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6章 重整旗鼓
洛伦佐缓缓地睁开了双眼,灰蓝的眼眸此刻显得有些空洞无神,他靠在那偏在一边的衣柜上,叼着尚未燃尽的香烟。
他没有说话,四周安静得不行。
赫尔克里没有说话,他有些不敢打破如今的寂静,看着失魂落魄的洛伦佐,此刻他就像一个死人一样。
不知过了多久,洛伦佐那僵死的躯体终于有了微微地动弹,他试着坐起来几分,紧接着把烟头吐在一边。
记忆宫殿内的时光看似漫长,可实际上只过去了不到数分钟而已,身上那些自残的伤痕在这短短的时间内已经开始自愈。
洛伦佐呆呆地举起手,看着带着污血的手掌,视线有些错乱,仿佛此刻他还握着钉剑,披着铁甲,耳边尽是那妖魔的嘶吼声。
突然间所有遗失的情感似乎都回归到这具躯体之中,冰冷的脸上有着些许的悲伤。
他开始理解047的那句话了,无论洛伦佐·霍尔默斯究竟是谁,正如047那时说的一样,他很悔恨。
“此刻那些熟睡的猎魔人们,终有一天他们会痛哭流泪,他们会认为自己受到了诅咒,未能在这里与我们一同赴死……”
他轻语着。
洛伦佐很后悔,后悔自己为什么没有与他们一同赴死,为什么自己没有死在圣临之夜中,说到底如今对妖魔的愤怒,也不过是出于那时的愧疚吧。
虽然猎魔教团的时光总是伴随着危险与杀戮,可对于洛伦佐这算不上短暂的人生而言,他感受到的大部分温暖都来自于那段不美好的时光里,可现在这一切都化为了虚无。
他的朋友都死了,旧教团也湮灭在了历史之中,在那一夜里所有的故事都得到了终结,而洛伦佐就是一个侥幸活下来的幽魂,失魂落魄地游走在这世界上。
这不是幸运,而是诅咒,他是唯一的悼亡者,承受着那唯一的悲伤,再也找不到可以回去的地方。
他悲伤着,也愤怒着,他的朋友因妖魔而死,所以他要摧毁所有的妖魔,这一切的错误源于那人性的贪婪,所以他要根除所有人对那禁忌的企图。
正因如此洛伦佐开始追逐死亡,追逐危险,将所有的怒火倾注在这邪异之上,渴望着那同样的荣光之死。
“你还好吗?”
赫尔克里的声音响起,他颤颤悠悠地问道。
很显然赫尔克里掌握了关于这座城市绝大部分的秘密,可对于那深邃的人心,他的目光终究是难以企及。
他不明白洛伦佐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但又隐约能感受到那相同的情绪。
洛伦佐冲他露出了一个难看的笑容,他就是这样,看起来要倒下了,但总能狼狈地爬起来。
“虽然……虽然有点不愉快,但确实得到了一些有用的情报。”洛伦佐说。
在那被遗忘的大门之中,洛伦佐得到了关于圣临之夜爆发时的记忆。
洛伦佐在仔细思考过去之前,每次回想起圣临之夜,他总会模糊的记起一个事件的轮廓,就像伪装一般,骗过了他自己,可这一次的记忆无比清晰,但问题紧随而来。
在那捍卫天国的记忆中,洛伦佐没有看到自己,没有看到所谓的042。
是这样的,从起始到结束,洛伦佐都不曾发现名为042的存在,全程他都是在以047的视角去观察这一切……又或者说自己的视角,他自己便是047,他亲身经历了这一切。
虽然很不想承认,但这是事实,那段记忆是属于047的,自己不知为何得到了那段记忆,或者说,两者反过来。
随着谜团的清晰,越来越多的秘密又展现在了洛伦佐的眼前,正如他曾隐约感受到过的那样,这个世界远比他想的要复杂怪异,如今人类所做的一切只是在维系着那脆弱的平衡。
似乎清醒了许多,洛伦佐慢慢地站了起来,他看向另一个房间,从那窗外看去,朦胧的雨幕依旧在覆盖着整个旧敦灵。
虽然已经在旧敦灵度过了很长的时间,可洛伦佐依旧难以适应旧敦灵的雨季,通常它会连绵不绝地下几个星期,滴落的声响如同烦躁的鼓点,敲击在人的心神之上。
“我需要一套新衣物。”洛伦佐说。
赫尔克里一怔,紧接着问道,“你要离开了吗?”
