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 他的难堪(4)
去行销部的路上我们沉默了一段时间，即使知道不关我的事，但我终究还是按耐不住心中的好奇和疑问，忍不住问：「你跟允墨认识？」
「我们以前是大学同学。」
大学同学的话就应该同样都是餐饮学校毕业的吧？
「所以，你以前真的是厨师囉？」
虽然刚才已经有听允墨说过了，但现在想想还是觉得很讶异。
「嗯，不过后来出车祸受伤之后我就没打算继续做了。」他淡淡地说：「虽然手只是有时候使不上力而已，但有好几次还是因为我的关係出状况，与其让自己喜欢的事变成困扰，不如不要去碰比较好。」
「为什么？」我不太理解他的逻辑，「既然你都说只是有时候而已，那怎么不在完全不行之前多做一些？这样就放弃不是太可惜了吗？」
「虽然说是有时候，但我也不知道会不会有天突然完全没力，与其去承受这种不知道会突然失去的压力，不如乾脆不要接触比较好。」
总觉得他还蛮悲观的，但毕竟我不是他，没有体会过他的感受，所以才能有比较释怀的想法。倘若换作是我变成他那样，或许我也会跟他有一样的想法吧。
忽然间，他猛然停下脚步，推车顿时一个踉蹌，我向前顿了一下。
「怎么了？」我问。
「刚刚⋯⋯是不是突然停电了一下？」他问，表情有些茫然。
我皱起眉，抬头看着灯光明亮的天花板，反问：「有吗？是跳电吗？我没感觉到。」
「那⋯⋯可能只是我的错觉吧。」他继续向前往前走。
虽然觉得他的反应有点奇怪，但我也没多问，跟上他的脚步。
※
「搞什么啊？你做的这个是什么鬼东西啊？你有没有脑子啊？我叫个小学生来写都写的比你好。」
还没踏进行销部的办公室，我就听见那个老秃头又在发神经的声音。
真是不走运，怎么这么刚好他在啊？
虽然我很不想进去，很想马上转身走人，但我又不放心让赵齐雨一个人推这么重的东西，只能硬着头皮进去了。
一进办公司就看见老秃头双手插着腰际上，面红耳赤地骂着一个低着头的年轻男生。他似乎骂那个男生骂不够，当我们一进去，他立刻把矛头指向赵齐雨。
「赵齐雨先生，你去总务部领个东西是领去美国了吗？」老秃头讽刺地说。
赵齐雨没回他，只是微微偏过头，小声对我说：「剩下的我来就行了，你快回去吧。」
「喂，我在跟你说话你是没听到吗？」老秃头破口大骂。
他就像是没听到一样，逕自把推车向前推，然而他的手似乎又使不上力了，推车猛然向前一倒，放在上面的宣传单随即散落一地。
「你没事吧？」我赶紧跟着不发一语的他蹲下，捡起地上的宣传单。
「唉唷，赵大少爷你未免也太娇弱了吧？这点东西没人帮你就做不好了吗？」老秃头语带讽刺，不屑地说。
我听了顿时一阵恼怒，我站起身，看着表情轻蔑的他说：「你讲话有必要这样吗？齐雨他又不是故意的，东西掉了捡起来不就好了吗？」
「子晴，没关係，没做好是我的问题。」赵齐雨拉了拉我的衣角，低声说。
「可是──」
「哇，现在是怎样？没做好就算了，还要别的部门的人来替你说话喔？」老秃头语气中的嘲讽意味变得更浓厚。
听到这种说话方式我就更恼火，我才不管赵齐雨说没关係，决意要继续替他说话：「齐雨他是因为手受过伤才会这样的。」
「所以呢？他手受过伤我就要把他当成佛像供奉起来吗？公司是请他来做事，不是来当展示品的欸。」
我越听越生气，「你自己还不是一样！明明两隻手好好的，还不是一天到晚使唤我们部门的承翔替你做东做西的，你也是公司请来做事的欸，至少自己部门的事要靠自己的双手做吧！」
