看着小堇。
  她防备的抬起头。「我说的不对吗?事情发生了,再难过颓废又能怎样?群翰又不会回来!」语毕,她发现自己满脸泪水。
  他递给她一张面纸。
  「给她一点时间,遇到她爸爸和群翰的事情,任谁都没办法承受。」
  她抽噎着。「我也知道阿,我也希望娜娜能够振作起来,看她那样,我比她还难过。可以我们能怎么办?」
  「你去跟她谈谈吧,还是带她出去走走。你们女孩子间比较好说话。」
  她瞪着他。「你们每个人,对我都很残忍。群翰、娜娜、安东、你,都一样,我的心难道是铁打的?我就不痛?我比你们任何一个人都爱群翰!」她吼了出来。
  站在门外的夏娜怔住。
  沉浸在悲伤里的她,竟然那么盲目,没有注意到…
  「他还在的时候,眼里只有娜娜,根本就不在乎我,他走了,大家也只想到娜娜会难过,那我呢?我才是那个心里最痛的人,但是,还是没有人在乎。」
  夏娜衝进屋里,抱住小堇。
  「小堇,对不起。」
  「娜娜…」沉雷远动容的看着眼前两个女人。
  他希望群翰能看到她们,那个世界上最笨的天才,竟然选择捨身取义,这时代还有人愿意这样作吗?谁不是顾着自己?
  他忍不住跟着痛哭起来。
  李群翰,你真是世上最笨的天才。
  他回到那幢气派豪华的胡斯曼建筑前,抬头看着三楼的窗户。
  灯光熄灭,屋子里透出死寂。
  门口匆忙出入的人脸上满是慌张。
  他拉起一边嘴角。
  他应该乱了阵脚吧?
  他想像着他慌乱不知所措的脸,太迟了,他应该知道自己大势已去,谁也救不了他了。
  一个瘦高窈窕的身影在不知不觉中穿过马路,站在他面前。
  「安东。」
  伊纳丝灰色的大眼眸里,染上一抹黑色,带着令人动容的请求。
  「他,想见你。」
  他冷笑。「想求我吗?太迟了。」
  她摇头,完美的伊纳丝嘴角竟然出现疲惫的纹路。
  「他想告诉你,玛丽安最后一次来找他的实情。」
  「实情?」
  「他就在楼上等你。」
  三楼的窗户打开,那个他恨了一生的男人出现在窗口,视线定在他身上。
  伊纳丝拉起他的手。
  「给他一个机会,一个用父亲的身分,和他儿子说话的机会。」
  不相信他能有什么实情,能改变他对他的恨。
  他跟着伊纳丝上楼,回到当年那间冰冻了他的心的书房。
  当年那个冷倨高傲的背影,立在他面前,只是肩膀彷彿受不了重担而往下垂了一点,腰也似乎没有那么挺。
  「伊纳丝,你先岀去吧。」他命令的声音彷彿也少了点威严。
  「是的,总统先生。」
  她轻轻的闔上门。
  书房里只剩下安东和这个男人。
  他仍然背对着他。
  两个人对峙着,谁也不肯先开口,最后站在窗前的男人沉重的叹口气,转过身来。
  他那对深蓝色的眼睛里闪着悔恨,深深的看进另一对相似的眼眸。
  「安东,是时候告诉你玛丽安和我的故事了。」
  安东嘴角带着不屑,用冷冽如冰鞭的声音说:「假如你以为能改变任何事情,那么你是在浪费时间。」
  眼前的男人摇头。「正是因为我现在已经没有任何包袱,所以可以告诉你真正的经过,我等这一刻,已经很久了。」
  没等安东回答,他开始这个关于他和藏在心底爱了一生的女人的故事。
  「我和玛丽安的父母,都是来自罗马尼亚的难民,大战的时候来到巴黎,在最贫困的街区里长大。玛丽安的祖母是希腊人,她天生下来的美貌,让人看一眼就忘不了。我从小就爱着她,这一生从没改变过。她笑起来,可以把黑夜都点亮,我不曾见过比她更美丽的女人。在贫民窟的生活很惨,尤其是玛丽安的父亲,是个喝了酒就会动粗的烂人,她常常半夜跑来我家,要求我收容她一夜。
  「玛丽安的美貌,也给她带来麻烦,在学校里,常常有人为她大打出手,走在街上,只要有人找她麻烦,我就是她的保鑣,为了她一天到晚跟人打架,鼻青脸肿的回家,我妈看不下去,跟我说玛丽安是红顏祸水,禁止我跟她交往,但是怎么都禁止不了,只要玛丽安的一个眼神,我就会跑到她身边。
