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在水里

  头等舱中,贺杭坐在前排闭目养神,沉黛和陈静云在他身后低声交谈。
  “静云姐,这是近叁个月已经确定的行程表,这几家还在洽谈合作细节,我把你拉进对应的沟通群。”沉黛一到工作的时候,就变得认真又干练,细白的手指翻开手机备忘录,一目十行地往下看,“对了,贺杭打算从今年十二月开始,在全国进行第二轮巡回演出,上一次巡演的反响还不错,我总结了一些经验和问题,待会儿把文档发你。”
  陈静云的脸型微圆,看起来很和气,一一记下之后,问:“就我们两个陪他过去吗?没有单独的化妆师和造型师吗?”
  “他的妆造一直都是我负责的。”沉黛拍了拍随身携带的化妆箱,“不过,你现在就可以开始物色靠谱的造型团队,等我离职,立刻让她们接手。”
  陈静云难掩诧异:“我以为他有专业的造型师,他之前有好几张生图很出圈,还上过热搜。”
  沉黛有些得意,又有些酸涩,压低声音吐槽贺杭的难伺候:“静云姐,你别看他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私底下小毛病很多——有洁癖,挑食,不喜欢和陌生人说话,不能接受别人碰他钢琴,如果合作方提供的服装和配饰不符合他的喜好,你磨破嘴皮子,他都不肯配合……”
  “黛黛,我还没睡着。”贺杭听到这里,实在忍不住,打断她们的对话。
  陈静云面露尴尬,沉黛却毫无心虚之色,抬头看了他一眼,说:“怎么了?需要毯子吗?你自己跟乘务员要。”
  贺杭强压着心里的不舒服,对陈静云保持基本的礼貌和教养,斟酌着措辞,含蓄表达不满:“如果我没记错,你没有跟我谈过辞职的事,我也没有同意,所以,现在根本没到交接的时候。”
  “你同不同意,我都要辞职啊。”沉黛已经打算接受顾续明的邀请,暂时进顾氏集团当助理,也好进一步了解自己的法定配偶,因此态度很强硬,“按照劳动法规定,我只有告知的义务,不需要经过你的批准,最多叁十个工作日,雇佣关系自动解除。”
  “静云姐很有经验,脾气也好,是我好不容易挖过来的,你不要把人家吓走。”她微眯着桃花眼,给贺杭打预防针,避免他说出让陈静云难堪的话,“有什么话,我们下了飞机再单独说。”
  贺杭不再说话,整个人陷入低气压,带得他身边的商务人士坐立不安,默默挪远了点儿,戴上耳机。
  贺杭形象出色,才华横溢,私生活又干净,几乎找不到什么黑点,这几年处于事业上升期,名气越来越大。
  闻讯过来接机的粉丝很多,个个表情狂热,他看着拥堵在出口的人群,表情变得更加阴郁。
  “注意形象,别让她们觉得你耍大牌。”沉黛用手指戳了戳他的脊背,及时提醒,“车就在外面,打个招呼,签几个名,我们快点离开这儿。”
  直到住进私密性极强的五星级酒店,沉黛和陈静云才松了口气。
  托运的行李箱由服务员送上来,沉黛从里面取出演出服装,挂在衣柜里,抚了抚衣襟上的刺绣,扭过头打量贺杭,单凭肉眼对比,就发现了他身上的异常:“阿杭,你最近是不是瘦了点儿?”
  贺杭看着窗外的风景,顾左右而言他:“你今晚睡哪儿?”
  以前的时候,她总是给他订总统套房,自己在隔壁单开一个房间,有时候晚上在他这儿聊得太久,就顺势住下。
  两个人睡同一张床。
  他不排斥和她同住,甚至会因为她躺在身边,睡得更好。
  可现在……
  沉黛回答:“我在楼下另外开了一个套房,和静云姐一起住。”
  她假装没有看见他黯然的脸色,拿起手机准备出门:“我们找地方吃饭,待会儿给你带一份,你还需要别的吗?”
  “帮我带瓶褪黑素。”贺杭涩然开口,“我最近睡眠不太好。”
  沉黛点点头。
  出于躲避贺杭的微妙心理,她吃完饭,将买好的套餐和褪黑素交给酒店大堂憨态可掬的机器人,请它帮忙送过去。
  她拉着陈静云去了音乐会的举办现场,提前熟悉环境,确定没有任何安全隐患,和对接人对完流程,将拍好的照片发给贺杭,对陈静云解释道:“他一到陌生环境就会变得焦虑,提前给他看看照片,熟悉熟悉,能够适当缓解压力。”
  “你真了解他。”陈静云笑道。
  沉黛怔了怔,笑容变得苦涩:“是啊,是很了解。”
  直到晚上九点,沉黛才回到酒店。
  她洗过澡,和顾续明通过电话,发现贺杭依然没有回复自己的消息,犹豫片刻,上楼察看情况。
  敲了半天的门,都没有人应声,她拿出备用房卡,“嘀”的一声,撞见满眼漆黑。
  客厅没有开灯,钢琴房和几个卧室也都是黑的,沉黛找遍房间,没有看到贺杭的影子,心里有些不安。
  他出去了吗?明天晚上就要演出,人生地不熟的,可别出什么事。
  她旋即自嘲对他保护过度,他一个成年人,有手有脚,有手机有钱,偶尔到外面放松放松很正常。
  她甚至想——
  他有雄性的生理需求,意识到她不肯再玩男欢女爱的游戏,转而寻找别的合作搭档,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沉黛开解着自己,心口却隐隐作痛,一不留神,脚趾头撞上柜子角,疼得连连吸气。
  她跌坐在沙发里休息,眼角余光看见玻璃门外的露天泳池里,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
  沉黛忘记疼痛,猛然站起身,心提到嗓子眼,脸色变得煞白。
  人在极度紧张的状态下,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她叁步并作两步冲到外面,看清水里漂浮着的人形,一头扎进去,像条灵活的鱼儿游向贺杭。
  空气很好,漫天繁星眨着眼睛,慷慨地投下倒影,清瘦白皙的身体浸在流动着星星的水波里,随着微风的吹拂轻轻摆动。
  光影在他身上割出深浅不一的伤痕,把他变成一弯破碎的月亮。
  今夜,月亮在水里,不在天上。
  直到抓住贺杭的手臂,带他浮出水面,沉黛才找回说话的力气,美目喷火,高声怒骂:“贺杭,你疯了吗?你在干什么?”
  贺杭从神游状态中抽离,怔怔地看着她,过了好半晌,抬手牵住她湿透的衣角,任由水滴从清俊的脸庞滑落。
  他低声道:“黛黛,你别误会,我只是在练习闭气,没打算自杀。”
  他说的话,沉黛一个字都不相信。
  他是有前科的人。
  二十岁那年,他自杀过一回,听爸妈说,浴缸里全是血,差点儿没救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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