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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这日杜旬飘和楚沉风正巧都因事要入皇城,而柳红凝在万分无聊下也决定要偷溜出门散散心,却才刚出了房门口还没拐上弯,就碰上了前来探视的墨轩雪。
  「啊,唉呀,这不是墨大哥吗?」柳红凝就像是做了什么坏事被抓到一般,笑地尷尬:「墨大哥不是明日才会过来吗?怎么今日这般有空?」
  墨轩雪的回应不冷不热:「我昨日跟你说你身体几乎痊癒,也能开始稍微练武,便料想你定会偷溜出去。」
  「也不是说偷溜嘛!」柳红凝傻笑着:「若是能稍微练练,那么这出门也是走来光明正大,不是吗?」
  「但却为何挑着他们不在时走?」墨轩雪淡然一笑,让柳红凝有些愣住了。
  墨轩雪问道:「怎么,身体有无大碍?」
  柳红凝倏地回神后猛摇着头:「没有,只是感觉太久没活动筋骨,气脉还有些不顺。」
  「这几日别着急,慢慢顺着气便是。」墨轩雪道:「天底下没有任何事有捷径,尤其你中的又是西域名毒。」
  柳红凝笑道:「能中上这毒可也说是荣幸了!……且不说这毒如何,这种要命的玩意儿可多亏墨大哥和王大夫、许太医才能让我没滚去见阎王呢!」
  「这事若你在他人面前提起,可不是会被斥责?」墨轩雪没什么太大的表情,一如楚沉风──但更要正确地说来,楚沉风的面无表情便像是日积月累的一种压抑情感,而墨轩雪这般模样却如若浑然天成。
  柳红凝道:「开个玩笑嘛!倒是,两日后的比武、我当真不能参加了?」
  「没错。」
  「啊,这样可怎么交待!」柳红凝满脸懊恼:「我看那小鼻子小眼睛的宰相大人肯定又会拿这事向爹找荏,真是想到就有气!」
  墨轩雪的表情忽地变得严肃:「无论你有什么天大的理由,若硬是想赔上了小命,以医者的身分而言,我绝不允许。」
  「好嘛!」柳红凝这几日来接连接受墨轩雪的医治,因此多少知道他的脾性,当下也就不敢撒野,只得笑嘻嘻地道:「反正我总有办法应付那个人,倒是今日墨大哥该不会真只想来问我身体有无大碍的吧?」
  「嗯,确实如此而已。」
  柳红凝一愣,道:「啊,这么说来,墨大哥今日可没别的事囉?」
  墨轩雪一点头。柳红凝看了便笑道:「这不正好,墨大哥陪咱出去走走!咱们可以顺便多聊聊!」
  在墨轩雪还未置可否之前,柳红凝便伸手一拉、让墨轩雪硬生生地转了向,接着便逕自走向客栈外头去。她身后的墨轩雪也只是淡淡一叹,便跟着这任性的小女孩走了出去。
  柳红凝这几日在客栈中根本闷坏了,加上无论是墨轩雪、楚沉风、杜旬飘,又或者王佑、甚至是许太医或者其他不认识的宫中太医都像是套好招似地轮流看住她。柳红凝一但睡了也就罢了,但醒着的时候就会看见有人在房门外候着,又或者进来嘘寒问暖,除了自己比较熟悉的几个人外,其他人的出现在这时让原本活泼外向的柳红凝感到不少压力。
  「我说吶!墨大哥,说到底这些日子来你也都只关照我身子如何了,怎么都不说说自己呢?」
  不知道是哪来的默契,在繁华的京城当中,两人有志一同地捡着安静的道路走。一来由于墨轩雪喜好安静,另一方面对于柳红凝而言,她的心里对墨轩雪的诸多疑问和好奇可不是能「等间视之」的。
  只见墨轩雪一面走着,却是没有回话。而柳红凝则是不死心地继续问道:「我爹曾跟我稍微提过墨大将军的事情,后来我还想问呢!但是爹每次说到一半总搪塞我!」
  「喔?」
  看着墨轩雪似乎被勾起了兴趣,柳红凝不禁笑顏逐开:「墨大哥肯定也听过自己爷爷的故事吧!」
  墨轩雪点了点头,表示没错。
  柳红凝看见墨轩雪的回应渐好,也问地更热络了:「我每次都百听不厌的都是战场上的故事,爹说墨大将军履立奇功,好几次都是出奇制胜,说那故事啊!可真是精彩万分!」