  「玛丽安痛恨贫困的生活,痛恨因为不得志而借酒浇愁的父亲,更痛恨她那个只会任由丈夫拳打脚踢,然后跟孩子们埋怨生活不如意的母亲。她从很小的时候就立志,要不计一切代价脱离那样的生活。
  「跟她父母比起来,我的家也没好到哪里去,我父亲虽然不是个粗暴的酒鬼,但却是个挥霍的赌徒,一天到晚想着大赢一把,可以光荣的回到故乡。我的母亲是个虔诚的教徒,忍受所有的不幸,认为是上帝的试炼,把家里弄得像神坛,想尽办法驱赶霉运。虽然没有玛丽安那么坚决,但是我也想逃离那样的环境。
  「幸运的是,我在学校成绩很好,老师们都说我是他们见过最聪明的学生。为了玛丽安,我也把身体练得很强壮,我们两个,对未来总有说不完的憧憬,我们幻想那天变得富有,要住在香榭丽舍大道上,窗户打开就能看见铁塔,有很多的僕人,吃不完的美食。那段时间,虽然贫困,但是我们很天真,活在幻想里。」
  他停顿,眼角有着湿润的痕跡。
  「现在想起来,那是我人生中最快乐的时光。」
  「上了中学后,我靠着好成绩,进入全国最优秀的高中,玛丽安则进入公立的中学。因为功课压力大,学校又远,我常常早出晚归,高二时,我发现玛丽安刻意避着我。后来才知道,她和我们那一区里一个家里开餐厅的学生约会,在他们学校里,早就是人人公认的一对。我找她出来质问,她跟我说她只跟能力最强的人在一起,以前我成绩好又强壮,学校里没有人敢惹我,现在她选择跟区里最富有人家的孩子在一起,她说的是那么自然,彷彿这是应当的。我问她要怎样才能赢回她。
  「她给我一个最灿烂美丽的笑容,告诉我,只要我变得比那个人更强,她就会选择我。
  「餐厅的小开以后,随着她年龄增长,她也越发美丽,她开始跟另一个街区房地產仲介的小开出去,然后是当舖老闆,接着是一个银行经理,我记得我总是在后面追赶,每次觉得自己有点成就,去找她,她老是说虽然她最爱的人是我,但是我还不够强,她不能和我在一起。
  「我大学政治系毕业时,她早就脱离贫民窟,住在第八区一栋高级公寓里,她当时的对象是个律师,正准备竞选第八区的区长。站在她的客厅里,我的样子有点寒酸。玛丽安穿着晨袍,黑色的头发像雾,在那个充满美丽的装饰品的地方,她就像个仙女。她第一次跟我说她不快乐。她想念我为她打退其他追求者,眼里只有她的日子。我后来才知道那个律师对她不忠实,情妇一大堆。而我,刚考取公务人员,进入市政府担任副市长的其中一个秘书。虽然薪水普通,但是生活还算安定。我向她求婚,保证给她稳定的生活,但是她不愿意,寧可跟着那个富有的混蛋,也不愿意跟我住在得仰赖政府补助的公家宿舍。我再一次发现,在她眼里,我仍然不够强。
  「不过她却开始私下和我交往,那是一段激情的时光,每次拥她入怀,我都当成是最后一次,不确定下一次,她还愿不愿意来到我的小房间,给我我所渴望的温柔。那段时间的她很脆弱,每次看她哭泣都让我心碎。我立志要变得更强,更有成就,把她从那个混蛋手里抢过来。
  「我们就是在那时有了你。她告诉我的时候,我欣喜若狂,但她却说她已经找人安排好要打胎了。我简直疯了,有生以来第一次我可以名正言顺跟她要求,做我的女人,让我照顾她,和她怀里的宝宝,她却不愿意。」
  「我气到发狂,砸烂了家里所有家具,她从此不再来找我。」
  他闭上眼睛,彷彿想起这段记忆仍让他痛苦。
  「两个月后,我在报纸上读到她和乐华结婚的消息。原来她同时,背着那个律师和我,也和那个乐华交往。乐华的公司是国内数一数二的大企业,他那时还年轻,刚从父亲手里继承企业,是一个生下来就没有烦恼过金钱的富家子弟,他和我一样,爱玛丽安爱的疯狂。」