「你⋯⋯」他气急败坏地瞪大双眼，支吾了半天，举起手指着我，「那你就别来啊！江子晴，我都不好意思说我每次看到你就觉得噁心，瘦得跟鬼一样，任何男人看到你都软掉了！」
我傻住，双颊顿时发烫了起来，脸上的热度让我突然有种无地自容的羞耻感。
「组长，你不要因为自己有隐疾就说别人也有吧。」赵齐雨平静的嗓音自一旁传来。
他的声音让这股羞耻感变得更加强烈，好丢脸，我突然好想从这世上消失。
「谁有隐疾啊？我一个晚上可是可以好──」
赵齐雨不慍不火地打断他，「组长，没人想知道你一个晚上可以几次。再说，你刚刚说的那些话已经构成性骚扰了，子晴是可以去通报公司的，这里在场的所有人都可以作证。」
「什、什么？」老秃头一脸错愕。
「就是说啊，说那什么话啊？」
「对啊对啊，噁心的人根本就是组长吧。有够噁心的。」
周遭的议论声纷纷传来，可是我并没有因为这些一面倒的支持言论而觉得好一点，反而觉得更加丢脸，就像之前在鸡排摊一样，比起恶意的言语，带着好意的话更让我觉得无地自容，那时候我还不明白这是为什么，但赵齐雨让我懂了，是因为这些好意对我来说像是压力一样，重得让我无法承受，让我下意识想要远离。我明明知道自己走在错误的道路上，但我却无法回到正轨上，而这些好意更是在提醒我这件事，不停加深我的罪恶感。
「你⋯⋯你们这些人是怎样？现在联合起来对付我是不是？」老秃头指着所有人大骂，但议论声并没有平息下来，他似乎再也说不出话来，瞪了我一眼之后便气冲冲地快步跑出去了。
老秃头了，周遭的议论声渐渐散了，赵齐雨蹲下身把剩下的宣传单捡起来，然后一一放到推车上摆好。我的身体就像是被定住一样，迟迟动不了，只能愣愣看着他完成每一个动作。
「子晴，不好意思，你能陪我把这些推去仓库吗？」
他的询问声触动了我身体的开关，我恍然回过神，慢了两秒鐘才反应过来，愣愣点头，「好。」
「谢谢你。」他的嘴角微微上扬，看起来特别温柔，甚至让我觉得只要跟着这样的人走了，我就不会再感受到任何难堪了。
赵齐雨的请託让我有机会可以用不慌不忙的步调离开行销部的办公区，而不是以落荒而逃的急促脚步。
一走进办公区旁的小仓库，他立刻向我道歉，「真的很对不起。」
他突如其来的道歉让我愣了一下，随后不禁失笑，「干么跟我说对不起？那些难听话又不是你说的。」
「可是，是我害你被说成那样的。」他依旧满脸愧疚。
「怎么会是你害的？这是我的身体，会搞成这么难看的模样也是我自己造成的。」我尽可能用毫不在意的轻松语调说：「再说，我也习惯听到这种话了，只是你们组长稍微......稍微再难听一点点而已。」
嘴上是这么说，但心里其实还是难过，难过这种情绪是不论经歷多少次都无法适应的。
他看着我，沉默了几秒鐘，原本尽是歉疚的脸缓和了一些，他轻声说：「其实，你很漂亮。」
心跳顿时漏了一拍，我愣了愣，随后紧张笑了出来，「唉唷，你不用为了安慰我刻意这么说啦。」
「我不是刻意要这么说的，而是真心这么觉得。」
他此时的表情是我看过最认真的一次，彷彿他是真的打从心里这么觉得。
「而且，我相信你之后一定会变得更漂亮。」
胸口微微发烫着，我歛下眼，轻轻点了点头，眼眶似乎是感受到胸口的温度跟着热了起来。
这还是我第一次听到有人这么温柔地对我说，也是我第一次不再因为旁人的好意而感到难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