“是啊,我不能消失太久,不然会让他们以为我逃了……我可不会逃。”
洛伦佐说着,毛丝鼠正巧从他的脚边经过,那满是污血的手用力地在它身上狠狠的摸了一把。
波洛显然没想到洛伦佐这突然的行动,紧接着干净的皮毛被洛伦佐当抹布一样擦了擦,大老鼠生气地发出轻微地叫声。
洛伦佐没有去看乱叫的波洛,这就像对小动物做的恶作剧一样。
没过一会赫尔克里为他准备好了一切,洛伦佐穿上了一套深灰色的衣服,携带的武器藏在大衣下,戴着一顶黑色的毛毡帽,投下的阴影挡住了他的面容,只能隐隐感受到那阴影下如鬼火般的目光。
一瞬间他又全副武装了起来,与刚刚那狼狈的样子相比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两个人。
“所以你不会突然暴毙在某个巷尾吧?”
看着推开门扉的洛伦佐,赫尔克里忍不住地问道。
洛伦佐撑起黑色的雨伞,他显得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就像降世的死神。
“谁知道呢?反正人终有一死,不是吗?不过……如果我真的死在某个巷尾,那也不错。”
洛伦佐显得有些犹豫,但还是说道。
“感谢你的援助,赫尔克里,说不定过一阵我还会麻烦你,希望你的劣鼠们能做足准备。”
“援助可不是什么做慈善。”赫尔克里说。
实际上他与洛伦佐居然有几分相似,洛伦佐追逐着毁灭,而赫尔克里追逐着那些秘密,无论是什么秘密都行,只要是被隐藏起来的未知,都能满足他那病态的需求。
“我知道……其实知道那些该死的秘密并不是一件好事,当然你这种人也不可能听我的劝告,如果你听了我的话,便放弃对那些秘密的探求,那就不是你了,赫尔克里。”
洛伦佐说道,他很理解赫尔克里的想法,就像他理解他自己一样。
劝告对于他们这种人是没有用的,这东西就像诅咒一样,即使是放弃了,它也会在一个雷雨交加的夜里再次找到你。
他转身离开,抬起手,摆了摆,似乎是在对赫尔克里告别,模糊的过去逐渐清晰了起来,连带着那些痛苦与怒火也更盛了几分,仿佛有无形的铁锤击打着剑刃,将那些豁口与裂纹重新愈合。
大雨落下,帷幕一般隔绝了每一位持伞之人,溅起的雨花浸湿了洛伦佐的衣角。
随着雨幕的洗礼,这座蒸汽升腾的城市也变得清晰了起来,那高耸的敦灵塔就在重重建筑之后,洛伦佐能看到数不清的黑色线缆横跨着这座城市,它们纠缠在某座铁塔上,如同编织起来的鸟巢。
实际上那大多是电话线,如同蛛网般覆盖着这座城市,这些也算是敦灵计划的遗产,而便是这样的遗产使这座城市从平庸中脱出,变成了每个人都追逐的地方。
寒意沿着水汽爬上了洛伦佐后颈,也令他清醒了不少。
骑警们披着雨衣在大雨里行进巡逻,在战争飞艇降落后,地面的巡逻力量便加强了不少,一同行进的还有维修队,虽然旧敦灵的发展已经趋近于完善,但面对这样连绵不绝的雨季,整个城市也难免出现问题。
如今自己已经完全暴露在了新教团面前,他们是绝对不会放过自己这伪圣杯携带者的……其实洛伦佐自己也不清楚伪圣杯究竟是什么东西,在经历了这些记忆上的混乱后,他甚至不确定华生是否真的存在。
那一夜真是有着太多的秘密与疑点,即使过了这么多年其余波依旧在干扰着这个世界。
不过比起这些洛伦佐更好奇的是,接下来新教团会做出什么事来针对他,这里是旧敦灵,虽然净除机关也警惕着自己,但至少自己和他们还处于同一阵营,无论出于什么理由他们不会眼睁睁的看着洛伦佐自己被新教团捕获。
那么……突袭?
