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迷途知返
夜风万里卷潮来,墨云拖密雨斜扑向道路旁苍翠繁茂植被,半山脚下景致也在顷刻间化为虚无。
雷声阵阵衔猛雨而落,噼里啪啦在树叶上砸出声响,闪电白光划破夜空,眼看雨势就要变得更大,雷耀扬立刻将玄色西装覆盖住女人头顶,揽紧她在自己臂弯下,两人一路小跑穿过偌大庭院进入宅内。
忠叔拿着伞出门去迎时,一男一女都已经跑到大门阶梯下。
Warwick双耳竖起听见动静,一路飞奔至玄关迎接,当它看到齐诗允出现在自己主人宽肩背后,更是兴奋得摇头摆尾在原地疯狂转圈。
齐诗允还没从刚才在大门口的对话中回神,但看见Warwick如此热情,也面带微笑蹲下身接受它亲密问候,雷耀扬带着浑身潮湿水气径直走向厨房,跟正在做晚餐的厨师交代再做一份解酒甜汤。
忠叔没见车子入库有点莫名其妙,又看到雷耀扬衬衫都被淋湿了大半,交给他让佣人清洗的西装也都是雨水。
明明他昨天临走时说了下周才会回香港,几个钟头前突然来电说让厨师准备晚餐,现在又和齐小姐淋了雨一起出现在家,实在搞不懂这二公子到底在玩什么别样浪漫。
被雨水浸透的面料紧贴皮肤,感觉太难受,雷耀扬边走出厨房边抬手解衬衫纽扣,他看到还在客厅与狗玩得不亦乐乎的女人微微蹙眉,走近时忽而又笑起来:
“先和我上楼洗澡,再下来吃晚饭。”
他轻声说着又弯腰摸她头顶,就像是她此时正在抚摸Warwick脑袋一样,两人一狗像武侠片里互传功力,画面有种莫名喜感。
他们两周多没见,她抬眸望住他已经脱下衬衫的赤膊上身,又听到和他上楼洗澡不由得红了脸。
但更让她意想不到的是,雷耀扬听到她那些话后竟一点都不生气,反而还如常对她,甚至还更温柔。她都严重怀疑,这男人是不是只听进去那句她不小心说出口的意外表白。
从两人进了浴室,雷耀扬一直循规蹈矩连话都很少,他为齐诗允洗头吹发抹身体乳,整个过程没有半点色欲意图,却又撩得她好不容易挥发的酒精又重归血液,惹得她面颊绯红似朵芙蓉。
在衣帽间换好一身舒适家居服,他让她先一步下楼吃晚饭,待男人再坐到餐桌前时,手里拿着一个文件袋,嘴里忙着讲电话,听起来像是在谈什么餐饮业的生意。
最近因为新闻部工作忙碌,齐诗允三餐又没按时按点,现在桌上摆着精致传统菜式,香味循循善诱勾引味蕾,终于让她觉得饥肠辘辘。
捻起一块松露羊肚菌饺细嚼慢咽,特质XO酱与馅料结合得恰到好处,松露独有鲜香在舌尖绽放,味道十分惊艳。
女人尝过略微讶异,也不知道平时吃惯鲍参翅肚嘴巴极其挑剔的雷总,是怎么爱上自家大排档那些平民菜式的,她甚至感觉,连他会喜欢上自己都是世界十一大未解之谜。
等齐诗允米饭吃了半碗,雷耀扬才挂断电话拿起那份文件袋递给身旁女人,抬抬下颌示意她打开。
“这是什么?”
她好奇的看了看袋子,又一脸莫名其妙望着神秘兮兮的雷耀扬。
“知道你闲不住,既然现在你有空,不如同我做点生意?”
“…跟你做什么生意?我不会啊…”
齐诗允听过更加懵然,完全不知道这男人又有什么新想法,该不会是真的让她做什么私家秘书一类…帮他打理社团生意…?
“不会可以学,谁天生就会做生意?”