  「打仗跟比武也是有差不多的道理,练兵和练武是一回事,真正两军相对或真刀真剑地去比试又是另一回事。」墨轩雪似乎对这个话题不太感兴趣:「所谓故事、所谓兵书,都无非是纸上谈兵。」
  「是嘛!还要佐以经验而成……」柳红凝稍显气馁,但又不死心地继续道:「那么墨大哥呢?爹曾说墨大哥文武兼备、又深諳医理……这阵子我见识最多的就是墨大哥的医术了,但却还没见过墨大哥使剑呢!」
  不等墨轩雪有任何回答,柳红凝逕直要求着:「吶!墨大哥,好嘛!能使个几招来给我开开眼界、好吗?」
  墨轩雪的淡若冰雪的表情微微牵动,那像是覆满了无奈的脸上勾起了一角淡淡的轻笑,道:「你真想看的话……三日后定能瞧见。」
  柳红凝纳闷道:「三日……?咦?那不是比试的时间吗?怎地,墨大哥也得上场?」
  「嗯,那是受皇命……以及太子殿下的期望。」墨轩雪的语气中暗带些波动,但却没有明显到足以让柳红凝察觉的地步。──他所隐藏的是一个有点头痛却又不得说出口的讯息。
  「皇命?」柳红凝讶道:「原来墨大哥有进宫面圣啊!」
  「嗯。」
  那就是李鸿岁也让自个儿的亲信捎了封密信希望自己能够应允皇上的託付。──当然是在今日李鸿岁上朝后的事情。然而那封信却来得晚,当墨轩雪收到那信时,却是已经是在承应陛下及殿下所託之后了。
  墨轩雪当着信使的面拆了信,而后又当面交还给他,表示两者互不相干。
  然而自那时候起,虽至此时此刻也不过多久时间,却是让自小听着祖父墨大将军诉说着一切故事的他,觉得这世间所有被结上的结,还总有一天需要人去解。
  并不一定是「解铃还需系铃人」,而是或许那不断绵延的结绳随着时间越累越紧,若要解开它,则所需的人将越来越多……
  想到这儿,墨轩雪不由得顿了顿脚步。
  「欸?墨大哥怎么了?」
  「没什么。」为了掩饰自己心中所想,墨轩雪倒是难得自己开了话题:「这几日我看你的身子復原状况还不错,要练武尚称勉强,更别说那场比试了。我入宫时也跟祖父一道见了碎羽刀朱师父,他知道你来了京城,还直叨念着你。」
  柳红凝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才没想到来京城不久就中了毒,想必他老人家知道后一定会很担心。」
  「朱师父知道的时候你已经醒转了,笑着说你命大、不碍事。」墨轩雪想起了当时碎羽刀朱阅本来听到「七奇香」时紧紧拧起的眉,而后又得知柳红凝醒转后开怀的反应,两者之间如此极端且只在转眼间变换,就觉得有趣。
  有趣的是看来应该要是稳重的一代宗师竟是如此地不镇定,有趣的也是,为什么柳红凝这算得上「远离红尘」的人,能够牵扯那么多仍在尘世间人物的种种。
  是的。
  由墨轩雪本人原本已知道的部分,加上皇帝陛下、太子殿下和朱师父、冀师父等人的交互补充下,他已几乎知道了一切的来龙去脉。当然,也包含柳红凝的真实身分。
  虽然墨轩雪不会像是饱经风霜的人一般有所感叹,况且他也算是整件事的外人呢!然而看着这依然被天大的秘密矇在鼓底的柳红凝,他不禁也有些担心若这事情真被揭开了,那么向来乐观的柳红凝又会有何反应?
  柳红凝和墨轩雪一路走着,本来还想多找些什么话题的,但到最后或许也因为乏了,所以只好也跟着墨轩雪一起安静地散步。然而这样寧静的时间才过不久,柳红凝便渐渐查觉到了墨轩雪的神色底下细微的变化,也忍不住开口问道:「墨大哥,你在想什么?」
  「我么。」墨轩雪道:「在想往后的事情。」
  「往后,是比武吗?」
  墨轩雪摇了摇头,道:「比武的前一天有个陛下亲赐的宴会,我从那儿开始往后想起。」
  不错。若要依墨轩雪说来,他可是没说谎。
  因为李鸿岁已经知道了柳红凝的身分,而皇帝的宴会身为一朝之相的他必也得与会……若此,依照李鸿岁这堂堂宰相而言,是否有可能在当日道破那十数年来被掩盖的真实?
