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奴性的落幕

  江魅一生不期待被爱，也不需要被爱，她只想快点，糊弄完人类的一生。
  因此丈夫带着酒气撞开门时，她没有惊慌，也没有躲避，她躺平在床上，一如既往，思考明天该吃点什么。
  月光下刀锋一闪，困乏的身体才被应激反应带动。
  江魅猛然坐起，却正对刀尖。
  那个被她叫丈夫的男人，在房间的幽暗中只露出一只眼，正从柴刀上方贪婪地瞪视她。
  按照常理，被害人应该逃跑或尖叫，可她只是一动不动地打量着他，好奇他杀人的动机。
  七岁起，江魅确信自己并非人类，非人类怎么可能死在人间呢？
  丢了这具身体，正好回归自然。
  “江魅”从此消失，而她就要自由了。
  不久后，警方会来调查本地一女子尸首四散的离奇命案，最后宣布是自杀，江魅在心里一边打哈欠一边想。
  她无聊地垂下头，发现丈夫屈膝跪压在自己腿上，封死了她逃跑的可能。
  噗，多此一举。
  “江魅！”
  小叔江未的声音就在这刻响起。
  下一秒，柴刀砍在小叔肩头，血喷向她的面颊，刀刃撞上肩骨的巨响回荡在卧房的黄泉。
  血在月光下，原来是黑色的，江魅透过黑色去看面前的脸。
  这张脸不像她的小叔，小叔的脸从来不会这样丑陋。
  像污泥泼在雨水调墨的宣纸才子画上。
  昔日温润的眼盛满血泪，疏淡的眉因痛苦紧蹙，细小的皱纹和青筋一并浮现在血迹斑驳的皮肤。
  小叔三十出头，突然就开始老了。心里闪过这个念头，江魅不知为何有些落寞。
  从前只有鼻侧的泪沟刻画了他富有阅历的俊逸。
  这样的美人也是会老的。
  在江魅走神的时候，江未顺着倒下的姿势抱住她双肩，突然吻上她的嘴唇。
  那是一个不顾一切的吻。
  他的唇舌不复有平日叮咛嘱托的温和，急切地，短促地，他带着他的血和泪，弥漫成她齿间的咸。
  江魅在震惊中尝完这个吻，像偷吃蟠桃的猴，没尝出滋味，只顾着吞咽。
  比这个吻更让她震撼的是小叔的眼神。在这样的深夜，近到看不清彼此的距离下，她竟然可以感到那眼神的力度。
  他的眼像刻刀，在亲吻的一刹铭记她的脸，要把她雕进他的生命他的墓碑。
  “跑。”
  这个声音才像她的小叔。冷静，从容，衔一缕淡如江雾的温柔。
  第二刀砍在他的后颈，狂怒的丈夫被劈砍的反作用力震起身，同时江魅被江未一把推下床去。
  小叔拥抱她的姿势那么别扭，原来就是为了在此刻推她下床，助她逃跑。
  他不会再老了……
  小叔替她选择了生路，给自己选择了死路。
  开始奔跑的江魅终于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失控的泪腺一汩汩分泌眼泪。
  小叔就要死了，为了救她要被杀死了。
  一个正待解脱的躯壳，被一个认真活过的人类，用性命留住，世界分配的命运多么荒唐。
  是那个在电影节上扛起她的肩膀被劈裂了。
  是那个任由她勾着睡觉的脖颈被砍断了。
  是那双在他的十六，她的九岁，第一次牵住她的手，直到此刻还死死抓着杀人魔的脚踝，为她拖延时间。
  江魅一生不需要被爱，可在那一吻那一眼里，好像被爱了一生。
  如果爱是很好的东西，是不是有了认真生活的理由？
  江未的血从江魅的眼睫垂落，染红了整个世界。
  流动的血蜿蜒扭曲，流动的世界蜿蜒扭曲……
  世界为什么会扭曲呢？
  眼前的一切像上纪元老电视的雪花屏，在电子感的荧光中颤栗分崩，她的意识随着世界的崩溃落幕。
  小叔……
  陷入昏迷前，她只想知道他的吻意味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