雷耀扬神色严肃,说得不可置否,最终还是他打开她手里的文件袋,取出内里的屋契和送赠契递到她眼前:
“这份是我前个月收回的物业,上下两层楼连通一共五千多呎,在佐敦。”
“我一直都觉得方记开在深水埗太可惜,食客很多但地方太小,所以我打算做成酒楼。”
“正好你最近有空,你回去后同伯母商量一下,如果你们都同意的话我就找人去办牌照,最快的话大概三十天左右,这段空余时间可以先做装潢。”
“我负责投资,你们负责经营和菜品把控。”
“陀地不会有人收,这块地方都归东英。”
振振有词说完,他嘴角扬起笑意望着神情略显呆滞的女人,或许他要「感谢」傻佬泰,终于有机会让他落实这个计划。
齐诗允听过,看着手里写着他大名的合法合规文件以及那份送赠契,还是觉得难以置信。
本来她打算就近在旺角租一间稍大些的物业把方记搬过去,可前段时间看了很多家都觉得不合适,价格高昂自然是她望而却步的原因之一…
而现在手里这份物业大小和所在地段,少说都是一两百万年租,更别提拥有整个上下两层楼…她若是不做生意,光靠收租都能成为小富婆…
就在这金钱快要蒙蔽双眼的瞬间,齐诗允蓦地清醒过来。
刚才在家门外的对话还让她觉得自己像是趁着酒劲耍心机,而这男人不仅不计较她的「利用行为」对她一如往常常,现在还大大方方顾虑周全给她提供「就业机会」,更是不求回报赠送物业,齐诗允愣愣的怔在原位,完全不知道要如何应对。
“诗允,伯母年纪大了,成天在那间屋炒菜我也不忍心,再说你不是买了新单位还要缴月供?经营酒楼暂时就当作过渡,等有合适的工作你再去也不迟。”
正说着,雷耀扬盛了一小碗解酒甜汤放在她面前,又用匙羹舀起一小勺送到她唇边,不给她任何反驳的机会:
“这个物业从头到尾都干干净净,签了这份送赠契以后就是你的,你只管放心大胆去做。”
“其他具体事宜我已经交代周律师拟好,最迟明天传真一份过来给你看。”
“不用觉得有压力,也不能拒绝我,就当是我让你丢掉工作的赔偿。”
陶瓷匙羹轻轻贴在丰盈唇珠下,齐诗允明显有些受宠若惊的不自然起来,她丢掉工作也有部分自己的原因,而他的身份,不过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雷耀扬所说的重点和利弊都直中她要害,虽然讲出真相如释重负,却也好像失去了心安理得享受这些待遇的权利,而他这份「赔偿」,也实在是太过厚重…
男人洞悉到她不适,将匙羹慢慢放回碗中搁置在餐桌上,他明白她的顾虑,也明白她对自己深埋秘密的苦衷,但他太了解程泰是何等奸猾狡诈,也清楚这老鬼在港岛树大根深,他一己之力也难以撼动。
虽然最近一年两叔侄摩擦不断,他也暗中同他近身高文彪有利益接触,但实际上,他并没有想过要和程泰反目成仇。
今天意外得知她隐藏的真相,他第一次陷入矛盾和迷茫,也是第一次觉得自己有心无力:
“诗允,目前还不到我能动他的时候。”
“我跟他之间利益牵扯太多,所以我现在…还没办法给你一个具体答复。”
面前女人听罢不语,她理解他这样说的理由,也明白程泰有多难对付,况且这毕竟是她自己的血海深仇,同他半点关系也没有。
他能对她坦诚为她着想,已经算是仁至义尽,她怎么还能贪得无厌对他予取予求?负罪感不断在心底蔓延,她似乎已经做不到让雷耀扬为自己去承担这份风险。
“…嗯,我明白你说的意思。”
“我知道没那么容易…”
“雷生,你就当作是我压抑太久…喝醉了口不择言…”
齐诗允垂下头,酒醒后还是认为自己行径太过分,她不敢直视雷耀扬那双凌厉眼眸,骤然卸下所有伪装防备对他袒露心声让她很不习惯,攥紧指节的手心冒出细汗,就像是一丝不挂坐在他跟前。
男人宽大手掌覆盖在齐诗允脸颊让她正视自己,琥珀色瞳孔里倒映出她略显慌乱模样,说话声沉稳有力,试图令她安定:
“傻女,我会保障你和伯母安全,这点我可以做到。”
“但你一定要应承我,千万不要再自把自为冒险去做傻事,我早就同你讲过,不会每次都这么走运。”
顿了几秒,雷耀扬眉峰蹙起,神情变得更加正经,说得义正严辞:
“诗允,今后你还有大好人生要过。”
“已经半截入土的人,不值得你去搏命。”
她向来是不到黄河不死心,不撞南墙不回头,可现在好像已经想不出任何可以拒绝这男人的理由,就连一向无所不能的奔雷虎都做不到的事,她自己又有什么能力去对付那个恶人?
