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节

  “妾随姑母礼佛,深知一切皆是命中注定,求不求都没差别。”她道,“放河灯只是同姐妹们一起,凑个乐子而已。”
  他看着她微笑的脸,眸色逐渐加深。
  直觉告诉她,她在说谎。但他不明白,她为什么要说谎。不过是问她有没有许愿,又不是要她把心愿讲给他听。这难道不是一个很简单的问题么?
  他心头发堵,可一想到除夕那夜,她悲伤无助的声音,又舍不得对她发一点脾气。
  别开视线,他淡淡道:“话虽如此,有个念想总是好的。既然当年没许,今夜便许一个吧。”
  她颔首,“诺。”
  她转身,朝不远处的小摊走去。他立在原地,没有跟上。
  反正暗中有影卫保护她,不会有什么危险。
  小摊上摆着各式河灯,她信手拿起一个,却见灯上蒙着的白纱上,有人用隽秀潇洒的字迹题了几行诗。
  她是自幼练字之人,对书法也有一定造诣,自然能看出这笔字的非同凡响。没想到一个寻常摊贩的河灯上,竟有这样出色的墨书,比宫灯上的题字有过之而无不及。
  她心中好奇,又拿起近旁的几个仔细端详,果不其然,上面的题诗全部出自一人之手。
  她终究没忍住,抬头看去,“老板,这字……”
  这一眼看得她一愣。眼前这卖河灯的老板,居然便是五年前卖给她河灯的那个。
  没想到过了这么多年了,他竟还在这里。
  那老板一见她的样子,便道:“夫人别误会,这字不是某写的,是我一友人所题。”笑容满面,“一看夫人您就是个懂行的,别看某一介商贾,但我这位友人可是个有大学识的!”
  这也是她困惑的地方。一个饱学之士,怎么会跑来给一个卖河灯的商贾题字?
  老板还在絮絮叨叨,“每年都会有几个跟夫人您一样懂行的人跑来问我,可惜某粗人一个,不懂这些。倒教夫人失望了。”
  “每年?”她惊讶,“你是说,每年你的这位友人都会帮你题字?”
  “是啊。”
  “可,我几年前曾在你这儿买过灯,那时候上面可没这么好的墨书。”
  “哦,是某没说明白。”老板笑着解释,“我这位友人是从麟庆二十六年开始,年年帮我给河灯题字。到现在也有五年了。”
  作者有话要说:
  满世界给人题字真的是个怪癖啊崔公子!您顾忌点自个儿的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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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案】
  宣定二年的除夕夜,宁蘅替姐姐宁蕙饮下了皇后送来的毒酒,死在冷宫。
  宣定三年的正月初一,宁蘅却发现自己重生到了姐姐的身上。
  从盛宠之下的贵妃被贬为最末流的御女,自冷宫出来的那一刻,宁蘅就发誓,那些诬陷姐姐、伤害姐姐的人,她一个都不会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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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7相见
  麟庆二十六年?
  顾云羡想起来,她来的珑江池的那次是麟庆二十五年,就差一年。
  真是遗憾。
  “诶,夫人可要见见某这位友人?”老板热情道。
  顾云羡摇头,“不麻烦了。”
  若是嫁人前碰上这种新鲜事,她定是要探个究竟的。然而今非昔比,她身份特殊,还是别给自己招惹麻烦了。
  低下头,她开始专心地挑选河灯。
  老板见她这样,那句已到嘴边的话也咽了回去:其实,题字的人就在他身后。
  这小摊摆在一排柳树前方,此刻树荫之下的黑暗处,有一个挺拔的人影席地而坐。一身玄衣,姿态闲适,明明是卧于野外,却仿佛身处金玉明堂,端的是自在风流。
  有少女隐约瞥见这个人影,好奇地打量,奈何他头上戴着箬笠,黑纱遮住了面孔,看不分明。
  “那人是谁啊,我看他从日暮时分就在这里了。转了几个圈回来,他连姿势都没换一下,跟座雕塑一样。”有女子嘀咕道。
  “我也不知,估计是那摊贩的亲戚吧。”语气里带上思索,“我记得,去年他好像也在这里,也是一动不动坐了一晚上。”
  “年年都在?这人不会脑袋有毛病吧!”女子说着说着,思绪又转到了别的地方,“不过虽瞧不见脸,可单看身姿,已是挺拔颀长了,没准儿是个美男子呢!”
  “丹娘你真是不害臊!”一阵哄笑声,“皮相再好又如何,一个木头呆子,哪怕长成潘安宋玉也没劲儿!”
  耳畔传来女子们的说笑声,顾云羡蹙眉,朝她们说的方向看去,果然见到一个一动不动的人影。
  是个男人。
  她们说他去年也在这里,难道,这便是那题字之人?
  正在思考,那身影忽的一动,竟慢腾腾地站起来,朝她走来。
  顾云羡被动地看着他,不能动一下。
  老板佟义听着那些女孩子们的娇声软语,心里正在挣扎,是否要出卖自己的朋友,去跟这些美娇娘套个近乎。
  抉择太过艰难,他眉头都苦恼得皱成了一团。
  “喂。”一个低沉的声音传入他的耳朵,让他猛地僵住,“不招呼客人,在想些什么?”
  “你你你……怎么起来了?”佟义结结巴巴道。
  隔着黑纱,看不清他的神情,但顾云羡觉得他应该皱起了眉头,“我不起来,一味任由你发呆,回头咱俩和西北风去啊!”
  说罢,他转过身子,对顾云羡道:“夫人想要个什么样子的河灯?”