洛伦佐突然停住了步伐,站在街头,随意地看向四周,一瞬间整个雨幕下似乎充满了杀机。
猎魔人最大优势便是其出色的单兵作战能力,在苏醒秘血前,他们都与普通人无疑,如果那些猎魔人倾巢而出狩猎自己,洛伦佐可没多少存活的可能。
他的强大是建立在对抗妖魔之上,而不是猎魔人,那些针对妖魔的技巧一时间都失去了作用,更不要说猎魔人还有着那些诡异莫测的权能。
可他们会这样做吗?
这样确实有可能捕获自己,但自己也不是什么软柿子。
洛伦佐在旧敦灵生活了这么久,远比他们要熟悉环境,只要洛伦佐不在第一时间失去作战能力,他便可以在这复杂的城市里逃窜起来。
大型盖革计数器遍布整个旧敦灵,在那窥视者系统下,燃烧秘血的猎魔人简直就是黑夜耀眼的明灯,洛伦佐只需尽全力唤醒秘血,剩下的就看中庭之蛇需要多久才能把净除机关的部队送入战场了。
不……净除机关也不是可以绝对信任的,至少目前是这样。
人类是如此的顽劣,洛伦佐可不会把希望寄托在任何人的身上。
突然黑色的骏马掠过自己的身边,马蹄重重地踏在积水之上,溅起了水花,打湿了洛伦佐的裤脚。
那马车就停在洛伦佐的身边,紧接着车门打开,熟悉的人脸出现在洛伦佐的眼前。
“你是在散心吗?”
伯劳看着看似闲逛的洛伦佐,有些疑惑地问道。
“伯劳?”
洛伦佐怎么也没想到会以这种情况见到这个家伙,雨这么大,这可不是什么巧合,他是在找自己。
“没错是我,你没有出现什么幻觉。”
伯劳似乎是在调侃他,紧接着示意他上车。
洛伦佐起初有些犹豫,但还是走了上去,没必要担心太多,洛伦佐对自己仍有着自信。
“你看起来状态不错。”
伯劳从下到上看了一遍洛伦佐,他还记得洛伦佐在会议离去时,那失魂落魄的样子,他本以为这个神经病或许会低落一段时间,可怎么也没想到再次见面他又变回了那充满动力的样子。
“你居然不在下城区,怎么事情麻烦到需要你出现了吗?”洛伦佐问。
其实可以看得出来,伯劳是这些上位骑士里掌权最多的人,也是最值得信任的一位,如果不是他的精神抗性没有达标,他说不定早就成为了骑士长的一员,可想起梅林研发的三代甲胄,或许这精神抗性在不远的未来,不再是限制他的束缚了。
“算是……兼职?”
伯劳有些不确定地说着,他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这些,反正他也习惯了净除机关的用人方式,哪里缺人就派人过去。
“感谢旧敦灵这该死的雨季,下城区那个地方已经河水泛滥了,道路泥泞的就像沼泽,还有那些奇形怪状的违章建筑,在这大雨下也大多数也垮塌了下去,那里现在乱作一团。”
那画面想一想便令人开心,对于伯劳而言这确实值得开心,虽然贵为下城区的管理者,但他可恨透了这个地方,每天都有不同的异乡人引出不同的麻烦。
“那些家伙都没时间惹事了,就像落水狗一样,找着避雨的地方,在这大雨结束前他们应该都很安静。”
“所以你奉命来找我?而且你看起来找我很久了。”洛伦佐直接问道。
伯劳一副“你自己还知道”的表情,紧接着说道。
“你还不清楚你自己的定位吗?你现在成了净除机关与福音教会博弈的……棋子,好吧,你可能不太喜欢这个词汇,可没办法,大家都是棋子,那个安东尼神父是棋子,亚瑟也是棋子,大家都被更高一层的棋手所操控。”
可能是雨天的寒冷,伯劳不由地拉紧了一下衣领。他讨厌雨天。
“当然,你现在也算是那珍贵的财产,只不过我们还不清楚你究竟值钱在哪里,不过嘛,有价值就好。”
伯劳有些担忧地说道。
“你没有回到科克街121a,我们以为你已经逃离了旧敦灵,或者更糟,比如被猎魔人们围捕,可你现在看起来还不错,那些糟糕的事还没有发生。”
伯劳还想絮絮叨叨地说些什么,可洛伦佐就像突然想起了些事,打断道。
他带着几分怀疑,问道。
“伯劳,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