  他定定的看着安东,眼里有很深的感情。「她并没有堕胎,而是让乐华以为孩子是他的,逼他作下跟她结婚的决定。虽然爱玛丽安,但是乐华的家里是不赞成他们的交往的。为了孩子,他和全家族的人抗争,终于娶了心爱的女人。」
  「当时我心痛极了,他们结婚没过多久,我曾经跑去找乐华,跟他说孩子是我的,玛丽安爱的人是我不是他,她和他在一起只是为了钱。」
  「这件事情让他们大吵一架,玛丽安事后来见我,证实我说的都是事实,她哭着问我,既然那么爱她,为什么不努力争取她?『她最爱的人是我』这句话像是魔咒一样,紧紧錮住我们两个,我怎么努力都不够,她也开始出现疯狂的徵兆,她爱我,却不能和我在一起,因为她认为只有得不到她,才能让我更努力,总有一天,才能得到她要我有的成就。
  「可怜的乐华,即使知道孩子不是他的,即使玛丽安残忍的证实她爱的人是我,他还是没办法放弃玛丽安,他也被錮进玛丽安的疯狂里。
  「我开始被党内推派出来竞选,权力和地位也越来越高。每次升迁,玛丽安都会来找我,她总是重覆一样的话,让我觉得配不上她。你渐渐长大,我偶尔会去你的学校外头偷偷看着你,有一次,停留得太久,甚至被另外一个来接小孩的家长认出,他一眼就看出我是你的父亲,他说我们两个长得太像了,简直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我派人去拍你的照片,回到家里就关在书房,仔细的观察你的五官、眼睛、眉毛…我的妻子甚至因此跟我大吵一架,她只看到一张你侧脸的照片,就已经看出你是我的儿子。
  「我选上市长时,玛丽安来找我,和以往说着一样的话。那之前,我从你学校老师那里知道,你曾经接受心理辅导,因为你老是担心不在家时母亲会自杀,我知道她有这样的倾向,但我以为那是她拿来威胁乐华的手段,听到老师的话,我才意识到连你,都被捲入她的疯狂里。
  「听她说完有多爱我以后,我告诉她,我准备不计任何代价把你要过来,我不能忍受我的儿子在那个疯狂的环境里成长。
  「没多久以后,我到学校去看你,但学校说你转学了。我怎么都找不到你。玛丽安说那是为我好,要我不要因为一个私生子自毁前程。」
  他停止叙述,室内的空气紧绷。
  安东的呼吸急促。他不相信,一个字都不信。
  他似乎察觉他的情绪。
  「这些经过,乐华都知道,这么多年了,他没有理由瞒你,你可以直接去问他。」
  「她临死前来找你,你们说了什么?」他咬牙切齿的问。
  男人闭上眼睛想起那一天,在同一个房间里。
  「玛丽安,告诉我他在哪里?」
  她的肤色从未像此刻般苍白,简直是透明的,黑发却乌黑的发亮,岁月不曾在她身上留下痕跡,她依旧美丽的像他爱上她的最初,两个人手牵手作着梦的年少时期。
  「为什么你不懂?我必须把他送走,这次的选举很重要,良好的形象能够帮助你赢得党内初选,你不需要一个私生子来毁坏你家庭幸福美好的形象。」
  「幸福美好?这是你以为的吗?」他的家庭早就因为他对这个女人和她儿子的迷恋,而分崩离析,他的妻子明白他娶她的目的是利用她父亲政治上的人脉,甚至连认识她的机会,都是玛丽安透过乐华的关係安排的。而他的两个女儿,长期看着她们母亲的失落和抑鬱,也不谅解他。
  玛丽安修长完美的手指轻抚着他的脸。
  「要是你的家庭真的幸福美好,我可是会伤心的。」
  「玛丽安,你爱过我吗?」
  她的眼里闪过哀悽,嘴角掛着浅笑。「我多么希望,可以停止爱你。只有你,是我可以寄託希望的,只有你和我分享相同的过去和未来。」
  「那么,离开乐华,带着安东,回到我身边。我不在乎选举,不在乎我的家庭,这是最后的机会,让我们三个人,好好的过日子。」
  「好不容易走到这一步,你怎么可以轻易说放弃?这不是我爱的男人。」