  又或者,李鸿岁顾及了柳红凝的性格,是否会在比试后才说呢?又或者在比试后的宴会上稟奏圣上、请求让自己的亲生女儿归家呢?
  然则,若依太子殿下和祖父所言,外族很可能在比试后的宴会上搅动波澜。而这件事情,他们却没告诉李相。只是墨轩雪觉得,以李相的狡诈而言,也许已多少知晓了外族的心思,又或者察觉了什么蛛丝马跡。
  「看不出来墨大哥是会烦恼的人呢!」这时柳红凝说的话听起来像小孩子:「总觉得墨大哥做很多事情都游刃有馀……让人佩服!」
  「是这样吗?」墨轩雪只回以浅浅一笑:「很多事情,还是别游刃有馀较好。」
  柳红凝咦声道:「为什么?」
  面对这个问题,墨轩雪只是随意带过:「那对一般人而言或许会是个沉重的负担吧。」
  然而柳红凝却对此產生了兴趣:「为什么?游刃有馀不是很好吗?我总觉得这样还能有更多的时间做让自己快乐的事情呢!」
  真的就像小孩子一样。
  墨轩雪头一次打从心底生出了淡淡的笑意。
  「但,任重而道远,道阻路长……也代表那人身上所负起的比一般人还要多了。」墨轩雪如若冰雪般的双眼清澈明亮,但却如笼着一层薄雾般让人看不透:「家父便曾说过:自古能人都是付出比一般人还要多的心血才能成为一个『能人』的。」
  「唔……」柳红凝像是意识到了自己的天真而有些发窘:「人家才没想到这么多嘛!那么想来墨大哥和楚大哥、杜大哥一直以来也都很辛苦了!」
  「他们如何我不知道,」墨轩雪道:「但我自小便仰慕着祖父、祖母还有家父、家母,因此与其说是辛苦,不如说何其有幸能生而为他们的子孙。」
  看着墨轩雪眼中的诚恳表情,柳红凝笑道:「我嘛!总被爹说神经大条、冒冒失失的,但我多少还是会察言观色的喔!且不说我与墨大哥相识不久、还未能看得真切,但像是楚大哥的眸子底深不可见,彷彿无时无刻不埋藏着心事。杜大哥看起来虽然就像是能随处谈笑风生的侠客,但他心思的细腻处却也令人佩服!」
  「喔?」
  柳红凝笑嘻嘻地道:「因为我啊!是不会想那么多的人,在脑袋还没被那些东西纠结死透了之前,身子早就衝出去啦!像是小时候央着跟爹一起下山打马贼,才不听他们说些什么湖混道理,我的剑立马就抢在爹之前出鞘开打啦!还管他们那么多!」
  墨轩雪听了不禁责难:「岂有这么胡来的道理?」
  「爹也说了差不多的话喔!我那时知道爹要生气了,便跟爹说了我知道爹会保护我、而且我是爹一手教出来的,肯定不会给他丢脸!」柳红凝吐了吐舌道:「所以后来爹就原谅我啦!」
  「竺师父可真好说话。」墨轩雪微微一笑:「若是让家父或者祖父教起来,肯定不会如此善了。」
  「欸?」柳红凝听起来可好奇了:「那么墨大哥的父亲和墨大将军会怎么说?」
  墨轩雪不假思索:「轻则关进柴房思过、只管一日一餐,一般而言则罚跑校场十圈八圈的,最重恐怕得被教训个十天八天起不了床了。」
  「噯?难不成……墨大哥被教训过?」
  墨轩雪摇了摇头,道:「但我兄长和弟弟都曾因犯错而受罚。」
  「看来墨大哥是个好榜样呀!」柳红凝调皮地笑道:「像我,若有手足吧!肯定通通被我带坏了才是!到时候爹肯定烦恼啦!」
  「是这样吗?」墨轩雪用了最简单的问句做为自己不予置评的态度,并且也将这话题做了个简单的结尾:「快晌午了,你还算大病初癒,别在外头待这么久比较好。」
  「唔,好吧!」虽然有些失望,但柳红凝知道若是自己有一分半毫的不甘愿表露于外的话,墨轩雪肯定又会搬出医者的架子让自己不得不乖乖就范了。然而她虽然听从了墨轩雪和平的劝告,但却仍忍不住卖弄乖巧道:「那么,墨大哥!这也正好,咱们一起吃个午饭吧!」
  听着柳红凝的话语,墨轩雪又岂不知她话里的涵义?然而确实今日几乎算是整日空间着的状态下,也就顺势答应了柳红凝的邀约,并且他们吃饭的地点一定是在柳红凝下榻的客栈──虽然没有受任何人所託,墨轩雪觉得自己也是时候该在这比武前的敏感时间点「遇上」某些事了。
  而那客栈呢!不就是最好的地方吗?