齐诗允望着对方严肃面容乖乖点头,算是答应。
雷耀扬心内松了口气,把手中文件放在一旁,再次将汤羹推到她面前,又用筷子夹起一个鲮鱼球放入她碗中,样子活像个唠叨的家长:
“最近你肯定没有好好吃三餐,小心又犯胃病。”
“先把这碗汤喝了,今天必须给我吃两碗饭。”
见他这样,女人心情似乎多云转晴,同时也在自责,觉得胸腔闷重,血液像是凝滞般窒息难受:
“…雷耀扬,你真的一点都不怪我吗?”
看齐诗允憋红脸几乎快要垂泪模样,男人心脏揪紧,双眸目光如炬般坚定炽热,他拉过她手贴轻轻在自己胸膛,说得从容坦然:
“我为什么要怪你?”
“既然你选择把真相都告诉我,那就代表你已经完全信任我。”
“只要你心里认可我,那就足够。”
霜灰色纱帘隔绝一庭愁雨,晚风凄凄迷迷掠过树叶,乌云团团围住太平山顶,让人十分怀疑天文台播报说明日晴好的真实性。
晚餐后两人倾谈过许久,雷耀扬呆在书房里电话不断,齐诗允则回到卧室独自霸占柔软大床,蜷在中央毫无困意。
脑海里回想起方才她把所有事实和盘托出时,对方略显震惊的表情,但那男人听过这些尘封往事后并没有怪责她,反而变得更加温和镇定,令她忐忑心神渐渐恢复平静。
而对雷耀扬说出她不曾跟任何人提起的秘密,就像是一瞬间卸下了所有沉重包袱,他愿意和她分担这一切,给她十足安全感,也让她想要复仇的烈火不再烧灼她的理智。
虽然这样做无疑是用性命相赌,可她现在已经无路可退,她宁愿是自己亲口对他说出事实真相,也不愿程泰那个人渣跟他张嘴胡诌颠倒是非黑白。
此时,电视里正巧播放前年上映的一部法国电影,齐诗允握着遥控器换台的手慢慢放低,繁冗思绪也随着熟悉画面渐渐消散。
眼窝深陷的高大莽汉是个意大利裔杀手,一脸络腮胡延伸至下巴,高耸鼻梁在那张脸上甚为突出。这男人一贯独来独往且话不多,杀人时神出鬼没敏捷狠辣如同死神降临。
他每天按部就班生活,接到「工作」后干净利落完成,会在回家时买上一两盒脱脂牛奶,每天认认真真打理一盆茂盛龙舌兰,每晚会坐在单人沙发上睡觉,在扶手上放一把枪。
女主角Mathilda 不过才十二岁,但因为长期受到糟糕原生家庭精神摧残暴力对待,小小年纪世故成熟,完完全全「问题少女」。只有家门外楼道是她唯一能够暂时呼吸的小天地,也是命运发生翻天覆地变化的分岔口。
冷漠杀手Léon会在空旷影院看歌舞片时,露出如孩童般天真憨态笑容,未成年的Mathilda再想要装成大人,却也和大多数同龄人一样钟意看卡通片。
就是这样完全不同世界的两个人,在因缘际会下相互邂逅,而玄妙情愫与残酷现实交织,注定没有圆满结局。
再看一遍,齐诗允仍觉得饶有兴味,可能是因为现在身边变化太大,已经是和初次观影时完全不同感受。
正当《雨中曲》主角Gene Kelly唱着《Singin in the rain》,双手插兜踩着轮滑在街道自如穿梭时,雷耀扬推门而入,抬手揉了揉太阳穴也躺上床。