  佟义呆呆地看着他的背影,心想:你崔六公子难道还需要我卖河灯赚的钱养活?
  往年没说要分成啊!
  “我自己看便是。”顾云羡淡淡道。
  “在下见夫人挑了许久也没选中,想来是这些灯不合心意。”那人声音低沉,然而不知道是不是顾云羡的错觉,总觉得里面隐约有一股温柔,“在下有个珍藏的灯,兴许能博夫人一笑。”
  顾云羡愣了愣,到底不忍错过,“那劳烦君子允妾一观。”
  他弯□子,从下面的箱子中取出一个河灯,双手拿着递给了她。
  顾云羡犹豫了一下,伸手接过。只见河灯整体做成了船形,上面有一栋三层小楼。整条船并不大,却制作得精巧无比,她甚至可以看到每层楼的镂花轩窗,以及屋内的桌椅屏风。
  没有注意到一旁老板目瞪口呆的样子,她已经看入了迷。这其实就是一只大船的模型,只是做成了可以顺水漂流的河灯。舟头挂着一面白帆,上面有隽秀的字迹:愿言配德兮,携手相将;不得於飞兮,使我沦亡1。
  她心头一紧。
  这样的痴情和偏执,与她从前一般无二。然而重活一世,她已不敢再看这样的句子。
  许久,她终于抬头,“这样的宝贝,阁下舍得割爱?”
  他似乎笑了一声,“再好的东西,也得碰到懂得它的人,才算实现了价值。依在下看来,这盏灯给夫人正好。”
  他说得一派大方,她却微微一笑,“阁下好意,妾感激不尽。然而无功不受禄,请恕妾不能领受。”拿起旁边那盏莲花状的河灯,“老板,我要这盏。”
  “哦……好。”佟义愣了好一会儿,才上前接过她递来的钱币。
  她不再多言,只微微欠身,“见谅。”转身离去。
  他看看手中的河灯,再看看那个窈窕的背影,唇畔露出一丝苦笑。
  她还是和上次一样,走得毫不留恋,似乎从来不曾想过,也许有个人就站在她身后,看着她的背影,企盼一次回头。
  她越走越远,慢慢汇入熙熙攘攘的人群。他知道前方有一个人在等着她,与她一起将那盏河灯放入江中。
  他没资格做的事,那个人都能办到.
  “怎么去了那么久?”皇帝淡淡道,“我还当你出什么事了。”
  “夫君多虑了,只是那些河灯太过精巧有趣,妾多看了一会儿。”她微笑道。
  他从她手里接过灯,仔细打量,“做得倒真是精致,想不到煜都的普通匠人,也有这般好的手艺。”扫到上面的题诗时表情一顿,“这字……”
  “陛下也觉得这字甚好对不对?”顾云羡笑道,“那老板说,这是他的友人所题。妾觉得实在难得,便挑了一个。”
  他略一沉吟,微微一笑,“确实不错。”
  仔细扫视一圈,又道:“里面怎么没有花笺?”
  她一愣,“妾又忘了。”
  他默不作声地瞅着她。
  她在这样的目光下莫名心虚,忙抢过河灯,“妾在心中许愿也是一样的。”
  见他不答话,她凑近一点,笑意吟吟,“这莲花灯就代表了妾的心愿,想来神灵有知,必然是明白的。”
  他想起她做的那对并蒂莲的香囊,心头一软。
  伸手抚摸她的鬓发,他微不可察地叹口气,眼中有淡淡的妥协,“罢了,你想怎样便怎样吧。”.
  永嘉四年的上元节,顾云羡与姬洵一起,在珑江池边放下了一盏莲形花灯。
  江水悠悠,一如六年前。
  那一次,她在这里放走了她最虔诚的心愿,却收获一个痛彻心扉的结局。如今故地重游,身边陪伴她的,是她当初心心念念的郎君,而她却已不会许愿。
  花灯越漂越远,她感觉姬洵伸手揽住了她的肩。她微微一笑,顺从地靠在他怀中,心里平静得如同三月的湖面.
  花灯会在子时的时候终于结束,卖河灯的摊贩们也各自回家。佟义的家住在西市附近的永平坊,此刻依旧是人声鼎沸,热闹非凡。
  一推开门就闻到一阵扑鼻的香味,一个俏丽的身影从厨下窜了出来,笑道:“哥哥,六郎,你们可算回来了!快过来吃元宵,我刚煮好。”
  佟义把卖剩下的几个河灯放好,坐到食案前,端起青瓷碗便吃了起来,一边吃一边含糊不清地说道,“可累死我了,你是没瞧见,今晚珑江池人真多!”扬声招呼道,“六郎,快过来尝尝这元宵,芸萱的手艺可是越来越好了!”
  佟芸萱闻言笑嘻嘻道:“那是,也不看看你妹妹我是谁!”视线扫到崔朔,柳叶般细长的眉毛微挑,“我说六郎,都到家了你怎么还戴着那玩意儿啊?快些摘了去!”
  说完,不待他反应,便伸手取下了他的箬笠。
  黑纱拂过眼前,露出面纱下俊美无匹的容颜。
  佟芸萱一脸痴迷地看了他一会儿,用梦游般的声音道:“无论看多少次,六郎你都是一如既往的风姿醉人,令人倾慕!”
  崔朔对这丫头的疯癫作风早已习惯,此刻也不理她,只在食案前坐下,看着碗中的元宵默不出声。
  佟芸萱察觉他面色有异,向佟义投去一个试探的眼神。佟义轻咳一声,道:“芸萱你去把那些东西收拾一下,堆在那里也不像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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