  一方面对着外族行动的疑虑、另一方面也想取得更多相关的情报,墨轩雪决定与柳红凝吃上这顿饭。
  虽然,是怀藏着另一份复杂的心思。
  *
  李鸿岁在书房看着一只不久前由下属所呈上来的算盘。
  那算盘由上好的紫檀木製成,上头的细桿子镀上了金、而算珠本身则是烧上了金的铜。如此看来,这副算盘与其说是商人营生之物,不如说那是放在哪处用来摆派头的装饰品。
  李鸿岁伸出了手,轻轻地拨弄着几个算珠,看似正在计算又或算计些什么东西。然而若有谁在他身旁,定可由他的神情看见他是心不在焉的。
  然而这偌大的书房内,却只有李鸿岁一人。
  虽然李鸿岁向来喜欢独自一个人,但这几日却不免有些烦躁。
  钱中枢几日前就向他挑明了,比试过后的大宴当晚,他必会举兵攻城。
  然而李鸿岁的不赞成却引来了对方的讥笑。笑话他李鸿岁是只会拿笔桿子的文弱书生!──殊不知近日朝廷上下因为这外族的关係忙翻了天,其中暗藏多少猫腻,就算没有任何人告诉他、就算皇帝和太子二人也只交待了「小心防范」,但光瞧着墨大将军这次带着儿孙来京城作客这回事,就自得明白了皇帝恐怕另有准备。
  然而这「准备」究竟是怎么个准备法呢?──依据李鸿岁所得到的情报表示,有密令调了军队巩固军防,另外也有精兵从东、南两方秘密而来捍卫京城……皇帝不想让自己知道的原因李鸿岁恐怕能猜到个几分,然而自己若越加小心地去提防,那可能就正中某些人的下怀?
  如果自己与平常有异,那么一来天子能随时除掉他宰相的实权,另一方面自己虽然早已小心地不留下与叛军交流的把柄,但若被一口咬上了,恐怕也难以脱身。
  李鸿岁想起户部受圣旨遣人将卢彻垮台后的残局收拾之前,他可就有动了些手脚,也睁隻眼、闭隻眼地让钱中枢的人将部分财务瞒天过海地移转给他们的商贾。
  就算自己身为「事不关己」的宰相、没受命处理这事……但这锅浊汤若要往他的身上溅上几滴却也非难事。尤其是上京侯楚沉风和那个皇城侍卫杜旬飘,肯定也都将所有的事情一体通报上去了。
  那么自己想用竺允道这步棋的事情,肯定也被知晓得通透了。
  「啪!」
  一颗算珠在李鸿岁的失手下敲出了大大的声响。整个算盘因为李鸿岁的施力过大而略斜了一边,这也让李鸿岁从思绪中回过神来。
  而这时,他才发现书房门口站了人。
  那是他现任的妻子。十多年前叛乱当中、其中一个主谋的女儿。
  他的「岳父」自然是在叛乱之后未被「清理」的那群人之一,李鸿岁其实也不得不配服那人的深藏不露。在风波过后数年、便以自己腿疾不良于行的理由向皇帝请辞回家养老,而皇帝也给予了他足以安养下半生的田產和财富、让他风光地还乡。
  而后在灵画死去的三年后,就把那人的女儿赐婚给丧妻的自己。
  虽然自己的继妻是个什么事也不知道的局外人,亦是对自己死心塌地,然则李鸿岁却清清楚楚地明白自己恨着她的。──但更深切地来说,他是恨着继妻、恨着继妻之父、恨着她整个家族,并且,更恨赐婚的皇帝!
