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狐说魃道 第400节

  它们束缚住我的同时,有更多从那片雾气中探出,无声无息朝着狐狸身上蔓延过去。
  不出片刻就沿着他的脚绕住了他大半个身体。然而不知为什么,明明已将狐狸稳妥掌控在手心,稽荒先生的脸色却微微一变,随即松手朝后退开半步。
  与此同时,狐狸的身体突然咔擦一声脆响,在一阵颤动后四分五裂。
  碎裂同时,身体化作无数块黑色的石头,滚落到地上竟从中汩汩溢出片黑汁与白烟。
  仿佛里头包着一团沥青,这些黑汁落到地上,竟连地面也立刻被蚀出点点黑洞。
  “连石头都会为了先生的诚意而融化,试问能有几人能挡得住稽荒先生这样气派的交涉?”而我头顶上方轻飘飘传来狐狸的话音。
  他盘腿坐在我身后那棵大树上,目光灼灼,好整以暇看着那霍然抬头朝他望去的血族。
  稽荒先生一动不动与他对视了片刻。
  继而目光移开,他若有所思朝满地碎石看了一阵,再次抬头望向狐狸时,眼里已没了先前的轻佻:“先后被佛骨和蚩尤刺所伤,仍能避开我这双眼睛,不愧曾是九天之上的仙物。不过再怎么躲避,以你现在的状况,又能跑到哪里去?”话说到这儿,他忽然将手凌空抬起,朝着狐狸径直一指。
  本以为他指着狐狸是要对他说些什么,然而由上往下,他须臾间方向一转,指的那个目标却成了我。
  随即我感到自己喉咙像被什么东西突然间狠狠一压,再一扯。
  伴着撕心裂肺而来一阵剧痛,整个人登时无从抵抗,一头朝前直扑了过去。
  第438章 青花瓷下 五十四
  扑倒在稽荒先生面前时, 我只觉喉咙已被那股力量几乎生生压成了两截。
  情急中忙伸手朝脖子上用力抓去, 但触手之处皆是虚无, 那股力量无形无状,根本就碰触不到。
  转瞬喉咙里一咸,我呼吸不得又吞咽不能, 只能放任一股热流从我嘴里迅速溢出。
  由此, 几乎被这口血呛得窒息, 一时令我完全失去了思维能力。唯有一动不动朝那不知性别的人直勾勾看着,他则根本不屑看我,目光直指我头顶上方的狐狸,细长的脸上再次浮出一道细细的笑:
  “早知你不容易被说动,但我亦是不愿为了区区一点小事伤筋动骨之人。既然这样,不如看在这位姑娘的份上跟我走一遭如何, 阿落?以免我这手里的力道不长眼睛。”
  狐狸依旧沉默而微笑地看着他。
  仿佛无论发生什么, 一切总都在他掌控之中。
  然后他轻描淡写答了句:“先生尽可随意。”
  我呆了呆, 稽荒先生也怔了怔。然后他笑:“这便是你的回答么?”
  “没有好处的交易阿落没有兴趣。”
  “所以她的死活你没有兴趣?”
  “她的死活与我何干?”
  “那么刚才你与人争夺她时的那一场交战,莫非只是我的错觉。”
  “先生错了, 我与人争夺的并非是她,而是那人藏匿在她身上的秘密。”
  “如今可是夺到了那个秘密?”