  「过了初选,选上了,那又怎样?接下来呢?继续选?就算有一天我当了总统,也终有下台的一天,我下台以后,你是不是就会离开我,去追求更强更可靠的男人?」
  她摇头,眼里开始出现混乱的神色。
  他握住她的肩膀,深情的看着这个在欲望和爱情里迷失的女人,他此生最爱的女人。
  「玛丽安,让我们停止这一切吧,趁现在伤害还不深,我们两个,可以给安东一个正常的家庭,就当成为他着想吧。」
  「安东,他在一个全世界最顶尖的学校,他将来,注定会成为一个比谁都强的人,没有人会看不起他,欺负他。」
  他摇头。「人生,不是只有权力的竞赛,你有没有问过安东想要什么?那孩子,他很爱你,很担心你,我的天啊,他才十四岁,却时时刻刻得替他母亲担心,你认为这正常吗?」
  「安东是个天使,他爱我,我也爱他,我替他安排最好的一切,就像我替你安排最好的一切一样,只要你选上了,只要你爬到顶端,我跟你保证,我会立刻离开乐华,跟你在一起。」
  他寒心的看着她。「是吗?只要我爬到顶端,你就会满足,停止吗?不。你只会把追求目标转移到安东身上,你会像鞭策我一样,鞭策他,不择手段的,把他送上顶端,接着呢?」说到最后他几乎用吼的。
  「我不允许,你用这种方式对待他。」
  她大大的眼里有着惊恐和迷惑,彷彿不懂他在说什么,又彷彿在请求他。
  「你也希望停止,不是吗?这是为什么你会一再的自杀,你用这种伤害自己的方式,想让自己停止,不是吗?玛丽安,给我,给安东,也给你自己一个机会,让我们过平凡正常的生活,我保证,经济上我会让你过的跟在乐华家一样,你想住哪里?瑞士?我们可以在湖边买个房子,平静的生活,我有足够的钱...」
  「不要说了!」她掩住耳朵。「我不要听你这种失败者的言论,你想放弃,过平静生活?你儘管去吧,不要碰我的儿子,他将来会很有成就,比你更有成就,最重要的是,安东不会像你,在最重要的时刻,却想放弃!」
  他看着她的眼神,彷彿已经不再认识她,也彷彿终于看清她。
  她一直生活在她父母的阴影之下,恨她父亲的窝囊,恨她母亲的逆来顺受,她将所有童年受到的痛苦用相反的方式,反抗到极限,但是,什么是极限?
  他为她感到可悲和心痛,但也终于看清楚,要停止这场无止尽的悲剧,就是停止爱她,停止为了她奋斗,停止让她对他予取予求。
  「我们结束了,玛丽安。我不再爱你了。你的权力欲望,对财富的追求,跟我都没有关係了。」
  她眼里充满不敢置信。「你说什么?」
  他看着她,一个字一个字的说出来:「我对你厌烦了,你走吧,我们以后不要再见面了。」
  「你...你不会的,你只爱我,你会为我打退所有人,因为你只爱我。」
  他摇头。「不会了,你有乐华这个骑士,好好真心的对待他吧,他是个好男人,比我更爱你,只要你愿意给他机会,他也会为你打退所有人。」
  「你以为这样说,我就会把安东交给你?你注定是个失败者,我不会把安东交给你的。」
  他眼里射出火来。「假如你继续疯狂的追求,我保证,我会不择手段把他抢过来。」
  他给她致命的一击。「多亏了你,我可是比乐华还要有势力,把安东抢过来对现在的我来说不是件难事。」
  「你敢?」
  「我们可以试试看。」
  他见到她的最后一眼,是那头雾般的美丽黑发,披散在她脸上,她美丽的脸扭曲,她像是个失去棉絮的填充玩偶。
  「你可以不爱我,」她抖着声音说:「但是我最爱的人还是你,而这份爱,会跟着你,祝福或是诅咒,由你决定。」
  她关上门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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