  他们怎能可以糟蹋已然逝去的灵画!
  怎么可以!
  「夫君,怎么了吗?」
  又是如此。
  李鸿岁忿忿然。若是自己身旁立着的是温驯可人的灵画,那该是再好不过的景?那么他就会淡淡地笑着对爱妻说:「没什么。」而后与她牵手走向庭院呼吸新鲜空气,如此任何烦恼都将一扫而空……
  李鸿岁下意识地将自己的想法化作实像、投射在自己温驯而毫无心机的继妻身上,只是满腔复杂而错乱的情绪从嘴里蹦出时,只是一句冰冷而不带感情的话语,不若往常他对她所做出的体贴假象。
  「没有,你离开吧。」
  「噢,是。」
  似乎感觉到了几分不一样的味道,李鸿岁的继妻、这位当今宰相明媒正娶的继室夫人就算再怎么天真,也懂得此时此刻自己的丈夫正在生气些什么她所不知道的事情,因此也只好乖巧地退下。
  李鸿岁又开始打起了算盘,只是这次是在心中。
  竺允道的那句「你仍是将画儿和她的女儿当作是个物品」的确重重地打在了李鸿岁的心口,久久让他无法喘息。
  自己真的当柳灵画和李怀铃是个物品吗?
  不!绝对不是!
  竺允道那个败寇又岂知自己对柳灵画的一片真心!要不,当初他大可放弃争夺在灵画身边的那个位置,而不是千方百计地一定要赢得美人归!
  对,没错。
  李鸿岁渐渐沉静了下来,心中躁动不安的情绪似乎也找到了一些宣洩的出口。
  他李鸿岁是爱着柳灵画的,当然,也爱着他与灵画的孩子,李怀铃。
  所以他的下一步应该要是把他与灵画的仅有联系要回来。
  李怀铃势必得回到自己的手中,成为一个相府中教养有方的宰相千金,而非那个成天在外撒野、对自己大逆不道的柳红凝!
  「啪!」
  一颗算珠弹地飞快,那力道之大甚至足以动了整副算盘。李鸿岁深深地吸了口气──这往后的几些日子,恐怕得更加劳心劳力了。──想到这儿,他的嘴角不禁浮起了淡淡的、有些满足的微笑。
  *
  正巧在楚沉风心情最差的时候,他碰见了那干异族人。
  那名异族女子脸上的傲气不减,但看待楚沉风的顏色更多了几分轻蔑,楚沉风不想与他们一般见识,便逕直要穿越而过。
  这是自然。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更何况这里是当今朝廷脚下的土地,京城,怎容得异族生事?──然则自己可没那样的间工夫去理会这一干化外之民。
  楚沉风在心中冷笑一声,而后用他那从前一贯的淡漠表情走了过去。
  却是那异族女子伸出了纤纤柔荑拦住了他的去路。
  「勇士,留步。」
  带有异族口音的中土语言传入了楚沉风的耳中,听得一清二楚,而楚沉风的反应却不是讶异女子会中土语言,而是嘲讽道:「喔,既然会我中土语言,那日在栖凤城又何必卖巧?」
  异族女子不知是否听得懂楚沉风的话、更或者听得懂他言语中的嘲讽,只是令人不太愉快地笑自顾自地提起话题道:「本公主知道你的『大』是你们的左屠耆,但却怎么跟一群不符合身分地位的人在一起呢?」
  楚沉风幼时便被王府的先生教导过,某些异族称呼自己的父亲为「大」,而「左屠耆」在部分异族当中则是只有太子才能担任,因此对于那异族女子的用语听起来虽然仍有些彆扭,但却不至于一无所知。
  「左屠耆?」楚沉风冷笑一声,而后以那异族公主的说话方式回道:「我们的左右之分仅于百官之上,你们……喔,本侯倒是忘了,你族的头领连个王都算不上呢。」
  那异族公主的脸沉了下来:「当初我阿大平乱向你朝进贡,还被封了王号,怎么连王都算不上?」
  「喔?这下子总肯自贬身价了?──本侯只知道外族的王在本侯面前都要谦卑三分,怎么你就如此大逆不道?」楚沉风的嘴角露出的笑肯定让异族公主感到羞辱:「身为下臣之女还胆敢拦路且出言不逊,就算看在你父亲不稀奇的脸面,也能重重治罪。」