  “已得。所以她是死是活已同我毫无关系。”
  “是么。”听完这句话,稽荒先生目光微闪, 兀自沉默了片刻。
  随后看向我, 他似有若无地轻轻一笑:“既然这样,那么你对我也已没有任何用处。”话音未落,他一掌抬起, 径直朝我天灵盖上拍了下来。
  掌风凌厉,即便我思维一时停顿,也能感觉到那股冰冷犀利的劲道,于瞬息间给我头顶所造成的压迫。
  因此下意识闭了闭眼睛,带着种听天由命的随意,我没有任何躲避。
  然而几乎能感到掌心贴到我头皮的一霎,那力量却戛然而止,紧跟着我听见稽荒先生若有所思说了句:“碧落,你在撒谎。”
  “先生为何这么说?”没有承认也没有否决,树上的狐狸笑了笑,模棱两可地问道。
  “被蚩尤刺所伤,即便是你只怕也承受不住,所以由始至终,你既不逃亦不战,同我言语间纠缠至今,无非只是为了不让我看出你身上破绽,以此为你拖延时间。若不是你身上那股血腥味越发浓重,我倒几乎着了你的道儿。”
  “呵,拖延时间?不知这么做对我能有什么好处。”
  “这就得看她对你而言究竟有多少分量了。”说完,稽荒先生将手对着我一勾,再往身后一指,我立时离地而起,像被一只手抓着狠狠往他身后跌撞过去。
  落地时倒没撞得多重,因为地上躺着那具被他刚才丢弃的尸体。
  或许稽荒先生故意为之,我不偏不倚掉在尸体上方,柔软尸身分担了撞击的力道,但随之而起一股浓烈腐臭让我意识到,这具表面非常完好的尸体,死了应该已经不止一两天而已。
  既然如此,为什么外观一点都没腐烂?
  没时间去细想这个问题,当意识到喉咙上那股紧迫的力道突然松开时,我立刻猛吸了口气一跳而起。
  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跑。
  然而没等站稳,肩膀上被双冰冷的手重重一搭,随后两条手臂从我身后蓦地伸出,仿佛两道粗重无比的锁链,一把将我上身紧紧抱住,直勒得我连肩膀都没法动弹半分。
  情急中,我使劲把手抬高,对着那两条手臂用力掰了过去。
  但没把手臂掰开,指甲却硬生生从上面扯下两块皮。
  皮下没有一丝血。而这行为显然触怒了身后人,他两臂一沉一把将我压倒在地上,双肘压着我上身,膝盖抵着我的腿,头垂在我脸的正上方张嘴如同一只野兽,嘶地朝我发出声沙哑的怪叫。
  我不由自主也朝他大叫了声。
  刚刚才反应过来,这压迫住我的人,竟就是刚才躺在地上的那具尸体。
  他活了过来,两眼圆睁,苍白的瞳孔上布满一块块黑色淤血。
  行尸走肉……
  意识到这点我忙抓紧他脖子,用力朝前推,然而没等我将他从我身上移开半分,他却用更大力气朝将身体重量朝我压了下来。如此瘦削一个人,竟仿佛重如千钧,一下子压得我半边肋骨几乎挤进内脏,迫使我毫无招架之力,只能张大了嘴用力吸气。
  耳膜被挤升的血压撞得嗡嗡作响时,我听见稽荒先生似有若无地轻轻一笑:“有没有后悔刚才为了那点苦肉计而放任她被我擒到身边,阿落?是以为我永不会发现她身周充斥着你暗布的结界么?”
  说完,见狐狸兀自沉默,他不以为意地再次浅笑:“若我对她一动杀念,我必会遭到自己力量的反噬,是么碧落。不过现如今,虽然我无法亲手对她怎样,但我这玩偶却是可以。他不是妖,亦不算是血族,因而不受这结界的干涉。所以,若你不嫌弃,他可将这姑娘随时变作同他一个样儿,你会不会觉得比较有趣?”
  说着,将手朝身后轻轻一摆,我只觉胸口上骤然一沉。
  因那尸体突然将头垂了下来,张嘴一口咬在了我的脖子上。
  然后紧贴着我皮肤,在那个只要稍许一个呼吸就能令我皮肤碰触到他牙齿的距离,他停顿了下来。见状,狐狸终于开口道:“你就不怕废了你这上好的玩物么。”
  “废了他可得另一个她,无论什么性别,对我来说都是没有区别。况且她还更加新鲜,不是么。”说罢,身形倏然而起,稽荒先生飘荡荡退回到车上,扯下门前那一道黑帘往身上随意一裹。
  遮了女性体征后,他俨然已是纯粹一个男人的模样:“所以无论你究竟为了什么而拖延时间,她的命只在你一念之内。而你倾注大量法力在她的身上,此时又可还有多少力量来保护自己不被我所伤。阿落,如今你我之间,是否终有交易可谈了?”