他找到舒服姿势靠好,将齐诗允围进自己怀里,女人顺势倚在他针织薄衫下包裹的块状腹肌处,双眼星眸莹莹闪烁,依旧专注盯着电视。
这时,正播放到Léon回家经过被打到鼻孔流血的Mathilda身前,小女孩接过对方礼貌递来的一张白色手帕,开始擦拭血污。
她抬头,问这位独来独往的奇怪「邻居」,那双倔强瞳眸里透着对这世界的敌意和不解,又隐含着对未来的迷惘和失望:
“Is life always this hard, or is it just when you are a kid? ”
(人生总是那么痛苦吗?还是只有童年是这样?)
而Léon语调平静,眼神冷漠如旧,他几乎是不假思索回答:
“Always like this.”
(总是如此。)
小小的Mathilda仰望在自己面前如同巨人般的Léon,对方的答案令她猝不及防,却又只能失落的坦然接受。
初看这一幕时,这两句对白就让齐诗允很有感触。但她的幸运或许就在于齐晟死前,她的童年完整而美好,既是她这辈子心底最柔软温暖所在,也是最痛苦根源。
她的侧脸亲昵贴在雷耀扬紧实大腿,却突然感觉他手臂围住自己腰身的力道稍稍加重了些,齐诗允转头抬眸望向雷耀扬,但不知为何,他的表情明显不太开心。
当电视里神经质大反派Norman一身卡其色西服配白衬衫疯癫登场,女人半开玩笑伸手抚摸雷耀扬喉结,说得轻声细语:
“雷生,这个癫佬黑警跟你好像。”
男人低头看她又回看电视,此时Norman正举着枪在Mathilda家中肆意屠戮,行为变态到令人发指。
但看着这一幕,令齐诗允再次联想起自己童年经历,想起父亲惨死的画面,突然觉得心头一阵抽痛。她变得有些依赖地扶在雷耀扬膝上,对方将她腮边发丝轻轻拨到耳后,动作柔缓,但语气听上去有些不屑:
“哪里像?”
“他钟意贝多芬,我钟意莫扎特,一点都不像。”
这时Norman正好在Mathilda家里发现莫扎特黑胶唱片,还开口嘲讽这位作曲家的作品太清淡,齐诗允不由得失笑,怪不得这男人完全不接受她的类比。
忽然,雷耀扬摸索到遥控器调关掉电视,黑色屏幕瞬间倒摄出两人身影,齐诗允正想开口抗议,下一秒便被对方压倒在床,将她固定在双臂中央。
“唔…”
男人低下头,吻她那张时不时就爱挖苦嘲讽他的小嘴,不过这次他吻得出奇温柔,就像是在对待一件珍贵易碎藏品。
湿滑唇舌占据彼此口腔,鼻息融合成催情曲调般不断厮磨对方听觉,蓬勃背肌下拢住一团炽烈雄性荷尔蒙,烘热女人羞赧面庞,细碎娇吟哼喘从她胸腔外溢,又一点一点被雷耀扬舔吮吞食入喉。
宽厚掌心轻轻扼住她手腕,又慢慢向上抚摸滑动,最终与她十指相交握紧,一丝一毫都不肯放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