  楚沉风刻意省去了「令尊」二字,而改以「你父亲」做为称呼,虽然他并无期待异族公主会听得懂他语中的讽刺之意,但自己的语气似乎也早就透露了自己的轻蔑之心凌驾于对方之上。
  然则这样的言语不但惹怒了异族公主,他如此刻意目中无人的语气更让公主身后的侍从们感到浓厚的敌意而纷纷开始叫嚣着。只看那异族公主单手一挥,一声异族语言喝止了身后的骚动,而后朝着楚沉风怒道:「你得意什么!就以为你们中原的什么皇帝是你的亲长就能这样目中无人吗?」
  「喔,本侯目中只有中土子民。」楚沉风冷笑一声,道:「所以可否请你等离开了呢?」
  那异族公主本欲还口,但忽然像是想到了些什么般,突然地笑靨如花:「看来你也只能在自己一个人的时候才能这么得意嘛!」
  楚沉风本欲迈步要走,但那异族公主的话却尖锐地刺进了自己的耳中。
  「就先不说你那得力的属下杜旬飘!」异族公主说起中原人的名字虽然有些彆扭,但仍算是流利:「那个墨贼……你们将军的孙子可比你耀眼得多了!」
  听见了墨轩雪的名字,楚沉风原先摆佈在脸上的轻蔑神色转为冰寒,他心知这是对方的挑衅,心里却仍忍不住升起真正的不满之意。
  那异族公主看见楚沉风的脚步停顿,脸上显露出得意之色:「那个叫墨……轩雪的,在你们的话叫做文武双全吧!真可惜你这皇族的人竟然半点也不如!」
  楚沉风听了对方咄咄逼人的言语自是不太痛快,但转念一想、随即在心底留下一抹稍纵即逝的笑意,而后沉着声将心中不满的部分挤压出来:「就凭你的身分也无足以在本侯面前卖弄我朝语言,你今日的无礼便是日后的代价,记着了!」
  特意加重了最后语句的语气来表达自己深深的不满,楚沉风旋即冷笑一声,便头也不回地离去。他走向的目的自然是柳红凝所在的客栈,当然,也是最有可能碰上那个总让他不太愉快的墨轩雪的地方。
  楚沉风的目光闪烁,除了一些只要是稍微聪明的人便可能点破的计谋外,还有其他复杂的心思。
  *
  这厢柳红凝仍然滔滔不绝地巴着墨轩雪说话。
  对于比起柳红凝只能听着竺允道的故事,墨轩雪的亲身经歷总是精采得多。毕竟竺允道总是对自己的过往隻字不提,因此再多「他人」的故事也无法令人特别地置身其中。
  「墨大哥可真见过那样的奇事?」柳红凝惊呼连连,若不是她与墨轩雪用餐的地方是在被隔开来的宽敞空间,恐怕会惹来眾人的白眼。
  墨轩雪喝了口茶,仍维持他一贯的淡然:「南疆那确实有人能够以声音或者药物、蛊物等操纵虫类,但他们与世无争,因此却不会拿虫类害人。还曾有中土人误闯雾林受了瘴气病倒,还是由他们的人利用南疆那里生长的特殊草药救回性命的。」
  柳红凝听了有些入迷:「噯,墨大哥、你知道吗?我啊!最嚮往的便是四处游山玩水呢!」
  「外头的生活不见得好过。」墨轩雪静静地说出像是劝止的话:「可不见得游山玩水便是快意。」
  柳红凝笑道:「我是想过嘛!但总不甘心平平凡凡地就这样将就着自己的一生、结果到老到死前都什么也没见过,那样多可惜!」
  墨轩雪道:「但你这一阵子见识的一切可就丰富了。」
  柳红凝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是啊,我自己还是知道……这些都还是爹纵容我的。」
  「竺前辈对女儿的宠溺可是人尽皆知……」墨轩雪淡淡地笑了笑,而后轻轻地吁了口气,道:「看,这是谁来了?」
  柳红凝听着墨轩雪的话、一面回头,看见的是楚沉风一步步沉着的步伐踏入这宽敞的用餐空间,然则脸上却拢着一抹显而易见的冰寒。
  「墨轩雪,与本侯一分轩輊。」
  语毕,无视于柳红凝的讶色,楚沉风认真地将手搭到腰间的刀上,重重按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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