  狐狸依旧不语。
  甚至当稽荒先生俯身掠起我发梢揉在指尖玩弄时,他也仿佛视而不见。
  所以我不由叹了口气,对稽荒先生苦笑道:“他早就告诉过你他不在乎我的死活,你为什么就不相信。”
  他挑眉,低头静静看了我一眼:“这些年除了梵天珠,我从没见他护过任何一个人。”
  “所以你俩之间仍是没有对等的交易可谈。”
  “为什么。”
  “我的命对他来说确实不重要,而你要跟他谈条件,除非你是在拿他的命作威胁。然而……”
  “然而什么?”
  话音未落,树上忽然传来狐狸一声轻笑,随后他接过话头道,“然而你舍不得杀我,冲着这点,你我之间就永无交易可谈。”
  “所以你想找死?”稽荒先生霍然抬头。
  “不。这得看稽荒先生究竟是选择先要杀我,还是先除了麒麟王。”
  闻言,原本始终微扬在稽荒先生嘴角那道细细笑容蓦地消失,他目光灼灼视线直逼狐狸:“此话怎讲。”
  “先生难道忘了,碧落自无霜城之战后,就一直都在被那麒麟王追杀么?”
  “没忘。”
  “所以先生想必也应深知,麒麟王向来都对血族深恶痛绝。”
  “所以你故意留了身上那股显见的血腥味没有隐藏,便是为了用自身的血将麒麟王引到此地么。”
  狐狸抖了抖被风吹乱的衣摆,嘴角微扬。
  “也所以,拖延时间至今,你便是为了等那麒麟王的到来。”
  “没错。”
  “但他即便赶到,又能快得过这张嘴么?”
  说话同时,稽荒先生将手倏地抬起,我立时感觉到脖子上那道牙齿一口咬合了下来。
  那刻立即把眼一闭,我想自己这条命必然是不保了。
  诚如狐狸所说,之前一切都是在为等着把铘引来。然而铘的速度再快,总不可能快得过我脖子上这张嘴。
  所以我想,狐狸大概真的如我所说,是并不在乎我生死的。正如他为了让梵天珠脱离与素和甄的宿命纠缠,而宁可看着她死于素和甄之手。
  他凡事只以最有利的一面为优先。
  因此以我为诱饵,促成了他拖延时间的成功,因为他先被佛骨重创,又在被蚩尤刺所伤,所以眼下他根本战不了也逃不掉,唯有借助别的力量令自己全身而退。
  而那力量不可能来自狐仙阁,因为雅哥哥自身是血族,所以,麒麟毋庸置疑是最佳利用的人选。虽然麒麟一旦到此,对狐狸本身会有风险,但他深知,当麒麟见到我的处境时,必然会为了我而不顾其他。
  想到这里,虽早对此有所准备,仍不免心里有些难受。
  几乎就此麻木了全身感官。不过想想这样也好,至少喉咙在撕裂的一刹,不会觉得太痛。
  然而之后,几秒钟瞬息过去,却始终没有感觉到喉咙被咬穿的疼痛。只突然感到眼皮外有种异样袭来,但眼皮合得太紧,所以那种感觉不是太清晰。
  直至听见不远处突兀传来阵凄厉尖叫,我才在吃惊中下意识把眼睁开。
  随即被眼前铺天盖地而来一片刺眼阳光照得昏天黑地。
  夜里怎么会有阳光??
  我不知。当好容易恢复视觉时,我被眼前所见再度吃了一惊。
  我身上那具尸体的头不见了……
  就在几秒钟前它还咬在我脖子上,牙齿再往下一丁点就能咬穿我喉咙。
  可现在它不见了。
  近在咫尺距离,只有一大片黑灰突然间哗啦啦落到我身上,然后仿佛一大堆急不可耐的蝴蝶,猝不及防猛扑向我脖子,再从我脖子上蜂拥而起,被风轻轻一吹,飒然飘荡到空中,很快纷扬消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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